被认为是媒介环境学第二代精神领袖的尼尔·波兹曼,现存世的著作有25种,1982年出版的《童年的消逝》、1985年出版的《娱乐至死》以及1993年出版的《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是他媒介批评的三部曲。
在1982年出版的《童年的消逝》一书中,波兹曼提出:由于印刷媒介的发展,童年由最初的虚无存在发展为无可避免地诞生。而当代电子媒介的兴盛,又将童年置于濒临“消逝”的窘境。
在1985年出版的《娱乐至死》一书中,波兹曼提到:传播媒介尤其是电视的出现,日渐使娱乐成为一种文化精神,使其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新闻、宗教、体育、艺术、教育等无不围绕甚至沦为娱乐,而我们却身处其中自得其乐。
在1993年出版的《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一书中,波兹曼直接将新技术描述成毁灭人类灵魂的专制力量。他对技术垄断控制人的生活、思维、精神以及道德提出了强烈批评,并用明确的证据,如医疗技术垄断和电脑技术垄断论述科学技术对当今人类生活的影响。
在《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第一章“塔姆斯法老的评判”中,波兹曼运用柏拉图的《费德罗篇》中关于埃及法老塔姆斯的故事告诫人们:认为技术革新只会产生片面效应的观点是错误的观点。每一种技术都既是包袱又是恩赐,不是非此即彼的结果,而是利弊同在的产物。他也提醒我们,在允许一种技术进入到一种文化时,需要瞪大眼睛看它的利弊。这点比伊尼斯在《传播的偏向》认为的“考虑媒介对各种文明的意义,可以使我们更加清楚地看见我们自己文明的偏向。无论如何,对我们自己文明的特征,我们可能会抱更加谦虚的态度”更加直接深刻。
在谈到另一个“疏漏”时,波兹曼提到“文字不是中性的技术,文字的利弊取决于人利用文字的方式”。笔者认为这句话可以这样理解——文字从产生之初就已经决定了文字的功能和用途,这一方面是他承袭了麦克卢汉“媒介即讯息”的观点。另一方面是有一个值得质疑之处,那就是意识形态或者说是权力的形态和结构与技术运用之间的关系,因为技术必然在一定的社会意识形态中起作用。
在《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第二章“从工具时代到技术统治时代”和第三章“从技术统治时代到技术垄断时代”中,波兹曼认为:文化可以分为三种类型,即工具使用文化、技术统治文化和技术垄断文化。在这里,波兹曼将17世纪之前的文化看成是“工具使用文化”,在这一文化形态中,他认为世界上所有的文化都是相同的工具使用文化,有些文化只有长矛和炊具,有些文化则使用水磨和燃煤。发明工具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解决物质生活里具体而迫切的问题;二是如何为艺术、政治、神话、仪式和宗教等符号世界服务。到了中世纪的欧洲,三大发明,即机械时钟产生了新的时间观念;印刷机使用活字产生了对口头传统的认识论;望远镜攻击犹太——基督教神学成为“技术统治文化”的肇始。这一时期的每一种发明都产生了工具和文化的新型关系,被波兹曼称为是“技术统治时代”。而到了波兹曼笔下的“技术垄断时代”变成了一切形式的文化都臣服于技艺和技术的统治,并且这种技术垄断首先出现在美国。这里波兹曼在论述中存在两个问题:其一是他的参考系或者说是研究背景是传统社会,“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所以这里在运用历史方面有一定的局限性;其二是波兹曼将社会分为三个阶段,这种分法是依据“技术——文化”关系这个维度来考察的,但是这个关系是完全对应还是部分对应,或者说是对于“技术——文化”两者关系是否存在有更深刻、更本质的联系,这一问题值得我们思考。因为任何技术和文化都只有被放置于一个历史、社会的宏观概念之中考察才有其意义和价值。
在《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第四章“难以把握的世界”中,波兹曼开篇用一个小例子说明了现在的人们完全依赖和信任技术,甚至不相信常识和经验。他说道:“今天的普通人和中世纪的普通人一样容易轻易上当。中世纪的人相信宗教的权威,凡事都相信。今天的我们相信科学的权威,无论什么事都相信科学。”这一点很值得我们思考。对待技术,我们应该将其看成是工具而非一切,它能够辅助我们作出更精确的判断而非唯一的判断,它能够通过数据显示将我们的理论付诸实践而非是实践的目的。在之后的两章中,波兹曼分别用“机器意识形态:医疗技术垄断”和“机器意识形态:电脑技术垄断”来说明技术是如何将我们置于“难以理解的世界”之中。波兹曼追溯了媒介的变迁,认为“在每一件工具里都隐藏着一个意识形态的偏倚和它的独特价值观和世界观。因此,它会引导我们去片面使用我们的机能、感官和情操。”
在后面的几章中,波兹曼抨击了唯科学主义,认为量化问题是“毫无意义的数字问题”;他痛惜传统符号的丢失,主张“任何教育都不能够忽视《创世纪》《新约全书》《可兰经》《薄伽梵歌》这样的圣典。”这使笔者想到了如达尔文、开普敦、牛顿等著名的科学家,他们一方面运用科学为后人开创出生物、天文、物理等方面的成就,一方面他们又都是忠实的教徒,虔诚的尊崇他们的信仰。这两点似乎是矛盾的,但是究其内涵看,这两者又是行为和内心信仰之间的协调。但是,有一点是值得商榷的,那就是波兹曼认为“印刷术确立了西方的理性精神”,但是更能为思想界接受的观点却是“古希腊哲学确立了这种理性精神。”前者为波兹曼尊崇印刷术奠定了基础,但是同时也是他理论中的一个缺陷或者说是疑问。
在波兹曼的三部曲中,他有着强烈的精英主义倾向,比如在《娱乐至死》中,他对大众文化充满敌意,在《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中,波兹曼明确提到了普通人对于技术的无知和被动行为。另一方面,波兹曼过度悲悯地看待技术问题,这也不免陷入到纯技术悲观主义中。但与本雅明对于机械复制时代的观点不同,他认为:“机械复制把艺术从一向被人崇敬的神圣的‘祭坛’上拖了下来,造成了艺术作品中‘韵味’的消失”,他在遗憾和留恋的同时也肯定了机械复制在摧毁了传统的同时,也使现代艺术具有了新的特点、价值和接收方式。从这点上看,波兹曼过度怀旧和过度悲悯作为一个学者来说似乎是不妥当的。
在《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译者后记中提到:《技术垄断》和《世界是平的》观点对立。后者表现出极端的技术乐观派思想,和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一样,它鼓吹穷国和富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在《世界是平的》中,托马斯·弗里德曼激动地写到:“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多的人会发现他们能够找到越来越多的合作对象和竞争对手,人们将和世界各地越来越多的人相互竞争和合作,人们将会在越来越多的工作岗位上相互竞争和合作,人们的机会将越来越平等。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电脑、电子邮件、网络、远程会议和各种新软件。”并且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平坦的竞争平台不仅仅吸引各行各业的创新人才,给他们激情和力量,同样,愤怒、失意的人们甚至是人类的败类同样会更容易集结起来。”在作者的论述中,将美国看成是与世界、发展中国家与世界、微观状态下的公司与世界、个人与世界甚至是地缘政治方面均看成是平的或是正在变成平的,而“平”的原因是技术带来的。他在书中援引了很多热点话题,开放源代码、外包、离岸生产、供应链和搜索技术等被描述为铲平世界的10大动力。但全球化趋势下的我们是否可以或者是应该和作者同样乐观?是否真的如弗里德曼所言“世界是平的”?
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平的,穷国和富国并不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即使在超级大国美国,技术崇拜、唯科学主义也在造成严重的危害。我们可以站在一个折中主义的立场上看待技术、看待技术与文化、技术与垄断、技术与权力之间的关系问题,但是折中主义下的我们,到底应该是将天平的两端平等对待还是有区别的加以对待,这仍然是我们需要讨论的问题。□
(作者: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
责编: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