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城第一中学初一男生苏硕华在自己的博客上发了一篇短文《表弟的植物牛》。文章说,他表弟家一头牛犊不幸坠了崖,摔成了植物牛,表弟痛不欲生。字里行间,他对表弟和牛犊都充满了同情。他在文章的最后说:“唉,谁能救救那头可怜的牛犊呢?”
你可能听说过“植物人”,没听说过“植物牛”吧?植物人,就是躺在床上昏迷着,不死不活的人;那么植物牛呢,就是卧在牛棚里昏迷着,不省“牛事”的牛了。
那头牛犊有个怪怪的名字,叫“核桃”。
“核桃”这个名字,是男孩核桃给它起的。男孩深爱着牛犊“核桃”和它的妈妈,在它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给它起了名字。爸爸说:“你叫核桃,它也叫核桃,那不乱套了?”核桃说:“乱套就乱套,有什么关系!”
那天下午,爸爸从大姑家吃喜宴回来(苏硕华考上了八角城一中嘛),将牛妈妈套上车,带着儿子核桃——我们就叫他核桃娃吧——去南山上拉玉米秸。爸爸赤红着脸将车装满,堆了一个高高的大垛。可是他仍不满足,用一把双齿钢叉把一捆又一捆的玉米秸往上甩,核桃娃则在垛顶上一一接了,继续往上摞,都快挨着云彩了。然后,他们用绳子把玉米秸绑紧,这简直就是一座楼!牛妈妈埋头弓腰,尾巴伸平,四个蹄子抠牢地面,一步,两步,走得真是艰难。核桃牛则由一根麻绳拴在车尾上,一步步地跟着。
核桃娃后来断定,爸爸就是因为被七八两白酒灌得脑袋糊涂,才会让车轮轧塌了梯田的边缘,车和牛一起坠下了陡崖。车在山下变成了散碎板子,母牛摔坏了额梁骨,牛犊三条腿骨折,颈骨受挫,陷入了昏迷。核桃娃记得,将牛犊装车往家运的时候,它的断腿被爸爸往车厢里折叠,自如得像是双节棍……
母牛还算是无大碍,可是那头牛犊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核桃牛被卸在院子里,静静地躺着。
“能不能……救救它啊?”爸爸跟司马兽医说。
“救?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司马兽医说得干脆,“它不光骨折,脑子也坏了,只是没断气而已。”
“就……再也不能……?”
“你听说过植物人没有?它,是植物牛了!”
司马兽医走了。夏屠户来了。
“你怎么来了?”爸爸并没请屠户,口气不太高兴。
夏屠户笑得下巴直打颤:“我听说老哥的牛犊子摔死了,我过来分割分割,装车方便,明天是大集嘛。老哥,开个价,你知道我这人厚道,不想白捡便宜啊!”
“不!”核桃娃急了,“它没死!”
爸爸让核桃娃走开了,跟屠夫说:“改天吧。我家核桃小心眼儿,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不是小心眼儿,核桃牛没死!没死!它不会死!”核桃娃翻着白眼看着夏屠夫。
“一根筋啊!”夏屠夫也翻着白眼看核桃。
夏屠夫又对爸爸说:“老哥,你别外行啊!瘦掉一斤肉就是20块钱,知道不?兄弟我能让你亏吃啊?”他说着,掏出一个老长的油脂麻花的抹布卷,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宰牛刀。
“去!你去!你坏!”核桃娃急了,他像羊顶架一样,顶住夏屠夫的小肚子,撅着屁股,一直把他顶到大门外……
苏硕华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子邮件:
我可以拯救那头牛犊,你可以把它发送过来。可是我估计你打不开发送密码。地球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我也不能事事都管。
无骨伞星球 老蚌含珠
苏硕华一开始很惊喜,有人能拯救牛犊?可是他很快就镇静下来。网络浩瀚如大漠,里面有几粒是真金子啊?再说了,牛犊不是文本,不是图片,不是视频,可以发送吗?简直是胡说八道哩!
他很随意地在电话里跟核桃娃说起了这件事。他没想到,核桃娃一听就认真起来:“表哥,你一定给我问问,可不能放弃啊!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表哥!”
苏硕华这才看了看“老蚌含珠”那个邮箱。奇怪,那个邮箱的数字符号竟然有好几十个。
“我就回复一下,试试吧!”苏硕华嘟哝着,点击了“回复”,然后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老蚌含珠先生(或女士):我就姑且相信您吧。请问,一头牛犊怎样发送呢?您为什么还要设置密码加以阻拦呢?
一小时后,苏硕华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老蚌含珠不想被人烦死,怕胡闹的多。非诚勿扰,你懂吗?
苏硕华想再问些问题,却已经不能,因为对方要求破解密码:“有意联系,请输入正确密码。”
他数了数,整整12个字符。他用了一个晚上,键盘上所有的阿拉伯数字、符号……反过来倒过去地试,怎么也没能成功。
他把这个扫兴的消息打电话告诉了核桃。核桃仍然不死心,说:“表哥,你一定要反复试验,不要放弃啊!”
苏硕华安慰核桃说:“表弟,你也别太认真了,我们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搞恶作剧,网络上儿戏多了,没准大猩猩都开哲学讲座了。”
“不——你不能不认真,表哥!”核桃娃就是一根筋。
自从牛犊出事以后,几乎天天有熟食贩子登门来求购。他们对核桃娃的爸爸说:“断了腿的牛没养头,迟早是锅里的菜!”“早杀早轻松,摔成这样的牛犊就是菜了,老哥你受这累干啥呀?”“越来越瘦,掉分量就是掉钱,不懂啊?等着卖张破牛皮吗?”“你没听说吗,人怕见鬼,牛怕断腿!”听了这些话,爸爸动了心,可是碍于儿子的强烈反对,他有些犹豫不决。
姑母给爸爸打来电话说,家里养的牛,肯定没喂激素,到时候给她留30斤牛肉,包饺子,汆丸子,红烧牛柳。
核桃娃气得直跳脚,说:“做梦啊!做梦啊!”
他已经不再哭泣了,他哭过了。他特别费力地用汤匙喂核桃牛一些小米粥和山羊奶,维持它的营养。他不怕胳臂酸痛,用蒲扇给牛犊驱赶虻蝇。不上学的时候,他就拿个马扎,在牛棚里陪着核桃牛坐。他依然像过去那样,用篦梳给核桃牛刮毛,依然像过去那样,用抹布擦亮核桃牛的蹄子。他不停地跟核桃牛说着话:“核桃,你不能死啊,我一定养活你!我们慢慢想办法!核桃,你听见了吗?”
他求表兄在网上给他找医生,找药方,可是能够医好植物牛的信息杳然不见。
那天,狂风骤起,急雨袭来,还夹着板栗大的冰雹。牛棚朝东的一面是敞开的,核桃娃赶紧顶着一个大大的铝锅盖为牛犊挡雨。牛棚里很快就积了深深的水,冰冷刺骨,核桃娃的腿都冻麻了。他就那么忍着,直到雨过天晴。
苏硕华突然发现,老蚌含珠的密码少了一个字符,变成了11个。这当然意味着破解的难度降低了不少。他努力回忆,是哪一次试探取得了效果呢?竟想不出了。
核桃娃发高烧了,两天两夜昏迷不醒。第三天一早,他一下炕就栽了一个跟头。妈妈拦他他也不听,他要去牛棚里看核桃牛。
啊,核桃牛呢?
核桃娃惊出一身冷汗。他急了,跟爸爸大吼:“核桃牛呢?爸爸,核桃牛呢?”
爸爸像没嘴的葫芦,支支吾吾的。
妈妈说:“核桃你就别……老想着了,夏屠夫……刚才给拉走了。”
核桃娃二话不说,摇摇晃晃地抄近路跑到屠夫家。夏屠夫刚刚停下车,正准备卸牛呢。
“你给我送回去!核桃牛我不卖!你要杀它,得先杀我!”
夏屠夫笑道:“娃儿,杀你?你爹就一个儿子呀!”
核桃娃说:“我家也就一头牛犊!”
夏屠夫说:“一根筋!你爹咋生你这么个榆木头啊!”
核桃娃一纵身就上了车,抱住牛犊不松手,逼着夏屠夫送回了牛犊。
苏硕华突然发现,老蚌含珠的密码变成了10个字符。他努力回忆,是哪一次试探又取得了效果呢?还是想不出来。
核桃娃听一位刘老爷爷说,大山里有一种月光草,或许可以接牛骨。不过,月光草非常难得,刘老爷爷也是听他的爷爷说起过,没见过。刘老爷爷说,月光草的特点是会在月光底下唱歌。核桃娃毫不犹豫,蹬起车子就去了距八角城北30公里的鲸山。
鲸山十二洞,洞洞有妖精。这是古老的传说了,核桃娃不怕。可是哪个小孩敢在大山里过夜呢?
“我就敢!”核桃娃拎一把白刃生光的长柄镰刀,在月光里爬峰越谷。他不怕乱石碰破腿,也不怕荆棘扎破手,一心寻找会唱歌的月光草。石竹花不会唱歌,驴耳菜不会唱歌,桔梗、山葱、榆树、野葡萄……都不会唱歌啊!月光草,你在哪里呀?
几个夜晚过去了,男孩几经往返,终究没找到月光草,却扭伤了脚踝,脚腕肿得像碗口一样粗。他不后悔,他采回一些最美丽的山花,给他的核桃牛编了个花环戴上。
苏硕华再次发现,老蚌含珠的密码竟然又减少了字符。他不再回忆是哪一次试探取得了效果,因为得了腮腺炎,天天打点滴,破解密码的试验已经停止了好几天。
他也没有打电话给核桃娃,他对“老蚌含珠”失去了兴趣,失去了信任。
半年过去了,多么漫长的180天啊!
植物牛核桃依然活着,尽管一动不动,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当然,在夏屠夫等人的眼里,累得日渐消瘦的核桃娃是个傻得透顶的娃娃,他爸爸则是个没主意的“蠢货”。
“表哥,你给我找到医牛的方法了吗?”核桃娃常常打电话问苏硕华,语气里尽是焦急。
“你等着吧,”苏硕华应付道,“我一直在找呢……”
苏硕华在哄他的表弟。他等待的,是那头植物牛死掉,到那时候,事情就会自然而然地结束了。
可是这天,他在电子邮箱里发现,老蚌含珠又来了邮件:“把植物牛发过来吧。”
苏硕华试着进行回复,竟发现阻拦进入的密码全部不见了。
他赶紧输入:“请问,一头牛怎样发送呢?”
对方说:“一根牛毛就够了。”
苏硕华说:“我不明白啊!”
对方说:“就将牛毛拿在手里,按一下回车吧。”
苏硕华真想笑。不过,他想,咱就把玩笑开到底吧!
他打电话给核桃娃,让他送来一根牛毛。
苏硕华打开发送窗口,左手捏着一根牛毛,哒,右手打了一下“Enter”键。
电脑上再没有任何反应。
“游戏总该结束了,我的傻表弟呀,”苏硕华对核桃娃说,“让你的核桃牛寿终正寝吧,我想,以你的表现,它在天堂里也应该知足了!”
“谢谢表哥了,”核桃娃伤心地说,“不过,我会让它活下去的……”
苏硕华的妈妈——也就是核桃娃的姑姑要留核桃娃吃饭,核桃娃没心情。“改天吧!”说完,蹬起车子回家了。
没想到,他刚刚出了八角城,表哥追来了。
“核桃,刚才收到老蚌含珠的新邮件,他说你太累了,他把你的植物牛变成了‘牛植物’,那就好养多了,它呢,也就等于没死。你回家看看,是真的吗?”
核桃娃没心思听,啥叫“牛植物”呀!
核桃娃回到家,瞥一眼牛棚,竟发现牛犊不见了。“核桃牛呢?核桃牛——”他大叫起来。妈妈说:“我不知道,夏屠夫可没来!”
核桃娃进牛棚去看,草料槽边竟长出一棵“仙人掌”来。当然,那不是一般的仙人掌,虽然有刺,它的模样却像一头小牛。
“不——不——”核桃娃没进屋子,蹬起车子,风风火火地赶往八角城……
请你告诉可爱的核桃娃吧,他的核桃牛已经恢复为一头活泼健康的牛犊。老蚌含珠向他表示敬意了。
苏硕华收到这个电子邮件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牛植物”是否成真呢。
核桃娃满头大汗地赶来了。
“我说了,是游戏嘛。”苏硕华要安慰表弟,“你不能生气啊,表弟。”
“不是游戏!”核桃娃郑重其事地说。
“难道……真变成‘牛植物’了?”苏硕华赶紧追问。
“是,变成‘牛植物’了!可是……”核桃娃说。
“你亲眼见了,真的吗?”
“我亲眼见了,真的,模样就像仙人掌,像牛。可是……”
“那就不必‘可是’了,”苏硕华拍拍核桃娃的肩膀,说,“我相信,尊敬的老蚌含珠已经让你的核桃牛复活了!”
核桃娃回到家里的时候,人都累瘫了。他看见核桃牛正在院子里跟牛妈妈撒娇。那乌黑的大眼睛,那油亮的皮毛,那结实的四条腿,都显示着一股青春的朝气。它尥尥蹶子,撒撒欢,再回到妈妈身边。它明明断奶了,却还在调皮地唆着牛妈妈的乳头。
“过来!”男孩四脚朝天地躺在院子里,笑眯眯地朝牛犊招招手。那核桃牛就走过来,紧紧依偎着小主人卧下。核桃娃说:“核桃牛,你可真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