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新房子

2012-12-29 00:00:00孔蕤
做人与处世 2012年20期


  推翻了的记忆,是岁月里难以为继的美好
  外公外婆在浠沧巷住了五十来年,他们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老屋是外公亲手搭建的,后院中的那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则是外婆一手“拉扯大的”。天长日久,透着无限沧桑的门窗桌椅上,那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出的每一条缝隙里,都书写着外公外婆携手走过的点点滴滴。
  外婆每日都要与街坊四邻们一起吃下午茶,打打桥牌,彼此早已熟稔得如亲人一样。
  外公腿脚不便,习惯于每天坐在院中的树下晒晒太阳,手里捧着一本似乎永远也翻不完的《三国演义》。觉得渴了,他便端起紫砂壶抿上一口龙井。
  日子虽平淡,却安适悠闲——五十年如一日地过去。
  忽然有一天,老人们习惯了的生活被骤然打破。那是一个下午,每一幢老屋的白墙上都被涂写上了一个个大大的“拆”字,鲜红、刺目、未干透的油漆还在滴滴坠落,就像外公外婆心头痛出的鲜血。
  外婆与邻里的老爷爷、老奶奶们,每人拎了一张小板凳到拆迁办门口静坐示威。
  腿脚不便的外公在家中不停地写申诉稿声援外婆他们。
  拆迁办的人、电视台的人,甚至连那些老人的儿女们都说他们落伍、愚昧。他们给老人们讲现代化,讲城市新规划,讲国家的发展与明天。
  老人们却通红着眼睛,眼里装满了痛心、委屈与愤懑。
  每每拆迁办来了人,平素和蔼的外婆竟会挥起扫把,歇斯底里地喊:“谁动我的老屋,我就跟谁拼命!”这招来了更多的不解与嘲讽。拆迁办频繁的登门、儿女们的苦言相劝以及舆论无形的压力,终于让老人们妥协。老人们唯一的要求便是两年后让他们回迁。
  然后,推土机来了,三下两下老屋就被夷为了平地。二老眼里的世界,那一刻随着老屋一起轰然坍塌。
  两年后,外公外婆回迁入高高耸立的新楼房,原先的浠沧巷也改名为享达商业街。
  楼层的高度让二老腿脚不堪重负,楼下门市整天播放的摇滚乐令二老寝食难安,汹涌的人群让外婆连买个菜都头晕脑涨……原先的老邻居们也被拆散得七零八落,外婆很难再找到她们一起聊天。
  二老整天双眉紧蹙,脸上终日愁云密布。外婆总是说:“待在屋里就顺不过气来。”外公双腿不便,更是感叹自己:“仿佛住进了笼子里。”
  什么现代化,什么新规划,二老不了解,他们只知道自己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他们常常聊起原先在老屋的生活,那是他们脸上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可聊完之后是更深的落寞。
  老屋中的那些人、那些事,陪伴了二老五十多年,早已超越了习惯,融入到他们的血液里,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可现在,这些却被残忍地剥离,成为散落在虚无中的记忆的碎片。而那些空洞的怀想,是否可以支撑起他们安详、平和、愉悦的晚年?我不知道。而他们——外公外婆,也许知道,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
  (指导老师:王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