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眼

2012-12-29 00:00:00
南方人物周刊 2012年19期


  吃素,搬家,洗唱片
  本刊记者 施雨华
  做记者难免会接触各领域的“成功人士”。有时你会觉得一些人名不副实,还有一些人却让你觉得他们不成功倒是没道理的。在我看来,有“中国摄影教父”之称的阮义忠,不但是一个优秀的摄影师,一个善于讲故事的受访者,对于日常生活中的琐事,也有自己的一套独特方法。且举3件事为证。
  大约十年前,阮义忠开始吃素。但用好友陈传兴的话说他吃素也只吃最好的素。阮先生向我解释怎样是“吃最好的素”:他不过是在一家店里学会了烫蔬菜而已。每种蔬菜都有熟到几分最佳的不同比例,烫得恰到好处时,味道是非常美的。“以前不知道青菜那么好吃,那是无需什么烹饪艺术的。所以我不是挑剔,是要悟,把它本身的好发挥到极致。重点是你要知道什么是好,然后找到达成的方法。如果不用心,人很可能一辈子错过那个完美状态。”
  “吃最好的素”是对度的把握,“搬最快的家”则凸显了他的行动力。1992年他创办了《摄影家》,家里到处被杂志占据。访问美国时他看到那些画家都住着宽敞的屋子,跟太太说:“回去就搬!”回台湾第二天他就开始找房子,很快便搬到了山下。“租的,租才快!山上所有东西都没拿,重来。从说要搬家到住进去,一个礼拜就弄完了。”卖掉山上的房子也干脆利落,除了摄影册和黑胶唱片,他把其他的东西包括藏书,都送给了购房者。
  最初他以为那些唱片坏了,差点也要放弃,后来还是吩咐儿子“上下左中右各取一张”,“这样就知道受损程度是全部还是局部”。为了使这些唱片保存得久一些,每天他提前几个钟头起床——因为不想浪费做正事的时间——跑到暗房里温柔地擦洗、吸干它们。处理那两三千张唱片耗了他3个月时间。后来他一掂量就知道某张唱片大约有多重;因为长时间与霉菌相处,他患上了皮肤病,直到唱片洗完才把病治好。
  洗唱片过程中,阮义忠从前所未有的角度去了解音乐。他注意到:黑胶唱片的录音工艺,不同年代有不同风格之外,整体而言品质一直在下降,因为生产越来越泛滥了。此外唱片包装设计“明星化”。以前设计最重要的是表现歌曲内容,后来都在突出明星。“反正我又从这里头,把我听过的音乐的整个历史回溯了一遍,最后很清楚各种变化。任何人不这样去亲身洗一遍、听一遍,绝对体会不到的。”
  
  盲女的世界
   本刊记者 邢人俨
  
  第一次见到阿依的时候,她披着一件肮脏又破旧的察尔瓦。在她那个年纪的孩子里,很少有人还穿这种传统服装,况且天气越来越热,过不了多久,孩子们连衣服都可以不穿,赤裸身子跑在尘土飞扬的乡村小路上。
  阿依躲在叔叔和爸爸中间,仰起脸,歪着头,仿佛是朝天空找光亮,一边用耳朵接收来自外界的信息。她没上过学,听不懂汉话,只会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
  阿依的爸爸63岁了,阿依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之后又陆续生了4个。7岁那年,因为没钱医病,阿依的眼睛坏了。一只仅有微弱的光感,另一只近乎失明。同行的朋友告诉我,他们第一次见到阿依父女是在某个赶场日上。爸爸想给孩子买一条新裤子,摊主压根瞧不起他,坚决不肯卖裤子给他。
  我仔细观察过阿依的眼睛。白色的混浊液体覆盖着她的眼球,这层简单的隔膜让整个村子的人都认为她瞎了。她和爸爸去过镇上的卫生院,得到的答案是至少需要一万块才能治好。
  她躲在隔膜里生活了6年,学会一个盲童应有的生活技巧。她能准确找到火堆的位置坐下,把小手凑到火边取暖;也能跟小伙伴玩丢石子的游戏,玩得很好,因此没有被他们抛弃。
  甚至,她还保留了小女孩本能的爱美之心。听说要给她拍照,她对小伙伴耳语了几句。小伙伴告诉我,她说自己还没梳头呢。于是等她梳头。她梳了十几分钟,拿着一把几毛钱的红色塑料小梳子,动作麻利,略显用力。梳完头,她又摸进屋子,找出一块香皂,打开水龙头洗起脸来。最后换上一件紫色格子冬衣。
  每拍一张照片,她都要用那只仅有光感的眼睛欣赏一遍自己的样子。这天一定与她之前的日子有些不同。这是她第一次拍照。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这些照片是可以洗出来的,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可以治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