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在太平洋里的爱情

2012-12-29 00:00:00骆昌芹
伴侣 2012年8期


  咖啡溅到我的头上
  两年前,我刚刚研究生毕业,到鄂西一座小城的公司任高级策划师,专门负责评判公司的各种策划方案。因为是小城市,所以我这样的文凭已经很出众了,很多人崇拜我,他们滋长着我内心的骄傲和得意。
  工作简单轻松,我常在上班时间溜进公司楼下的一家咖啡屋。
  那是一家雅致的咖啡屋,墙、桌椅和装饰是清一色的纯白,甚至连服务员的衣服也像春草一样嫩白。
  其中有位服务小姐特别喜欢对我笑,她笑起来粉里透红,即使是站在我身边。
  “你就是那个研究生?”她疑惑地问道。
  我点头,绅士地盯着菜单:曼特宁咖啡,加糖。
  她瞪大眼睛,像寻细针一样地审视着我的脸,然后撂下一句“毛孔好粗大。”便摇摆着长裙,飘然走开。
  有谁规定,研究生的毛孔就不能粗大了?稀奇!我冷冷地瞟了她一眼。
  或许是妒忌吧。我宽心地想,在等咖啡的空档起身准备去取杂志。只听见一声惊叫,我的头碰到什么东西。然后是一大滩黑糊糊的咖啡,从她端着的杯中漾出来,毫不客气地溅落到我引以为豪的智慧头顶上。
  她颤着身子说:完啦完啦,这可是研究生的头呀……
  78度的咖啡相当烫,热湿的感觉如同火烧燎原,在头部迅速蔓延开来,渗过头皮进入大脑。
  臭丫头,怎么做事的!我想发火,可转念一想,怎能与服务员一般见识。便克制住情绪,撇着嘴虚伪地笑。
  “我是想问清楚咖啡是加糖还是不加,谁知道你突然起身……”她狡黠地解释完,见我并未发怒,又顽皮地说,“幸好我有远见,只盛了半杯咖啡。”
  心里憋满怒气。她还挖苦我?我一把夺过杯子,把残余的咖啡一饮而尽。
  咖啡没加糖,苦得像童年的中药。我一脸痛苦。
  这没人性的,看着我的表情,居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谁做你的皇后
  第二天我依然去喝咖啡。
  她像预感到我会来一样,见到我,脸上立刻绽放笑容。像莲花开放在阳光下,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
  我这才注意到,这丫头不仅花容月貌,笑声也挺招人喜欢的。
  “小维专在此恭候大研究生。”她故作羞怯状,凑近我小声嘀咕,“昨天才上班,多有冒犯。”
  我摸摸头,沉稳地笑:冒犯谈不上,只是从没用咖啡洗过头。
  “是不是头还疼?”她可怜兮兮地问。
  “嗯。”我点头。美女一番爱怜,不能辜负。
  她迅速从兜里取出一瓶东西,挤出几滴,要往我的头顶抹。
  我连忙躲开,亮出手背说:其实这里最疼。
  清凉的感觉在我的手背传递开来,纤纤玉体散发出湖水般清新的味道,那是一瓶充满女儿香的“紧肤水”。
  我这才知道又上了当。这刁蛮美丽狡猾的小维,念念不忘的,不是我淋湿的疼,是我脸部粗大的毛孔。
  接着,那个叫小维的女孩递上一杯38度的免费咖啡,说是聊表谢意。
  我啜饮了一口,甜得腻舌:像巴巴利安,女人喝的。
  她露出一脸不悦:它可是我亲手冲的,加了奶油、糖浆、方糖、砂糖、细粒冰糖和黑砂糖,芳名“十分甜蜜”。
  就这样,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去咖啡屋喝小维调制的腻得像奶油的咖啡。过了些日子,小维开始不守规矩了。只要我入店,她就叉开双手摆在桌上,把头架在上面,还妩媚地紧挨着我坐下。我常常奇怪怎么有服务员会这么地大胆,难道老板不管吗?
  女人就像蝴蝶,一旦遇到合适的花,就缠住不放。幸好小维是只美丽的蝴蝶,我是美丽蝴蝶看上的花。
  我打趣地问她:怎么不招呼别的客人。
  她笑:老板说你是招牌客人,能带生意来,所以专门安排本“店花”伺候你。
  我轻轻握住“店花”的手。她的脸刹那间红透了半边天。
  天啊,小维居然会害羞?这丫头会有这般情愫?难道她爱上了我?
  我草拟请柬一封,邀请小维光临寒舍。她嘻着哈着就来了。我拿起一打纸牌,递到她面前,要她抽取其中一张。
  “抽到什么好呢?”她又问。
  我说:抽到皇后,就代表你是我的皇后。
  谁要做你的皇后?她娇嗲地拍打我。
  嘴上不想心里想。她盯着纸牌犹豫半天,终于抽出其中一张,用力地摁在桌面上,慢慢地揭开一角。
  一声尖叫,小维把整张牌面摊开来:她抽中了红心皇后!小维慌张地离开了我家。然后莫名地消失了好几天,我想也许她是不喜欢我吧。
  不能找这样的女人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居然是她——小维!她穿着红色的运动服,头发高高地束起,脸像朵红润的莲花,她邀我去晨跑。那以后,她开始穿紫色的连衣裙,陪我去散步;开始头枕住我的脚踝,听我读《再别康桥》;开始搂住我的腰,与我一起唱《祈祷》。只不过,晨跑时她总是在走路,散步时她是在逛街,读书时她是在睡觉,而唱歌时她又老跑调……我爱上了这个傻瓜般的女孩。
  “咖啡屋周边被一堵围墙围着,”我伸开双手,把她围在怀里,问,“你到底从哪来,怎么总跟不上我?”
  “咖啡屋后面是条河,我就从对岸的村庄来。”她嘻嘻地答,还让我静静地听,说会听到叮叮咚咚的流水声。
  我竖起耳朵听,果然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似乎还有小孩子在嬉闹。
  她用一对杏眼紧紧地盯着我: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我定定地回答。
  那时我知道,我们是幸福的。因为她的纯情更像书香门第的千金,不像个服务员。
  认识半年多后的一个初秋的晚上,小维来找我,我发现她还刻意画了眉,涂了口红,抹了香水。她歪着身体坐在床头。她的诱惑叫我猝不及防,身体直发热。
  忽然小维郑重其事地问:我抽到皇后都一个多月了,你怎么还不要我做你的女朋友?
  我一愣,她真的要做我的皇后?结婚可是大事!我只是暂时居住在这座小城,我是肯定要回大城市的,虽然她漂亮可爱但是没文凭,到大城市能养活自己吗?我总不能养个没有工作的妻子吧?
  想到这些,我忽然很清醒:不,我不能找这样的女人!
  “我们刚认识半年,再考虑考虑。我是个做事谨慎的男人……”我敷衍地说。
  当晚,我打电话向武汉的表姐说了我和小维的事情。
  她说,那乡下小妹准是想赖到你身上,可要当心呀!并且说要连夜赶来帮我。
  头顶留有温热的感觉
  第二天,小维照例敲我的门。隔了大概一分钟,我才缓缓地开门,指着刚从武汉赶来的表姐对小维说:她叫莉,我女朋友,在武汉市上班。
  小维先是一愣,随即礼貌地笑笑,很惨白的笑。她像是有话要对我说,终于还是没开口,只是狠狠地瞪了我。忽然径直闯进卧室,抓起那打纸牌,重重地摔到地上。纸牌散了一地,亮出的牌面全是各色的皇后。
  “真该当时就戳穿你的鬼伎俩。”她响亮地吼道。
  隔了数十天,我才有勇气又来到咖啡屋。
  服务员用黑色的碟盘挡在面前。碟盘遮住的,是一双双鄙夷的眼睛。一位服务员朝我走来,她大声对我说:小维有两句话留给你,一句是她庆幸当初没有告诉你,她是老板的女儿,那时就准备出国了;另一句是小城和这家咖啡屋,都不欢迎你这个自以为是、道貌岸然的人。
  我这才知道,其实小维早就收到美国一所高校的邀请,她在咖啡屋做服务员,只是为了给父亲帮帮忙。我的脸热辣辣地红起来。
  我慢慢起身,走出咖啡屋后,朝围墙那边走去。
  我把耳朵紧紧地贴在墙上,想再听听潺潺的流水声。但是,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我翻过墙去看究竟,却呆住了。
  那里没有河,只是一片荒芜的青草地。
  我像泥塑一样蹲坐在草地上。起风了,风吹湿了我的眼睛。我抬手去揉,泪水止不住流下来……
  围墙后面根本不是河,河只是流在自以为是的我和美丽可爱的小维心里。其实我和小维中间只隔着一道浅浅的河,我都已经听见它潺潺的流水声,然而却忽然退缩了。
  如今,我俩被无边无际的海洋阻隔开,我无法听到它的任何声音,只能含泪在地图上找到它的名字。
  ——那里叫做太平洋。
  责编/毕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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