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河源
南霸天、黄世仁、刘文彩,在中国著名恶霸地主名单上,不出一巴掌,肯定要算到周扒皮的——今天40岁上下的中国人,就因为选进教材中的那篇《半夜鸡叫》,没少给周姓男同学,赐给“周扒皮”的外号。我一位师兄是88级读研的,就戴了这顶帽子至少3年,尽管他人顶慷慨,也知道“周扒皮”这外号的戏谑中更多是同窗的亲密。但至少说明,周扒皮这位恨不得榨干长工们最后一滴血汗的地主,作为艺术形象是多么成功。尽管经不起细细推敲,《半夜鸡叫》也足足骗了我30来年,假如我读那篇课文在10岁的时候。
“你学过《半夜鸡叫》吗?怀疑过吗?”我曾经拿这俩问题,询问过不少成年人,南方的、北方的、男的、女的、城里的、乡下的。多数都摇摇头说,从没有想过这问题。或者我提问的方式不妥启发了对方,怀疑的也有,“从你提这个问题的时候开始。”我继续追问:“怀疑什么?”“周扒皮好赖也一地主,是有身份的人,他哪里用得着自己亲自钻进鸡窝学鸡叫啊?还怕没有狗腿子效劳?”其他的回答也有,但没有一个接近我期望的答案,包括像我这样有相当长时间农村生活经历的“跳农门”者。
《半夜鸡叫》中写道:
晚上,天已很黑,地里走出了累得晃晃荡荡的人群,这是给周扒皮做活的伙计们。有的在唉声叹气地说:“困死我了!”有的骂起来:“那公鸡真他妈的怪,每天晚上,才睡着,它就叫了。老周扒皮——他也有那个穷精神,鸡一叫他就非喊咱们上山不可。到山上干半天,天也不亮。”……为了多睡点觉,伙计们回去一吃完饭就躺下了,有的抽烟,有的说话。看着空中不明的星星,走到了地头,放下锄头,打火抽了一袋烟,倒在地上就呼呼地睡了。
总之,周扒皮的伙计们最差的是觉,吃完倒头就睡,可头一沾枕头鸡就叫了,迷迷糊糊到了地头,露水也顾不上,都能呼呼大睡。这样子的长工,他们半夜下地摸黑干什么农活呢?
农活不外乎耕耙、下种、间苗、拔草、施肥、浇水、捉虫、采摘、收割等项,《半夜鸡叫》中的伙计们干什么农活,高玉宝小说中没有明说,我们也不得而知。不过从睡眼惺忪被周扒皮从露水地头打起的细节看,当在夏秋的时候,农活大概就是间苗、拔草、施肥、浇水、捉虫、采摘等。春冬两季,温度一低,故事发生的北方,往往严霜遍地嘛。不论哪一项农活,都得起码的分辨,除非传说中能夜视的超人,“要有光”,上帝创世头一天说的这仨字儿,是起码条件:间苗,得知道哪里苗多哪里苗少;拔草,得认出哪些是草哪些是苗;施肥,得看出来哪块土肥哪块土瘦;浇水,得看出哪块土干哪块土潮;捉虫,也得找到到害虫在哪里,没有农民会捉瓢虫的嘛;采摘,也得知道哪只瓜熟了哪只瓜还要过几天。
也就是说,无论哪项地里农活,都得农民的一双眼睛看得清楚,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不会成为千百年来对农村生活最贴切的写照了。双抢——农村最忙的季节,不碰到明月高悬的有数几天,农民们也只会摸黑打场,不会下地的。当然,在电灯这样的照明工具已经普遍使用的今天,又当别讲——可是,周扒皮的夜间,中国乡村大地还一片漆黑呢。不然,“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也不值得金嗓子周璇那么欢欣吟唱的。而“不夜城”的上海,当时可是亚洲城市的翘楚,卓尔不群的。退一万步,即使那时候有电用,按照小说的路数,周扒皮也不舍得,周扒皮真那么大方,又岂能不顾长工的体力休养好持续榨取劳动力的呢?
像周扒皮那样非要长工连轴转,恨不得连吃饭睡觉的工夫都猫地里杀鸡取卵式的地主,劳动的成绩是很容易想象的:苗跟草一同给拔掉,生和熟的只能凭运气。愿意那样干的人,不是周扒皮,而是周扒皮的敌人。
但,我们很多人都相信,或者曾经相信周扒皮真半夜鸡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