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登盛，缅甸改革的践行者

王猛

时间切回到去年3月，吴登盛从统治了缅甸20来年的丹瑞将军手中接过总统权杖，所谓的缅甸民选政府宣告成立。细心的人很快就发现，新政府竟然还是一个军人政府，因为几乎所有部长都来自军队。而新总统发表的就职演说跟世界上所有政客基本一样：战胜贫穷，打击腐败，结束军事冲突并且实现政治和解。

新总统能否在险恶的国内外环境中突围，其实人们并无多少期待，很多人干脆把他看成军方最高统帅丹瑞的傀儡。可是一年多来，吴登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实现他的承诺。今年11月份，缅甸成为奥巴马获得总统连任后出访的首个国家，此举无疑是在向世界宣告，吴登盛领导的缅甸正在融入国际社会。在《外交政策》杂志12月号公布的今年全球百大思想家名单中，吴登盛与昂山素季共列榜首。缅甸火了，吴登盛火了……

文艺青年青云直上

1945年生于缅甸南部一个农民家庭的吴登盛，有着深厚的军队资历。缅甸的农家子弟出路不多，而当兵无疑是最有前景的选择。18岁那年吴登盛考进军校，此举开启了他此后几十年的军旅生涯。吴登盛从军校一毕业，就官拜少尉排长。从同事们的回忆来看，他是一个好人，安静、本分，学习还非常刻苦，给所有人都留下很好的印象。据说当年的吴登盛是一个文艺青年（不很咋呼的那种，应该是“普通文艺青年”），喜欢在业余时间大量阅读文学作品，还写过不少短篇小说。由于沉稳干练的作风，吴登盛很快就受到上级的青睐，就这样，吴登盛一路升到轻步兵的上校。

在缅甸上世纪80年代末的一次全国性运动中，吴登盛被派往某省担任军方指挥官。这是一个考验判断力和良知的职位，在对待逃离的运动人员时，吴登盛没有像其他地方的军官那样采取血腥镇压，他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经常释放一些积极分子。随后，吴登盛进入缅甸的指挥官学院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毕业后他被调入作战办公室任第一参谋，成为丹瑞大将的心腹。这是吴登盛进入核心领导层非常重要的一步，因为对于吴登盛而言，丹瑞无疑是他的仕途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此人当时已是陆军总司令，后来他还左右了缅甸政坛20年，把吴登盛推上总统宝座的，正是此人。

所谓时势造英雄，由于当时的局势非常不稳，在那样的乱世中，吴登盛靠着自己出色的工作能力和忠诚，得到了丹瑞的信赖，从此平步青云。吴登盛之所以能够迅速得到晋升，与其性格相关，他为人谦和，思想也较开明，不像其他将军那样嚣张跋扈。此外，在腐败的缅甸政坛，他从不参与集体性的腐败。虽然身处高位多年，但缅甸总统吴登盛始终保持着谦和低调的品格，尽量不给自己过多特权和优待。在首都内比都，他的住宅只是一座政府为部长以上官员统一分配的小别墅，在仰光则仍住在普通公寓中。吴登盛的夫人杜钦钦温长期担任缅甸妇幼保健协会主席，致力于发展缅甸社会福利事业。另外，他的子女也对从商没有太大兴趣。

直到目前，丹瑞将军将权力交给吴登盛的原因仍然没有被完全弄清，人们不禁要问，吴登盛有什么能耐领导那些前军官们跟他一起改革？人们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改革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组党游戏换来权杖

其实人们远远低估了吴登盛的能量。虽然在外界看来，他是个老好人，在军政府里他也总是跟着丹瑞走，但吴登盛其实很有主见也很有脾气，据说他曾动手打过一名火车站站长。有缅甸学者称，其实吴登盛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他会不时敢跟丹瑞提出不同意见。只要他认为做得对，就会把意见摆到桌面上，不过他的沟通和表达很讲策略。

除了这些表达技巧和策略，半生戎马的经历给吴登盛增添了很多底气。作为一名军人，尤其是像缅甸这么动乱地区的军人，吴登盛也是上过战场的。1997年，臭名昭著的金三角地区迎来了吴登盛这位指挥部司令。金三角是一个令该地区所有军政势力都头疼的地方，位于缅甸东北部与老挝、泰国的交界处，是世界著名的鸦片、海洛因产地，有着完整的毒品生态链。吴登盛周旋于缅甸掸邦毒枭、反对派组织及泰国军队之间，维持该地区的安定。而在他的任期内，其辖区鸦片和海洛因产量都有所下降。不过在这段期间，他的压力也非常大。在接到上级新任务后，他常常头痛欲裂。当地居民称吴登盛经常前往一家理发店洗头，缓解压力。吴登盛在任金三角总司令期间因反泰立场而建立起了良好名声，因为他发现了一些泰国军队挑起的边境小冲突。

2003年8月，吴登盛被任命为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第二秘书长，该委员会是缅甸最高权力机构，由13人组成。当时国防军最高司令部司令丹瑞大将任主席，三军情报总部部长兼国防军最高司令部高级顾问钦纽上将任第一秘书长。但是，钦纽后来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丹瑞找个涉嫌贪污的借口把他送进监狱。此前，钦钮已经公布了著名的缅甸民主路线图。钦钮的离开使得人们对路线图顿生疑虑，而吴登盛立即站出来表示，民主路线图是集体决策，不受个人去留影响，政府将毫不动摇地继续推动政治转型进程。在吴登盛的全力推动下，国民大会于2007年在完成了对新宪法原则的批准后顺利闭幕。作为国民大会的负责人，已经担任和平与发展委员会第一秘书长的吴登盛又迎来了人生的一次重大机会。

2007年5月，缅甸总理梭温因病离职，吴登盛被任命为代总理。上任不久，缅甸就爆发了因抗议燃油价格大幅上涨的示威。这场示威因为僧侣的加入而迅速演变为9月的“袈裟革命”。缅甸政府调集大批军警进行镇压，避免了骚乱扩大蔓延，局势恢复稳定。同年10月，吴登盛正式出任总理，晋升为上将。

2010年，缅甸政治转型进入关键阶段，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主席丹瑞颁布了《政党注册法》等多部与大选有关的法律，缅甸掀起组党参选热潮。4月，吴登盛率22名政府高官辞去军职，将缅甸最大的群众组织“联邦巩固与发展协会”改组为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并出任党的主席。换来换去，还是军方的人，饱受保守军政府之苦的缅甸反对派当然接受不了。

吴登盛对此展开了苦口婆心的解释，他认为军人退役组党就是为了继续完成国家的各项建设，更好地造福广大人民。凭借自己多年积攒的人气，吴登盛在竞选期间东奔西走争取支持，竟然在短短数月时间就使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党员人数上升至1600万，为赢得大选奠定了坚实基础。2010年11月，该党在大选中一举夺魁，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吴登盛顺利当选人民院代表。2011年2月4日吴登盛当选总统，成为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

从军人到总统，吴登盛就完成了其职业生涯的完美转变。

推动改革讨好西方？

吴登盛的改革其实早有迹象，并非始于当选总统。在他任总理期间，一大批水电、交通、通信等重点工程相继竣工，缅甸GDP增长率连年破十，进出口额每年创历史新高，2009-2010财年达118亿美元，吸引外资更是呈跨越式增长，仅2010年4—7月的外国投资就达160亿美元，相当于过去22年的投资总和。

在前年的东盟会议上，奥巴马就曾向时为缅甸总理的吴登盛提出，在总统大选前要解除对昂山素季的居住限制，吴登盛当时没有直接回应。但在同年11月，被军政权软禁近20年的昂山素季不但获得自由，甚至还应邀与总统吴登盛一家共进晚餐，并成功补选为国会议员。昂山素季对这次会见很满意，她发现吴登盛很真诚，“确实有改革的意愿”。而在两年前，在缅甸报纸上印刷昂山素季的名字还是不被允许的。

昂山素季重获自由给外界释放出改革的美好信号。缅甸“人权委员会”在官方报纸《新光报》上刊登公开信，请求总统吴登盛颁布大赦令，释放所有政治犯。从去年10月12日开始，缅甸政府开始释放获得大赦的囚犯，包括多名因抗议等原因被关押的政治犯。其中，最著名的政治犯之一是知名喜剧演员扎加纳，他因批评缅甸政府被捕。

所有的领域貌似都在解冻，缅甸以令外界惊讶的速度和力度发生转变，似乎正从一个被广泛视为“军政权高压统治”的国家，转身推行由政府主导的政治民主改革。很多穷人得到了更高的国家养老金，小额贷款也开始合法化，长期被禁的贸易联盟也获得合法地位。更具有突破意义的是，网络合法了，报刊也合法了——所有出版品都无需事前审查批准即能出版。

与残酷镇压反对派的丹瑞完全不同，吴登盛在接受媒体深度采访时进一步提到昂山素季成为缅甸总统的可能性。他说：“昂山素季是否能够成为国家领袖取决于缅甸人民的意愿，如果人民接受她，那么我也将必须接受她。”吴登盛表示，他与昂山素季之间没有任何问题，两人正在一同工作。尽管如此，缅甸仍然面临诸多问题，包括最近一段时间罗兴亚穆斯林与若开邦佛教徒之间的冲突。吴登盛总统多次承诺结束国内纷争，但是他和昂山素季都尚未拿出可行的解决办法，与此同时，吴登盛再次呼吁国际社会结束对缅甸的经济制裁。

吴登盛的呼吁道出了缅甸改革的动机。曾经领导军政府20年的丹瑞，一直以来排斥西方和高压对待国内反对者。正是在丹瑞将军的领导下，缅甸政府在2007年对僧侣们领导的抗议进行了镇压。也正是在丹瑞将军治下，缅甸政府在2008年处理导致超过10万人死亡的飓风灾难时，严格限制外国援助。吴登盛和年轻将领们意识到继续维持军政府的高压政策以及仇视民主世界的态度，对缅甸来说是死路一条。

早在二战开始以前，摆脱了英国殖民统治的缅甸成为东南亚最早引进议会制度的国家，而现在它还在改革之路上踽踽独行。长期以来，美国等国家一直对缅甸实施制裁，世界银行、IMF等组织也都拒绝给缅甸提供贷款和援助。这些外部限制，加上缅甸本身经济结构的脆弱，使该国经济深陷困境。但可以确定的是，缅甸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如果这场改革失败，取而代之的不会是一场完美革命，而是回到过去。

吴登盛能打的牌确实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