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望
一
胡得宝从19岁便在铜川某国营煤矿工作,先是挖煤,后来在事故中受了点轻伤,领导就照顾他在矿区卫生院打扫卫生。胡得宝虽说长得身材五短、相貌丑陋,却是吃皇粮的国家正式职工,因此他的婚事虽受了点小挫折,但也终于在他26岁这一年较完满地解决了。他是经一位工友介绍入赘到富饶的关中平原临近渭河的一个村子。
胡得宝入赘的这个村落叫圣力寺村。相传,这里曾有一座方圆百里很有名的寺庙叫圣力寺。与胡得宝成家的这个女子小他两岁,叫张爱莲。其实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以胡得宝的国有职工身份,虽长相差点,没多少文化,但婚姻生活也应该是一帆风顺的。
圣力寺是一个大村,那时叫大队,这个大队就有好多对胡得宝式的夫妻。两地分居,说不上有多少感情,但他们一直就那么平淡而平顺地生活在一起,柴米油盐,老人孩子。生活也许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在经历了少年的轻狂、青春的希冀、中年的困惑之后,许多人都在麻木与失望中度完自己的一生。不过大部分心情失落者有着在旁人看来还不错的生活位置和境况,所以为了面子为了种种,他还要努力以笑容面对这个世界。言归正传,话说胡得宝此后所发生的种种不幸皆缘于他不该与爱莲这样相貌俊俏的人尖子结成夫妻。
胡得宝与爱莲结婚的那个年头,爱莲那个很传统、很倔强,管教老婆和孩子严厉得近乎残暴的父亲因中风瘫痪了。尔后不久,胡得宝逢休假回到离矿区数百里之遥的家,便感到爱莲的怀抱明显变冷。再之后不久,爱莲与队长黑狗乱搞的风言风语传遍了圣力寺。可悲的是胡得宝本人大约是圣力寺(严格的说胡得宝并不是这里的村民)最后一个知道老婆的那些风流韵事的。胡得宝和老婆干了一架,就像平时在床上做爱一样,这一架未分胜负。原因有多种:首先,胡得宝虽为雄性,却不雄伟,身材又小,健康却不十分粗壮;爱莲偏是修美丰满健壮的那类女人,个头比胡得宝还稍高点。其二,是胡得宝有顾虑,黑狗在村里是一个好勇斗狠的角色,村里被他打伤打怕的男人不止一个两个了。况且胡得宝一个外来人,无兄无弟,没有帮衬。再者,爱莲的母亲虽只生了爱莲和爱莲妹爱兰俩女子,族里却有一大帮堂兄弟和叔伯。一根独苗栽在别人田里,岂敢造次。再加上追问之时,爱莲拒不承认,他又只是道听途说,心想,也许有人胡生谣言,有意挑拨我们的关系,看咱的热闹哩。所以就此作罢,第二天仍去上班。但胡得宝心里总有个阴影,总觉得老婆确实与黑狗,或别的男人有啥瓜葛。
二
眨眼间几年时间过去了。准确地讲,那是1982年的秋天。这一年是胡得宝结婚的第7个年头,这年秋后的一场遭遇,终于让胡得宝证实了多年前的那个判断。
这是国庆期间的一天,胡得宝匆匆收拾行装往家里赶去。从西铜公路那个叫戏河桥的站点下车往家去还要步行七八里路,等到家时天已蒙蒙黑。家里头满院子堆的都是正在剥皮和等待剥皮的包谷棒子。爱莲妈——那个很能干也很挑剔的女人一边干活一边数落起胡得宝:“你也没说早两天回来,人家的棒子基本上都搬完了,满地就剩咱家的了,家里只有一个半劳力,我这半个劳力还要照看你娃。上月你回家不是给你说过么,今秋的庄稼已经分到各家了,收完秋就分田到户了,你也不想想,这五亩多地庄稼爱莲一个女人咋弄哩!”
“前两天就准备回来,一时走不开。”胡得宝低声辩解。
“去年能请假回来,今年就不行了?你有了二心就早说,离了你,世上的男人还没死光哩!”
胡得宝心里的窝火就别提了。他真想给这泼妇两个嘴巴。但他什么也不能做也没有做,甚至鼻腔未敢哼出一字就加入到紧张的劳作中。
待他问媳妇爱莲的去向时,老妇说:“爱莲在岗子上砍秆哩。”接着又说:“你去看看咋天黑了还没回,干不完明儿个再砍么,这娃,啥把她急得!”
胡得宝把给孩子买的一小袋冰糖递给娃的婆,拿了一把小镢头向村子外约2里路的那片叫岗子顶的玉米地走去。这时候,明晃晃的月亮正在升起。还有个别晚归的人收拾农具离开田地往家走。农民的生活就是这样,农闲的时候很闲,早晨睡懒觉睡到八点十点大中午,也没有人催促你起床;农忙时却忙得要命,起早贪黑,天未大亮就起床,天全黑了才下工,活紧时甚至通宵达旦地干。
胡得宝不大一会便到了那块叫岗子顶的责任田。
这当儿,一弯新月挂在半空,60多亩的玉米地多半已经掰了棒子砍了秆,但一溜溜少部分的玉米秆子也足以挡住人的视线,何况天色已晚。胡得宝瞅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儿。本村这一块田地干活的人好像都已经回家去了,只有远处邻村连畔种地的一个外村人在地里砍玉米秆。“咔、咔、咔”的砍玉米秆声和蛐蛐的叫声在这宁静的夜里分外清晰、悦耳。爱莲在哪达哩?胡得宝站在自家的地头观望着。自家地头这一片已经被砍倒近半,看看周围也未见有什么动静。正纳闷间,胡得宝望见前方远处似乎有什么动静。不错,是有些声响,是玉米秆和叶子发出的声响,好像还夹杂着女人奇异不可名状的呻吟声。胡得宝头皮一紧,莫非老婆爱莲遭遇了什么意外!胡得宝急步向地里走去,那声响愈来愈清晰了。
当胡得宝站在距离发出声响的地方两丈多远时,他愣在了那儿,竟然不知所措。惊异?愤怒?心痛?晕眩?我们无法准确描述他此刻复杂的心态和情绪。月光下,他老婆爱莲躺在一堆包谷秆窝里,爬在她身上全神贯注拼着九牛二虎之力动作的正是他们生产队的队长二狗。
也许他们已做了些工夫了,二狗大约觉得身体的温度足以抵御深秋的阴冷,他的上身竟然半裸着,只穿件汗衫。骚女子爱莲的眉眼虽然没看清,但胡得宝知道无疑是她。这么静的夜,其实胡得宝在十丈以外仅凭传到耳朵的不堪入耳的呻吟声(此说法仅依据胡的个人感受)已知道是爱莲无疑了。因为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那句有关男男女女的准格言怎么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大约是这偷的感觉太美妙了,二狗深深陶醉在其中,胡得宝一步一步蹒跚至眼前,他竟也丝毫未觉察。胡得宝终于爆出一句骂人的恶话:“日你妈,二狗,我砍死你狗日的。”骂着,胡得宝举起小镢头往前冲。两个正快活的活宝惊愕之际很快分开身。也许胡得宝本来就缺乏用锋利的小镢头砍向二狗脑袋的勇气,也许他恶气攻心手足发软,反正胡得宝虽然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但他前行的脚步仍然是蹒跚的样子,所以等到他的小镢头可以砸到二狗时,二狗早已滚下爱莲的身子,抱着自己的衣服光着屁股跑走了。只有他的老婆爱莲蜷缩着身子,半真半假地呜呜哭。
胡得宝只是对着爱莲正提裤子的光屁股狠狠踢了一脚,便加快步伐去追赶二狗,一边追一边咒骂着。爱莲怕夜晚过路的人听见丢人现眼,她强忍着那一脚之痛,穿上衣服独自回家去,也不理会远去的胡得宝。她也知道,胡得宝根本追不上二狗。二狗这样的强势人物,也不会怕胡得宝追到家里。
三
果然,胡得宝望着距自己愈来愈远的二狗,终于暂时放弃,折身回自己家里。
张爱莲衣衫不整跑回家后,一头扑在炕上呜呜地哭,她妈问:“你到底咋啦么?在地里见得宝么?怎么,他在地里跟你打捶咧?”焦急的爱莲妈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
胡得宝一脚踏进门,没等爱莲妈搭腔问他话,噼里啪啦一阵乱摔乱打。房间里的大小镜子被他一一摔碎,梳妆台被他一脚踢翻。“不过咧!不过咧!过他妈的X!”胡得宝一边发疯似的砸一边喊。另一间房里,已经睡着的胡得宝六岁的女儿红红被惊醒后吓得哇哇大哭。张爱莲那个在家里爱说爱骂爱干家务活的妈见胡得宝摔东西本想过去向女婿发脾气,但一瞧胡得宝那暴怒无常和爱莲那副哭嚎的样子,好似爱莲真做了什么亏人心的事。她知道,胡得宝是那种没脾性的男人,他平时从来没发过这么大脾气。把女儿拉到一边问话,问了半天,加上胡得宝嘴里不干不净的骂话,这个女人终于明白,女儿在田地里与人野合被丈夫碰上了。
再坏的事情总要结束。胡得宝在地里打了一顿老婆,回家砸了几件家具,第二天一大早,便步行七八里路到公路口(国道)乘车回铜川他工作的煤矿去了。
四
大千世间,其实这男男女女的关系,也算不得什么稀奇。许多人,说起别人来轻松愉快,轮到自己头上,难免怒发冲冠,恨不得一刀下去,手刃了给自己带来耻辱的那个人。其实这些人也不想,世间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美好或肮脏的男欢女爱之事,多一件与你相关的也没啥稀奇,值得大动干戈么?笔者也曾想,如果胡得宝不是恰好在回矿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变故,使他回乡务了农,他的婚姻家庭发展将是另外一种样子。也许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把什么都想通了。许多日子后,孤独寂寞的他又会回到渭滨的那个村落那个他的家,钻进漂亮老婆的热被窝。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以后再不发生这样的事就行,他想。也许,爱莲会因那件丑事而收敛她的放肆行为,甚至在与胡得宝完成夫妻之事时,会或真或假地尽量取悦对方。那么,他们的故事将会演绎成另外一幅平淡无奇的人生图景。
然而,必然的偶然,抑或偶然的必然,胡得宝踏出了人生错误的一步,便注定他后来的命运的坎坷离奇。
胡得宝秋收之后回到矿上。紧张忙碌的工作使他慢慢淡化了个人家庭生活中的怨和恨。茫然的他目前还缺乏离婚的勇气,那么,除了让时间和劳作消耗掉那些怨和恨他还有什么法子呢?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元旦将至,因胡得宝所在的这个矿今年的生产任务已超额完成,所以领导决定今年的元旦多给大家两天假,假期工资照发。同时,放假之前开了个会,会上公布了一条信息供一些同志选择。胡得宝便选择了一条,这一选择便决定了他的后半生。
胡得宝家本在陕南农村,父母中年得子视他为珍宝于是起名得宝。然而不到三岁,胡得宝父母不幸先后因病去世。在当地政府的走动下,成了孤儿的他由一家远亲收养。因这位远亲拉扯着几个孩子,生活困苦,嫌他是个拖累,没多久就将四五岁的胡得宝遗弃到城里独自回家。因为这次遗弃,胡得宝得以被城市的孤儿院收养并健康地长大,其实这也算是一种幸运。
在孤儿院长大成人的胡得宝,被有关部门照顾安排到铜川陈家山煤矿当工人。虽然是正式工,但因胡得宝属于没有文化也不灵性的那类人,他最终确定的工种是在矿区做清洁工。胡得宝所在的矿井这一年要分配进来10多个大中专毕业生,还要接收组织上落实政策顶替离退休父辈招工进来一批年轻工人。矿上决定,凡现有的正式工及长期合同工,自愿离矿另谋职业者,矿上(以当时人正享有的工资标准)一次性付三年工资。农村有家的鼓励其回乡参加劳动,因为这时候陕西农村正在进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户口迁回农村的正赶上分地。胡得宝本人其实是一个恋家的标准老陕。他想:我回家算了,我一次拿三年的工资,够回家盖三间厦房还有余头,又正赶上分地。回到农村生活,我的家境也算得上殷实人家。再说,他也实在放心不下年轻漂亮而又贪恋床上之欢的老婆。这一思量,他便把这个意图给领导谈了。领导很是高兴,套用已经过时的一句语录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带些钱回农村去,种好地,照看好家,再做小生意,你一定会成为农村的富裕家庭。胡得宝说:这只是我本人的想法,等我放假回去后与媳妇商量后再定。领导说,行。就这样,胡得宝带着这样的念头在元旦假日的一个傍晚匆匆赶回关中平原渭水之滨的那个家。
五
独自躺在床上回想的时候,爱莲也觉得那天玉米地里的行为自己太不应该了,竟然乘着月色在田禾地里与人野合。虽然至今,村里还没有人在她或她妈面前说起什么闲话,但出那事后,她几天都没出门,出了门都躲着人走。和别人聊闲时,总怕别人说笑提起那话。还好,几个月来从未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那事,但她感觉这件事村里村外的人迟早都会知道的。女人拥有一个她心仪的男子会感到幸福,而男人总是以拥有或占有了他欣赏或倾慕的女子为骄傲。谁能保证一向张扬的二狗不炫耀显摆。尽管,他拥抱撕扯她时发了那么多毒誓,什么他要替她保守秘密一辈子,什么他要一辈子爱护她照顾她,爱莲明白,只要不彻底断绝关系,暴露只是迟与早的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爱莲还是希望胡得宝有一天会回来,以前的事再莫提起。再也不要和二狗那样了,不要与任何别的男人那样了。毕竟咱们关中平原这块地方,从古到今还是很看重礼仪廉耻的。娃娃也慢慢大了懂事了,莫要让旁人在背后说闲话。爱莲这样暗暗想。何况,高中毕业有些文化、头脑灵活的她还准备争取当一名农村妇女干部呢。虽然有一颗不安分的心,爱莲还是希望自己不满意的婚姻风平浪静,将就着过吧,她常常叹着气自言自语对自己说。但未来的发展往往不以人们的良好愿望为基础。
六
回头说,胡得宝元旦假日跨进家门这一晚,两个不提起那不愉快的往事,爱莲主动招呼了胡得宝,胡得宝也一进门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块手表说,这是给你买的。爱莲近一年来一直念叨着想买一块手表。这不,胡得宝没吭声就买回来了,因此爱莲心里感到暖烘烘的。小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爱莲结婚多年来第一次主动上前拥抱了胡得宝。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温暖使胡得宝一下子忘掉了所有的不愉快,满怀着感动和幸福的他眼角湿润。
久别胜新婚,这一夜,还算年轻的夫妻两个如何颠銮倒凤不去细说。事后,胡得宝炫耀似的回味说,娘的,结婚这么多年了,除过新婚那几天,就算这一晚了。胡得宝意犹未尽的话笔者替他讲,这一夜,爱莲这个骚情的女子,没有了初婚的羞涩与不适,因而更加投入,更加大胆和主动,实实在在爽透了久旷那事的胡得宝。
就在他俩男欢女爱的时候,有一个胡得宝并未察觉的秘密不得不提,那就是感到身心舒畅欲死欲仙的张爱莲那一刻感觉自己好似一只被暖风吹起来的大风筝向高空中飘呀飘,她多么希望那股风再加大一点,让她飘得更高更远。这当儿,二狗的面孔和精赤的身子忽然出现在脑际,赶也赶不走,她索性不去赶,反正谁也不会去猜测,不知道她此刻脑子里想谁想啥。奇怪的是爱莲放任了自己思想。她把胡得宝当成二狗主动迎合,终于感觉自己被一股劲风抛向天外,又跌落进温暖的海洋里。两个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完成了一次貌似高潮的身心交合。躺下来的爱莲一摸自己的身子,竟然汗淋淋的,胡得宝也那样,累得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第二天,胡得宝便把矿上动员他回乡种田的事给爱莲讲了,爱莲竟没有意见。爱莲给她妈又一说,她妈心里觉得,现在要分地到户了,家里没个壮劳力也不行。再者,一次还可带回三年的工钱。
长话短说,身材五短、相貌略嫌丑陋的胡得宝就在1983年的春天,离开铜川陈家山那个国营煤矿,落户到关中平原渭水之滨的圣力寺村当了一名农民。
七
可不知道为什么,胡得宝天天在家里的时候,张爱莲就看他总不顺眼。赶集的时候,她不喜欢胡得宝与她走在一起,她怕陌生的和熟悉的眼睛看着他俩在一起说闲话:鲜花插在牛粪上,白菜心叫猪拱了。其实八年前,那时别人刚给他介绍胡得宝时,她根本就没瞧上他,只是她们家就她和妹妹爱兰姊妹两个没有男丁,为了顶门立户,要招一个上门女婿。她本不愿意招人的,想嫁出去。那阵子看上她的成天有事没事爱跟她搭话的小伙子可不是一个两个,作为女孩她明白他们对她钟情。那时,二狗也是爱莲的追求者之一。老实说,她那时还看上了二狗的聪明、能干、不服输,虽然有时有点霸道,男人嘛,霸道点也许不算啥毛病。说实在的,当初随便拉出其中哪个追爱莲的,都比胡得宝的人才好几倍。但父母怕她嫁出去后,妹妹爱兰也不安心在家待,便按常规非要让她这个老大招女婿。二狗上面有两个姐,是个独子,无论从他本人的意见还是家里的想法,都不愿让他上别人家门的,其他两个有意的小伙也这样想,即使兄弟两个三个,上别人的门总要让人说闲话。另一位小伙的父亲就骂儿子:死了那份心吧,你愿上别人门,我还怕村里乡党和祖宗骂我给你娶不起媳妇。关中地区,几千年的风俗,老子少不得儿子一个媳妇,儿子少不得老子一副棺材,这种观念根深蒂固。
于是爱莲的婚事又拖了一阵后,在热心人的撮合下,爱莲便在委屈中与胡得宝拜堂成亲。
也许是过去的聚少离多,一年待不了几个白天和晚上,倒没有多少矛盾。天天在一起的时候,摩擦越来越多,爱莲妈对这个没太干过农活,不会扬场,不会套牛,不会犁地,许多农活都干不了的女婿很不满意。爱莲也对胡得宝回到农村的家里后疲遢无能的表现不满。不大爱好整洁的胡得宝因为干农活常常把自己搞得比别人更脏兮,干起农活来总显得笨拙无力。且胡得宝有时脾气还不小,所以隔三岔五就和爱莲及爱莲的家人因琐事争执。
有一次爱莲妈说了他,他竟小声顶嘴嘟囔,爱莲骂他的时候,他竟对骂。到晚上,爱莲怨气仍未消,胡得宝却想与她亲热,被臭骂后竟还施蛮,遭激烈反抗后悻然爬下爱莲身子恶狠狠咒骂说:“好日样的东西,离了你的臭X,老子还能硬死,你娃甭后悔。”
这话更惹怒了爱莲:“以后少在老娘身上骚情,把你的钱拿上寻你好的去!”屋那边,爱莲妈听见这边好像吵架,喊了一嗓子:“半夜三更干啥哩!”两人这才都熄了火,各自睡去。
就这样,久别之后的那股热乎劲很快过去了,天天在一起的胡得宝与爱莲两个人好像越来越别扭。其实,胡得宝在男人堆里虽算不得人高马大出类拔萃,但就个性而言,还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特窝囊的,只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于爱莲对他情感上的渐渐冷淡,及爱莲一家人对他的种种不满,他告诫自己尽量不要发生直接的冲突。碰到爱莲妈指桑骂槐地咒骂他,他避过人也恨恨地骂人,但在村人面前,他还只是一副寡言冷脸的样子。
八
时光匆匆,一晃半年多过去了。春去夏至,又到了七月流火的暑期,关系到所有庄家人的分田到户的大事终于正式启动了。
这一天,圣力寺村南头老饲养房(过去生产队集中饲养牲口的地方)的墙上贴了几张大红纸。上面写着分田到户的有关方案,以及各户人口登记应分到的田亩数量等等。下一步就轮到抓阄了(关中人称抓“纸蛋”),这是解决难以公平的事情的最公平方式。假如有块一百亩的地要分给一百户人家,从东往西分还是从西往东分所牵扯的距离远近,土地的薄肥,田间低头是否有别人的大树影响庄稼生长等等,这些难得公平的是非事,只有按户数搞上一堆提前写好的纸蛋蛋放在筛子里,听天由命地抓那儿算那儿,这样似乎最公平。
其实村里一些有见识的人早就知道,一两年前,安徽等外省就分田到户了。村里人大多相信,分田到户各自劳作是可以过好日子的好事,但也有不少人,看着经营了几十年的人民公社面临散伙,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几个一心为公的老生产队长。
饲养房前那个过去常写政治宣传口号的大黑板上贴着各家已推算出的应在各个地段分的田亩数。那时所谓宣传用的黑板,其实是在土墙上铲一个长条的平面,然后用水泥压光刷上黑墨汁。大黑板下围着一群边看边指指点点的人。
前几天,队上已开会把耕牛等牲畜以估价抓纸蛋的方式拍卖了。
那些指指点点的人在议论啥哩?
已经公布的是四五块百亩以上的大面积地块,但本村还有村东岗子顶约五十亩的一块田地及村子周围三亩五亩十亩的好几块边角地却不在本次划分之列。自然也没有在公布之列。大家听说这些小块机动地,要以村组名义向村民发包,村民将以较低的租金承包耕种这些地。这些承包地如何承包,怎么定价,包给谁并没有公开地讲,也不曾公布,越是秘而不宣的事情越容易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这不,大家在黑板下议论最多的就是那些没有公布的地块将要承包给谁?
圣力寺村的大能人张拴牢,人送外号十二能,他常以与队长(现已称村民小组长了,但多数人一时还不习惯改口)二狗是邻居为荣耀。
十二能这两天发现了个公开的秘密,就是几乎每天傍晚之后直到深夜,总有些黑影从二狗家出出进进。身为十二能的张拴牢当然明白,还不是有些人想便宜承包耕种那些还未公开说明怎么包包给谁的那些零散地块。分地公告张贴的头天晚上,十二能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此后几天,他则有意每晚蹲在自家门口观望,就在他守侯的第三个晚上,他竟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永远都不敢泄露的秘密。
那是一个明月高悬夜晚。将近十点钟的时候,一个女子模样的黑影朝二狗家方向走来。近了些距离他再次辨认,那女子好像是村西头那个模样儿俊俏村里村外风言风语较多的叫张爱莲的女子。当然了,当那女子向这边渐渐走近时,十二能则向门里缩了缩身,不然,让人家发觉他在这里盯梢多不好。况且,二狗的脾气和能耐他是知道的。自己虽也算得上村里村外的“智多星”,但二狗这样能踢能咬又有村长做后台的“歪人”还是少惹为好。
十二能眼看着爱莲那女子进了二狗的院子,年过四十的他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二狗与爱莲在玉米地里野合的故事曾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村里村外,十二能当然也知晓。爱莲这女子这么晚了到二狗家干啥去呢?中午,十二能恰好瞅见二狗媳妇带着孩子去娘家走亲戚去了。所以这一发现不免更让十二能联想不断。
十二能分明听见张爱莲到二狗门前叩门时首先引起狗叫,接着应该是二狗出来开门,因为他依稀听那女子叫:二狗哥。之后便没了声。半个小时过去了那女子竟然没有出来。站在凳子上透过矮墙十二能看见,二狗的房间突然熄了灯,不到十分钟,又亮了灯,接着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是二狗和爱莲两人一边往出走一边小声说着什么。走到院门口时两人又停下说话。
站在自家院门里的十二能忽然产生了排泄欲,便到距家门前十多米的茅厕方便。接下来发生的稀奇事更让十二能感到万分意外。事后十二能不止一次发咒说他并非有意偷听偷窥,一切的一切纯属天意。爱莲出了二狗家院门后也径直走向二狗家的茅侧。十二能与二狗是邻居,两个茅侧也是相邻,相隔的土坯垒的墙刚刚一人高,因雨淋失修一些地方墙的缝隙竟有两指多宽。白天,蹲在这边穿目而过,便可看见那边的土墙。且说这个晚上,那边急促的排泄声清晰可闻,这边的十二能不免意马心猿,惴惴不安,又怕被发觉,大气也不敢出。更恼的是,那爱连小便后,起身边系裤带边移步,二狗却追过来在茅厕口拦住爱莲撕扯。爱莲那骚货,肯定在二狗家里逗得二狗上火,又出来要走,二狗这货才追到茅房来骚情了,十二能想。
十二能从矮墙这边分明能感受到那边在发生着什么,甚至一个个细节。那两个人晃动的影子,正好被月光投到十二能家矛厕的墙上和地面上。狗日的,难道屋里头没干成好事还要在光天下做什么?
那边爱莲分明在挣扎着,低声骂着:“死鬼,干什么呀,让谁看见我咋活呀。”二狗分明还在动作,十二能蹲在茅坑一动不敢动,这会如果被二狗和爱莲发现了他,他们肯定以为他是故意抓他们的,肯定会记恨他一辈子,恨不得弄死他。
那边爱莲好像实在说服不了也挣扎不过二狗,也不愿让二狗十分难堪,便渐渐不挣扎了,也许她心想,毕竟曾经有过肌肤之亲,况且,长久以来,两个人的内心深处彼此还存在着好感。
十二能大着胆子从破墙的胡基缝望过去,模糊中那两人似乎已经进入状态,随着二狗的动作爱莲不时低声哼唧。十二能屏住呼吸觉得时光还漫长。终于他们结束了各自走了,十二能才拖着蹲得酸麻的腿回到自家屋。
九
两日后,圣寺村的新闻发布中心村老饲养房的黑板上又贴了一张大红纸。十二能也去看了,别的他不大关心,他最关心的是承包地到底都包给谁了,因为他也想包几亩地,为此找过村组干部也送了礼。他知道,那些边角地,平整后浇水又方便,离村子又近,侍弄好,粮食产量比其它地块还高。
承包地应该有我十二能的,他想。烟酒给村长组长都送了,不过人家做样子非要还给他,说将来可能要抓纸蛋决定。又一想也很难说,咱只知咱送了啥谁又知别人送啥了,尤其那个晚上,爱莲那骚货把自己都送出去了。看看再说,好些的没有给一片树林几个坑壕应该问题不大,总不至于好坏都没我十二能一份吧。
十二能一边思量,一边踱步走到布告前。
村南头边角地:张爱莲,张二狗,北头曹解放、张建国……就是不见他张拴牢。这狗日的,十二能张拴牢的肺简直都气炸啦。没办法,除了把这笔仇恨给二狗记在心里,他还能有啥法子。他一溜烟回到家,把这个坏消息报告了老婆。
十二能张拴牢的老婆外号母夜叉,人高马大,也算得上一个泼辣能干的人,大伙能叫她母夜叉,可见这人还有点《水浒传》里孙二娘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这母夜叉一听立马火冒三丈:“二狗,他狗日的得给我说个啥!咱家没份那卖X的也包不成!”十二能赶忙把拉住婆娘:咱送就送了,多那些事干啥?母夜叉可不管这些,硬是挣脱十二能的手去找二狗。二狗蹲在门前的街道和几个人正闲谝,母夜叉就高喉大嗓地嚷:“张二狗,我们家那点对不住你,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凭啥?承包地有其他人就没我家的。”
二狗也是横惯的人,那能受得十二能婆娘这个姿态,于是两人吵嚷起来。“这是几个村组干部集体研究的结果,你找我吵啥,快点滚!再嚷我收拾你这母狗。”“研究个毬,有些人明明卖X换的,你敢说,你大前天晚上和谁在你家和门口干啥哩……母夜叉的喊叫终于触及二狗的极限,二狗挥拳打向母夜叉脸面,顿时,母夜叉鼻口流血,但她并不示弱,仍胡撕扯二狗。看热闹的围了不少人,只有平素与十二能关系好的几个人怕母夜叉再吃亏,把两人拉开。
吵骂曝出了一场交易,又一个笑料谈资瞬间在乡间流传,爱莲与二狗多年前的风流韵事再次被人提及和传播。爱莲妈气得去质问女儿,爱莲只能吱吱唔唔,气得这个一生要强的乡间老妇抄起扫把要打女儿,惹得孙子也哇哇大哭。在旁人劝拉下扔了扫把,蹲坐在地上依依呀呀地嚎哭起来。半身不遂一般很少说话老躺在炕上的爱莲大大忍不住把老婆一顿臭骂,爱莲妈这才止了声。
这一次,愤怒的胡得宝本欲找二狗理论。又一想,理论什么,前次咱亲眼所见把人家都没有办法。现在风言风语又能怎样呢,咱打,打不过人家;说,咱一个外乡人,没有人替咱说话。就这样,胡得宝满怀愤恨却没有吭声。
半个月时间,村里的几百亩土地都分田到户,大家都清一色种着小麦,只有个别户在每人几厘地的自留地里种着经济作物。因为分地要反复开会还要丈量扎桩刨梁子等,所以秋播比往年迟了约一周。胡得宝掐指算算,他已经近半年和张爱莲没有夫妻之实了。平素,爱莲对他一副冷脸,大大影响了他对那种事的积极兴趣。收秋前,他被生产队派去修零河水库,一去就是两个多月,吃住都在那里。秋收秋播时回到家里,正缓和调节着与爱莲的别扭关系,酝酿着身体的再一次接触,谁料又曝出十二能老婆揭露二狗与爱莲的又一桩丑事。愤怒与耻辱笼罩在胡得宝心头,还要面对张爱莲一副冷脸,胡得宝什么兴趣也没有了,就想着,怎么让这两个狗东西付出血和泪的代价。
这一天傍晚,月亮早早爬到南山顶,天气不热不冷,胡得宝在街道遛达一圈觉得无聊透顶便又转回家里。他与张爱莲好久以来各居一室,张家老婆老汉已早早歇息。明明自家费力费心费钱供养着的老婆却偏偏心里老惦记着别人,他想,自己现在反成了路人。想到这里,借着身体的需要,凭着名正言顺的丈夫头衔,胡得宝叼了一根烟,迈进了爱莲房间。“干啥?”爱莲躺在坑上没动,伶牙利嘴地问。“这是我的家,你是我老婆,我过来睡觉。”胡得宝答。“我想一个人安静,你出去!”“我凭啥出去,就不出去,你上别人家床我都不说了,凭啥让我出去。”“放你妈的屁,你看见我上别人家床咧!”张爱莲抓起炕头的条帚砸向胡得宝,胡一时怒从心起,冲过去,推搡张爱莲。张爱莲一面伸手抓胡得宝脸面,一面哭骂起来。张家老汉老婆没瞌睡,正躺在炕上聊东家谝西家。忽尔听得女儿哭叫,张老汉低声骂了一句,爱莲妈起身小跑到爱莲房子。见两个人正在撕扯,从屋里拿了扫帚照胡得宝边打过骂。其实起先,爱莲妈进屋后抓了一根槐木棍子,但却随即放下棍子抓起扫帚。你想,那槐木棍劈头砸下,若打中脑袋或身上哪里可知后果。胡得宝见母女齐上阵,扬手挡了扫把,但扫帚的竹枝划得脸上生疼,情急之下推了老人一把就出了屋门。谁料爱莲妈被胡得宝推得后退一步正好拌在门坎上,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这下了不得,爱莲妈倒在地上一阵狼嚎,爱莲披头散发跑了出去。
惶恐无奈的胡得宝站在大门外,等待着即将来临的风暴。不大一会儿,爱莲领着本家几个兄弟,把胡得宝按在大门口一阵拳打脚踢,逼着给二老下跪认错。五六岁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张爱莲抱走孩子,任由胡得宝在拳脚下痛叫直至屈服。
一夜无眠,第二天,胡得宝带着浑身伤痛给张爱莲说:“我没小心推倒老人确实该打,但我看这日子是没法过了,你给腾出一间房,留一亩地,我们离婚吧。”“你原来户口没在家,村上就没有给你分地,我把啥分给你?娃你不管也行。你自己净身出门吧。”张爱莲一字一板地说。
从这一天开始,张爱莲一家便断了胡得宝的伙食,胡得宝独居在一间厦房里。为了生活,便早出晚归不是给别人家帮工就是捡拾破烂去卖,因协商无果,离婚的事暂时没再提说,但胡得宝与张爱莲的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各吃各的,各过各的。胡得宝想要回当初从矿上回家时矿方发的补偿金,被爱莲拒绝。理由很简单,留给孩子,谁知你将来有无能力再给孩子扶养费。
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半年,终于因为胡得宝捡拾的破烂放在院子影响卫生,惹得爱莲妈给扔出大门又引发一场风波。这一次,胡得宝终于被张爱莲一家及本家弟兄几个赶出家门,并对胡得宝说:不得再回到圣力寺村,再敢回来,见一次打一次,直至残废扔进河沟里喂狗。瞧着爱莲那彻底冷漠的眼神和叫来的所谓帮忙的打手。胡得宝想,完了,就这样完了,我与这一家人就这样缘尽了,来时结亲,走时成仇。
这是一个年关将至的日子,万般无奈的胡得宝只得去找大队长。其实这一年,过去的大队已改叫村委会,大队长该称村长了,但多数农民不习惯仍沿用旧称。时任村长张大虎说:“这些事,我管不了,你到乡镇上找司法调解的干部去。”
于是,外乡之人胡得宝,人赘关中渭水之滨圣力村当上门女婿八年有余,终于,婚姻失败,曾经的亲人反目成仇。踏上了先是乡政府,再是县政府,再到省政府,再到国务院的漫漫上访上告之路。用他的话说是最终赢得胜利,却得罪了从民到官的一大帮人。连后来慢慢懂事的自己的孩子英子也不搭理他。若干年后,胡得宝最终落了个孤寡度日,在大病来临之际,身心痛楚的他拄着拐杖跃入渭水之中……
有关胡得宝告状的奇遇笔者正在整理之中,也许不久,会有一篇叫《胡得宝告状》的故事,它讲述的就是胡得宝先为个人,再为他人,为利益也为正义的告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