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死亡的父爱

2012-12-02 00:00:00陈凤尤
保健与生活 2012年6期


  从小到大,我从没见父亲流过一滴眼泪。可在我做手术前,他哭了。
  那是春节后的第四天,我肚子痛得厉害,几天也不见好,父亲带我上医院做检查。
  胃镜、透视、拍片……几乎所有的检查手段都用上了,还是没有结果。在住院检查的半个月里,父亲看着我日渐消瘦,他的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不久后,我又做了一项检查。医生发现我的小肠里长了一个瘤子,而且这种瘤极为少见,十有八九是恶性的。
  父亲不死心,他跟医生商量,要求给我做cT检查。检查前他把检查单递进那扇小窗后,就默默地走开了。检查室里,进来一位医生,是父亲托人找的一个熟人,父亲想让他来代自己看个明白。
  半个小时后,那位医生出去了。我悄悄地透过门缝往外看,那位医生叹了口气:“唉,太年轻了,真可惜……”父亲扶着墙慢慢地蹲下,十指插进了头发,使劲地绞动着。过了一会儿,他吃力地站起身。我赶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他回到病房。他一直沉默地走着,但扭头看我的时候,脸上却溢满了微笑:“没什么事,只要做了手术,就会好的。”他不知道,他的眼里有闪闪的泪花,他也不会察觉,自己一直在躲避着儿子的视线。
  没过几天,我听见他在走廊里打电话,说儿子得了不治之症,他必须待在医院里,陪儿子走完最后这段路。还说他以前只顾工作,和儿子在一起的机会太少,只能这样来弥补……
  父亲回到病房,发现我在流泪,便小声地问我:“你怎么啦?”我咬着嘴唇,摇摇头。他把脸贴近我的胸口,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没什么,手术后就会好的……”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感觉到他宽大的掌心里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但那手掌,依然温暖。
  过了一会儿,父亲去了医生办公室,回来后对我说,明天就可以手术。就在我准备进手术室前,父亲忽然把大姐叫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大姐一个人回到我的身边。我有些慌了,拉住大姐的手,连声问:“爸呢?”大姐说他有点事,马上就来。突然间,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把我伪装的镇定剥得精光,我变得惶恐不安。
  手推车把我推出了病房,行进在长长的走廊上,家人都跟在后面,谁也不说话,只听见“嚓嚓”的脚步声。这时,传来“祝你生日快乐”的铃声,这是我给父亲设置的手机铃声!循着铃声,我使劲将脑袋往后仰,终于发现父亲站在走廊的尽头。远远望去,他是那样苍老。在走廊的尽头,父亲肩头耸动,压抑着哭声,我第一次看见了父亲的眼泪。刹那间,我明白了,父亲是害怕把儿子送进手术室后,再也看不到儿子出来。
  我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师给我打了一针,我的身体慢慢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一张圆圆的脸靠近了,轻轻地对我说:“别怕,是良性的。”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却没有多惊喜。我流着泪,最先想到的就是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那一刻,我才知道,连日的病痛已让我对死亡不那么畏惧,我真正害怕的,是和父亲的分离。
  从手术室里出来,我又被送回病房,父亲却不在,大姐说父亲怕我失血过多,去买血浆了。顿了一下,大姐又说,父亲走之前叮嘱说,手术完了一定要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说:“给我电话!”
  大姐掏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号码,放到我耳边。“嘟……嘟…”过了一会儿,听筒里终于传来父亲的声音,沙哑又克制:“手术完了吗?怎么样?”
  我感到一阵心酸,憋了半天,才哽咽着说出手术的结果。我觉得这几句话说得如此自豪,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比赛,而我正是这场比赛的胜利者。父亲却没有吭声,听筒里没有一点儿声音,寂静得让我感到害怕。过了许久,突然传来父亲的哭声,那苍老、喑哑的抽泣声,像委屈,更像一种释放,穿透我的耳膜,慢慢地浸透我的皮肤、血液和每一条神经。
  我张张嘴,想大喊一声“爸爸”,嗓子却忽然嘶哑,耳边湿漉漉一片。那一刻,我只想伸手去抱一抱我的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