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堆 雪
你是我揣在怀里的,一块心病。
是我因世俗的反照,而愈发清晰的,一个美梦。
九座村寨,九道峻岭,九条大水,九段歌声。
九座村寨用来刀耕火种,繁衍生息。九道峻岭用来支撑伟岸高大的内心和天空。九条大水用来梳妆打扮,珍存尘念和善心。九段歌声用来谱写、唤醒、跋涉、穿越,并且找寻。
沿梦的碧流上溯,我经历了风骤雨疏的荷叶藏寨,捡起只有真情才能泛舟而行的清流玉带,在群海湍急的飞瀑下濯洗天庭与脚踝,在财富幻灭的珍珠滩翻晒唾手可得的宝贝。在长海,我又以一棵树的名义,守望自己潋滟而来、又荡漾而去的前世和来生……
在九寨,看云行水面,天落谷底。望鱼游半壁,鸟翔镜里。岩崖着暮色,烟波起墨影。山绕天籁行,万物与倒影互望。画随心镜移,灵魂与自然对答。
九寨沟,是九座喑哑的村寨,还是九座壮丽的天宫?是一个梦的源头,还是另一个梦的出口?
在九寨的山峦与水声间行走,总能触摸到它起伏的呼吸与沉吟,跌宕的脉搏和心声。
晨曦昏暝,总是不忍舍去,那春夏秋冬的怀里所收藏的,细小细小的风,和大朵大朵的云。不忍舍去,那一串串用婆娑风雨和叮当眼泪串起的笑声。
不忍打碎,那始终垂青于碧蓝的海子里,长天和大地,悠远旷世的梦。
顺着秋的方向,我在苍茫的芦苇里找你。
我试图找到一片爱的丝巾,一缕,因为追逐而飘落的发丝。
我还想找到,一撮悄逝于芦苇腋下的小风。一朵,因为幸福的倚重而掉进水底的白云。当然,我最好也能找到一段,绕过你脖颈与发髻的流水与歌声。
那声音,像一只只衔着灵芝的水鸟,低低地,在苍茫的芦苇间穿行。时而在玉带河面掠起点点彩珠,时而箭镞般闪进密不透风的花丛。它们欢悦的嬉戏和穿越,使这片金色的芦海,到处留下了幸福的秘密。
站在茫茫的芦苇海,顺着秋末喑哑的风。我想到了我,那段因季风而跌宕起伏的爱情。那些随芦花迎风飘荡的爱意,那些沿芦笛弥漫流淌的恋曲,那些顺着婷婷芦杆慢慢倾斜、缓缓躺下的记忆。那些,因为要躲避世俗的嘲弄而不断奔走的梦。
茫茫芦苇海,于我于你,或可抵足耳语,或可牵手隐遁。
在漫长而饱经沧桑的爱情面前,我们需要这样一片洋溢着暖意的芦苇海,需要一条藏族少女沃若色嫫宝石蓝色泽的裙带。需要一线,印着暗色生死底纹的清澈之水。
它在夹岸芦花的掩映下,只许那叶爱情的扁舟,顺流而下,一日千里……
我喜欢那,秋风遍染的层林。
我喜欢那,夜夜枕着清流和眼泪的颤音。
我喜欢我的生活里,始终悬着,那些来自天上的瀑布和念珠。
我喜欢,那么多流动着的、质地温婉的软玉,拐过我彩色的楼脚,和花丛。
我喜欢,我所拥抱的生活,就在我滚烫的怀里。我喜欢,我所向往的风景,就在我带血的眼中。
这一生,不用去奔波劳顿。我只想和你一起,看护好这片色彩绚丽的果园,和树丛。
粮食和牲口,都在一楼。我喜欢我们的粮仓,是堆满星光的金黄和铁青。秋天后,它们饱满慵懒,睡意正浓。我喜欢,我所圈养的牲畜,半夜里站起身,抖一抖粘在身上的草屑,打着悠远的响鼻。
神灵和我都住二楼,我们相濡以沫。我的心,就是用来侍奉他的。我在他无言的浅笑中接受恩泽。或耕或息,或歌或行,都是神的引领。在真善美的面前,这里没有尊卑,也不分仇人与兄弟。
三楼,是用来眺望远方的。我喜欢在孤独的时候,顺着经幡招展的方向,眺望漫山遍野的彩林和飞瀑。顺便望一望,那些驮着日月和神仙的云朵,是否也倒映在门前的水底?
走过那座木质的栈桥,能够看到来自九天的激流和玉瀑。我喜欢,你们也去那桥头,用手摸一摸,那萦绕着歌声和苦难的经筒,顺便把心上的寄语,留在那双碧蓝的眼里,和彩色的树群。
人的一生中,必有落魄惊魂的一幕。
根据自由旋转链的均方末端距公式(2),代入基本变量关系L=nl及式(9)和(11),当cos θ趋近于1时,可得
就像这,目瞪口呆中的诺日朗瀑布!
那些水,首先在树丛里舒缓地穿梭、流淌着。然后,在大大小小的海子里充盈着,沉眠着,静养着。在树丛色彩斑斓的环抱中,它们幸福得悄无声息,仿佛一个拥有沉静之美的男人,默默积蓄着爆发前的能量。
那些形状各异的海子,在此刻,也心照不宣地配合着流水的角色,一声不响地映照亦真亦幻的湖光山色。它们安静地,仿佛谁都不晓得,下游即将呈现的,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这,就是诺日朗瀑布。这个拥有“男神”美名、英俊硬朗的瀑布,在群山与峡谷的静候与观望中,在树木与灌丛的掩映与衬托中,在日月晨昏光影交错的照耀与透视中,在海拔与海拔之间伟岸高大的起伏与落差中,从美丽的群海穿过,自瀑顶树丛间突然越堤而下,似卸妆的天女素手织锦,如午夜的银河流光乍飞。千尺银线飞挂绝壁,万道激流扑击岩崖。水花朵朵,如锦上添花、灵珠惊落。
那些跋涉的苦涩,那些沉淀的寂寞,那些等待的漫长,那些守望的孤绝,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解疑释怀。那层层压抑和重重缄默,都统统化作飞身一跃、临空一展的喜悦。
是的,谁说我们的人生,不曾像诺日朗瀑布这般精湛过?
是照你的镜子像一面海,还是映你的海子像一面镜?
你美丽的景致,能够倒映在一面海子里。我繁复的一生,能不能刻录到一面镜子里?
那会儿,天空溶化成钴蓝色玻璃溶液,云朵变作一团团化不开的胭脂。飞鸟,开始在浪底展翅滑翔。鱼儿,则在蓝天白云间游弋、穿梭。彩色的树,开始顺着山势倒着生长,它们的根须,仿佛扎进云层。峰峦叠嶂,像是藏族姑娘沃若色嫫的嫁妆,在水底,一层层款款叠放。
说吧。你的这一生,还需要什么?
这,或浓或淡的风景;那,或重或轻的心情?
这是一个人短暂一生的全程,还是一群人漫长一生的一瞬?
在镜海,我看到了一双满含风景的眼睛。这眼睛,看透了我,洞察世俗的那颗心。
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珍珠。
我从未感受过,如此奢华的,珠光宝气。
一段韵脚缓慢的浅滩之上,那些饱满圆润的水的幻觉,像炸开了锅的金银,迸溅着、跳跃着、幻灭着,浩浩荡荡涌向低处。
面对贫富分化的理想与现实,我承认,我是一个内心寒酸的诗人。我从未如此,近距离观赏和贪恋过那么多珍珠——它们,够我拿去,偿还今生欠下的所有债务。
我知道,一颗珍珠,能够种下几棵一人高的杉树,能够长出几块巴掌大的绿荫。一颗珍珠,能够养活几颗沉甸甸的青稞和麦粒,能够照亮几扇灯火阑珊的窗户。一颗珍珠,能够换来几片黄金灿灿的蜂飞蝶舞,能够抵得上多少大把大把的泪水和汗珠。
还没有到拿它打造高傲、领养风情的时候。还没有到拿它镶嵌尊贵、接纳虚荣的时候。
一串珍珠,最好先拿去偿还我们,今生欠下的债务。
还给长空的雨后照亮过你的彩虹,还给遥远的地平磨砺过你的风雨。还给等待过你而最终变成石头的情人,还给哺育过你却形容日渐枯瘦的父母。
一颗珍珠,让我知道了:人的一生,应该对谁微笑,给谁鞠躬,与谁牵手,为谁守信。什么时候弯下腰身,什么时候挺直脊背。
一颗珍珠,让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含着泪付出,什么时候流着汗忏悔!
扑朔迷离的现实里,面对那么多珍珠,我的眼泪从未如此,珍珠般饱满过。
一滩泪质的珍珠,唤醒了我,重新爱你的感觉……
2012.4.10定稿于风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