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登豪
当岁月在额头上犁下道道沟壑时,我无法准确计算出自己进出城中火车站台的次数。每次都是匆匆而出,似一头漏网的鱼;匆匆而入,又翻开了新一页。
列车的窗口拂出孤单、幻想、浪漫。
车轮转动生活的色调,路过一个城市,我感觉到那列火车驶向自己身体的深处,我仿佛听到灵魂之音。
在终点站的站台上,我如一阵旋风拂过名胜古迹,我是生活中的小品演员。
不虚此行吗?长长的站台,忙碌的站台,记录城与城之间的对峙。
自南向北的列车还没进站,又晚点了。这座城市喘气、忐忑。
站台上遽然转身,太阳躲进车厢后,是想与我捉迷藏吗?
我是一座座城市中行为艺术的粉丝,身后的距离是城与城之间的火车站台。记忆是时光之钟。
站台只是时光走廊的小小驿站。
是一次次突围吗?
突然,我选择背离站台而去——
没有召唤,唯有抵达。
带上心爱的二胡上船,从都市码头起航。
要去丹麦,寻找安徒生童话的源头。
小船在海上漂浮,风雨过后,小船迷路了。这是个没有星星的长夜,拉起《二泉映月》《江河水》,旋律行云流水,无人翘首顾盼。
夜幕下,流淌月光,流淌音乐,流淌散文诗,灵魂犹如漂泊瓶。
水路上,化缘。
呼唤鱼儿,呼应渔歌,为什么没能遇上美人鱼。
隐形的力,回旋水面转动时光的巨轮。
流星划过天空,也在我的胸膛擦亮一道光芒。
突然,我被乱吼的打桩机惊醒,哦!我只是南柯一梦。
灰色的天,暗示了一种时空的对峙。
都市的喧嚣又在身后紧紧追踪我。
淳朴的廊桥,神闲气定在山间,吐纳岁月悠悠的呼吸。
古朴的圆木柱,撑起褪色的记忆,恍惚依稀。山风夜雨冲刷,天目自闭。
光阴有城府。廊桥倒影思想。
桥顶的檐角欲飞天,路向何方?
廊拱似历史老人的巨眼,远眺蹉跎岁月的烟尘。
地崎路遥,渐行渐远,回身眺望,无法流连,行者的心情已绾住。
桥廊穿越心灵,架成人生之桥,演绎一场场必然的相遇。
重峦叠峰的召唤,开阔羁旅之人的视野,四季渐渐丰盈。
桥之木拱如时光的隧道,栋塑龙腾似游人的时间入口处。
悄悄聆听时空撞击的音响,指向蓝图的蒸腾。
翠绿虚掩桥身,乔木扶疏的倒影在溪水中怡然自得。月光搅拌溪水,难能涤清沉甸甸的心事。
偶尔,有只巨手翻开桥之发黄的经历。我只听到足音却不见来者,一瞬间就怀有旧梦。
这桥一次又一次带人去旅行、历练、顿悟。
桥之恋。人之恋,欲说无言。
在地球的隙缝中勾勒先民的智慧。
极目无际。
城市挥舞粗壮的骨节,剋了我一顿。
把日子压上肩头,挺起脊梁,惊醒城之春梦,一股股力度震颤心房。
转悠在众多的胡同中,我突然犯晕了,迷糊了,分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原汁原味的东西已不多了。
是谁轻抚慢捻酒吧中的古筝?
立体音乐搅动街舞的每一根神经,
一霎那,都市有限的空间飞雾飘雨,
湿漉了疲惫和茫然。
神闲气定。
面对都市,要善于把握自己,要沉住气,应对变幻莫测的世事。
祈盼一阵旷古幽远的风,拂动太阳的幻像。
祈盼人的智慧如一只只熊熊的火炬,点燃城之长空。
伫立大厦的平台上,是在寻觅飞翔的感觉吗?
静立二十三层的阳台,长空低沉月亮近,十五月亮依然从容安乐朗照我居住的都市,朗照城市化的人,只是看不见菊香蟹黄了。
只能偷偷衔起月亮的影子。
城之夜景景观,溢出节日灯光的五彩缤纷,荷花宛在水中央,失却呼吸自然清新空气的缘分,难能吐纳天地之情。
月光映花,晕开一圈,花儿仰望月亮,迅速穿上月光之裳,一群长发在月辉中摇晃,令人无法感觉到冰肌粉黛之美。
圆月当空十五夜,都市的缺点暂时消失在银光中,也变成我的思辩之光。
霓光闪彻夜,十五的圆月望成一盘素菜,弧光照得我无眠——
我摘下圆月当酒杯,城漂浮杯中,人倒在杯中,阒寂沉杯中。
我偷偷地把今夜的月光藏在怀抱中。
在苍白的月光中,我的面山呐喊的童趣,走失水泥大道交汇处。
拖着行李箱,走进陌生的城市。
穿过十字路口。耸立的高楼,从天而降的投影,令我的皮肤和神经察觉到都市的温度。
我不是旅行家,都市的宾馆躺着会议的微笑,一转身,她伸出橄榄枝——欢迎我?
会议在延续,大厅高高的椅背上挺起几个睡人,我也开始打哈欠。大楼前豪华的喷泉飞溅的警示之声——我不能忙着入眠。
无法惊醒夜生活的疲惫。
我忙,为会议而忙,为生存的秩序而忙。
这是一种无奈!
别无选择!
夕阳下,我悄立阳台上,凝视巨大的阴影。霎那间,一道痕迹划过自己的心扉。
明天我要离开这座城市——
带走了什么?
在城市平面图上,有一个小墨点,也许就是我的家。
我匆匆忙忙横过马路,突然发现自己居住的城市,最不长记性。
拥挤的路段闪耀着寿山石专卖店,“田黄”、“煨红”、“荔枝洞”、“大红袍石”价位快速冲刺。
以街为生活的中心,楼宇簇簇,人影幢幢。身陷楼宇中,对四季轮动的感受很抽象,对四周的声浪很敏感。
午夜时分,独上大厦的顶楼平台,失眠的双眼凝视长空,我只觉得城之上空的月牙发出的亮白如霜,渗透全城的肌体神经。
许多生灵目不暇接。
在众多的封闭的立体中,谁与谁要分出高低眉目?
面对城市的“空旷”,面对四周的大书橱,我甘于孤独,守住寂寞;面对瞬间的突悟和精神火花,我的心起伏成宽阔的湖泊,还需要向别人乞讨一杯牛奶吗?
孔子著书立说,为了传播“齐家治国”的思想,庄子留下的文字,寄托了“无为而治”的理想,噢!这庄周成为“不治”的思想先驱;噢!这孔仲尼成为“要治”的思想先驱。
一瞬间,我拥有欲望。
红尘滚滚,风雨连绵,世事冷暖炎凉,写作人犹如青花瓷器,容易受损伤,但更有勇气冲过许许多多有形、无形的栅栏……
执著则不失操守。
梁启超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和王国维的《人间词语》是为做学问而写的。我轻抚这些巨著,常有热血沸腾心扉的激荡之感。
是谁在继续拓展精神的空间?
我写故我在,身体只是灵魂旅居的房子,肉体会腐烂,精神却永在。
一行行文字游出疆界,一束束“烛光”照亮有限的空间——人一多思考,神就大声笑。
翘首城之精神高地……
倾听。行走。
穿越城之污染带……
有几多人把灵魂典当给都市的生活?
躲进水泥垒起的书房,如跳入深潭。
我坐在桌前,只感到窗外有众多手臂在挥动,巨树般的手在召唤自己独守的房子。我岿然不动,拥有天生的着魔——
在太阳的散射光中,我心平气静地与书本交谈,从低调到高调,吞吐量惊人,许多元素纷呈万象,一缕又一缕的喜悦照亮自己的脸庞,许多思絮枕在哲人的臂上,抖擞精神,顺利地通过没有驼铃声的沙漠。
推窗,吸气;喧嚣挤进来了,呛了我的脑门。
急忙端起案头的茶杯,喝下的却是柳永的情绪,苏东坡的月色,李清照的寻寻觅觅的节奏,滔滔的言说四处流溢。巨石在水滴中洞穿,唯有文字筑成的伟岸,顽强地抗拒时间的锈蚀,在人世间的辞海中自如地游刃,觉醒的神性重放光芒。
关窗,是谁给了一种逃离感?
一本本残缺的线装书,似陶罐的一圈圈纹路,在不倦的眼神中荡起远古的泉水,虽然甲骨文,漾着隐晦的光,哲人的手一触,失去的言语又归来了。在一册册的新书、旧书中,留下崭新的指纹,产生了盈盈的喜色。
雪白的桌灯折射商品经济的潮汐,我却看到某些精神的拯救者沉沦成精神的逃亡者,而我却把都市缩成书签。
有一杯茶散着余温……
先人的宠爱,催促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快感,载我落在黄土地之上。
我开始喜欢与茶默坐,只感觉到许多人,对茶认识了很久,却并不深刻。
洁白墙壁中的灯下,端起那杯茶,又猛然放下,是谁把我引向高坡,又看见采茶女袅袅的青春。
隔着余温,五百垄茶园又碧绿了。我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用刚烧开的清水,圆了先人的梦。
隔着巴掌我看见一片青嫩的茶叶,幻成心灵中无敌的杀手,完成一次情感的谋杀,真担心自己总有一天,被那撮残渣,打倒在茶杯边。
花不开,叶却落,许多茶事无影无踪了。在那香味最浓的时刻,许许多多的感觉沸腾在五指间,茶道静坐在具象中。
有朝一日,我会变成一片茶叶,去云游。临别时,偷偷回首,再回首,采茶民谣依旧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