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雪梅,崔荣荣
(江南大学 纺织服装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中国椅披发展探析
朱雪梅,崔荣荣
(江南大学 纺织服装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从历史、宗教、艺术等多个角度,分析研究了椅披的起源、发展历程、鼎盛的演变规律,研究表明椅是随着魏晋隋唐时期胡风盛行,垂足椅凳的流行而产生,两宋时期开始发展普及,明朝得以延续,清朝椅披的运用更是到了一种极致,并成为风雅的标志。从椅披的选材形式、椅披的图案与装饰形式、椅披的内涵等方面介绍了椅披的形式与内涵,认为椅披已成为了社会发展和进步的标志之一。当今传统意义上的椅披已经淡出了现代生活,但其流露的那种古人对美好生活的期许和今人是一致的。
椅披;家纺;坐具
中国家用纺织品出现远早于家具,尤其是中国起居类家用纺织品,在垂足坐具正式出现之前就曾承担坐具的功能。魏晋时期垂足坐具开始兴起,改变了中国人席地而坐的传统。随之相应增添了诸如椅披、座垫、靠背和迎手等一系列家用纺织品。椅披作为家用纺织品之一显得亲切而平凡,常被忽略却难以忘怀。
在椅子出现之前,中国人的起居坐卧主要是在席子、毡毯上完成。胡人垂足家具自两汉就已传入中原。魏晋隋唐时期胡风盛兴,垂足而坐的椅凳开始在上流社会中流行,高足的床榻也开始风行,由于垂足的高型坐卧具有更加良好的舒适性,从而使人们对席子和毡毯的依赖程度逐渐减少。魏晋隋唐时期就成为两大类坐具并行的时代,也随之带来了椅披的发展,但是由于近百年来的时局动荡和思想文化的变革,演绎千年的椅披已从人们的视线中渐渐淡远。
随着近年来国学的兴起,国人开始重拾传统文化,明清家具和中式家居设计也备受追捧,但是当下中式居家陈设中大多缺失了家纺这个重要元素。古典家纺在传统中国居家陈设中有着画龙点睛的作用,如同人要穿衣,琴需系弦,穿戴好衣饰的家具会瞬间变得风情万种,既是对家具的装饰,亦可丰富居室内的陈设,这点从明清戏曲小说或绘画作品中便可窥一二。北京故宫历史博物院藏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图1)详细地描绘了当时的社会生活,从中可以看到椅披的用法:自椅子搭脑向后下垂到椅盘以下,向前沿着靠背到椅盘,再沿椅盘前沿向下垂落到脚踏掌以上。椅子多是木制品,椅披就成了柔软的靠背和坐垫,装饰的同时还可以防治风湿病。椅披在家居用品发展的舞台上扮演了不可缺失的完美角色,以至解读椅披也成为一种高尚的享受。
图1 《韩熙载夜宴图》Fig.1 Chinese drawing of Han Xizai's Banquet
椅披从魏晋至今随历史漂流千年,从发展到鼎盛,再回落,而今也正面临蜕变与新的发展。从历史文字和图像记载中,可以了解到椅披各个历史时期的真实面容,并从中解读蕴含的意义。
从南京博物馆收藏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图2)中可以看出,两汉时期人们基本都是席地而坐,但是已经根据季节的变化垫上了草席或是毛毡毯。魏晋、南北朝开始,由胡人传入的垂足凳椅渐行上流社会。隋唐时期高脚坐具和床榻日渐风行,人们也越来越感受到新型坐具的舒适与方便,唐人所绘的《宫乐图》(图3)中,宫女均坐于桌边的高足花凳上,每张花凳面上都覆有宝相花图案的布质凳面儿,这就是椅披的最初形式。坐具中优于凳子的靠背椅的出现也随之带来了与之匹配的椅披的出现。五代时期的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图1),就花费不少笔墨细致描绘了靠背高椅和自然垂搭在椅子上的椅披。图中的椅披一抹淡雅的素色,在椅角用丝绦抽一个优美的蝴蝶结,算是和椅子结下不解的姻缘,很是烂漫脱俗。
图2 《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Fig.2 Seven wise men in Bamboo forest and Rong qi brick drawing
图3 《宫乐图》Fig.3 Chinese drawing of Palace party
宋代,权贵富人家中堂屋内都已有放置垂足高椅,由一些图画和文字记载可知,当时的坐具已有男女之分,一般男方女圆,方椅的靠背和椅盘上会有一块布披着,称作“椅披”或作“绣背、锦背或椅背”,圆形绣墩上则也垫上布垫,绣些简美图案。
椅子是由胡人传入汉,椅披却是汉人演绎酝酿而来,椅披以其实用与美观影响辐射到了周边少数民族,甚至通过古丝绸之路向西一路传播[1]。从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西夏译经图》(图4)可以看到,两宋念经诵佛僧侣的禅椅和寻常人家家居座椅上都有椅披蒙覆。
图4 《西夏译经图》Fig.4 Chinese drawing of Xixia Religion Book translation
蒙元沿袭了辽金的生活方式,当时富庶的汉人家中仍然讲究使用锦绣华美的椅披,即使是乡野农家也普遍使用椅披,只是材质粗俗些,图案装饰简朴些。由于当时战乱频繁,加之上层社会从简之风的影响,元代的椅披只是小有发展,如引入金线,用金线刺绣、缂织或装饰等[2]。元代《岁华纪丽谱•蜀锦谱》称椅披为“椅背”。现藏于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的《元陈鉴如绘李齐贤像》(图5),作为高丽人的李齐贤于公元1315年来到中国,在中国生活了26年。从容像来看,当时中国居家习惯与坐具家纺的运用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周边国家。
图5 《李齐贤像》Fig.5 Portrait of Li Qixian
明朝时期高足的桌椅亦已成为家居陈设的主流,并且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风格,即后人所说的“明式风格”。与座椅紧依的椅披在明代小说和画像中也频繁地以“椅靠”“椅座”“椅搭”等名词而出现。如《金瓶梅词话》中谈到的“锦缎镶嵌貂鼠椅座”,就是指用锦缎和貂鼠皮毛镶嵌制作的椅披[3]。从现存的《明孔子62代衍圣公孔闻韶像》(图6)画像中,孔闻身穿四爪蟒袍,端坐于圈椅之上,圈椅上搭有团花修饰的藏蓝底红花椅披,可见当时随着座椅普及,椅披的材质和形状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简单的披搭,而是开始了大包缘的方式。此外还出现了极尽奢华的缂丝椅披,如“橘红地缂丝龙凤纹椅披”(图7)。
图6 《明孔子62代衍圣公像 》Fig.6 Portrait of 62th generation of Yan Shenggong,Confucius descendant
图7 明缂丝龙凤纹椅披Fig.7 Chair mat with dragon-phoenix pattern made of Red Kesi in Ming dynastic
清代椅披的运用更是到了一种极致,文人雅士的画像,形形色色的椅披将画像的主人衬托得个性十足风雅无比。在文学作品《红楼梦》第三回中,黛玉进贾府的那段描写中就有对椅披的描写:“于是嬷嬷们引着黛玉进东房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地下面西溜四张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4]。”在《红楼梦》后来的章回中也有提到“弹墨椅袱”等,可见当时的椅披已经如椅子一样常见。在众多文学作品中提到的“椅衣”“椅背”“椅搭”或“椅袱”,其实都是指的同一件物什“椅披”,只是不同的作品中说法不一。如《官场现形记》中称椅披,“堂屋正中桌围椅披铺设一新[5]”;《儒林外史》中称椅搭,“两边放了五把圈椅,上面都是大红盘金椅搭[6]”。民间如此,宫廷中的椅披更是琳琅满目,传世也颇多。现存清椅披,形色各异,保存较为完美的颇具代表性的还属缂丝椅披[7],如清《缂丝满地金锦鸡图椅披》(图8)。
图8 《缂丝满地金锦鸡图椅披》Fig.8 Golden pheasant chair cover made of Kesi
清代戏曲中与其他杂散道具统称为“砌末”的椅披,在使用上与生活中的椅披却大相径庭。在昆剧和苏州评弹的舞台上,至今还保留着使用桌围和椅披的传统,这些默然已与戏曲融为一体,成为舞台布景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鸦片战争之后,洋纱、洋布冲击了传统手工织绣面料。民国时期已经出现了沙发,相对应的沙发套也就出现了。随着沙发进入中国的还有西方软垫坐具,软垫坐具出现以后,冲击了传统实木家具和椅披的发展。人们慢慢也开始接受西方的椅罩、椅套。再后来,战乱不停,国人疲惫于生息,无暇也无力顾及相伴千年的椅披。直至80年代,国人才开始在小康生活之余怀念那些有椅披相伴的岁月。中式古典木质家具的复兴为与之匹配的椅披等中式家纺提供了重放光芒的机会,国人对国学的推崇为椅披等古典家纺准备了宽阔的心理空间,再加之椅披本身附有的艺术和收藏价值,椅披的复兴可谓水到渠成,势不可挡。
椅披的形式经历了从魏晋简单到宋朝繁复再到清朝鼎盛的历程,下至平民百姓、僧侣居士,上到帝王将相、达官贵人,都与椅披结下深厚情缘。椅披俨然成了社会发展和进步的标志之一,但凡国富民强,思想文化开放之时,也是椅披尽情展现艺术魅力之时。
北宋椅披结构简单,材料一般只用素色锦面加棉质夹里。到了明朝已有绒质材料出现,如明末《吴梅村像》(图9)中就有用割绒的绒质椅披配饰在四出头的官帽椅上。时至清朝,椅披的材质更是琳琅满目,一般根据主人喜好和取材方便,椅披面料有缂丝、印花、割绒、云锦、刺绣、弹墨,也有皮草、锦缎、绫绸,如需柔软厚实些,还可在夹层中内蓄蚕丝、棉花和芦絮。更讲究些的,则在寒冬采用兽皮制作的椅披,但清朝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使用毛皮椅披的,朝廷自有规定。从椅披的材质,一般可以初步判断其主人的社会地位和个人性情喜好,了解当时的社会生产水平甚至国家制度。
图9 明《吴梅村画像轴》Fig.9 Chair mat: Wu meicun portrait volume (Ming dynastic)
椅披的图案和装饰同服饰一样也经历了由简单到百花齐放的发展历程。魏晋隋唐时期是两大类坐具并行的时代,椅披表现形式开始萌芽发展。敦煌莫高窟第275窟中北凉交脚坐菩萨身后的椅披(图10),石窟中彩塑菩萨坐于一种无扶手的高背椅上的形象。椅子靠背上搭着织物,上面是规整简洁的几何图案。第285窟中也出现了这样的图景,织锦纹样包括回纹、斜方格纹、圆点纹、菱形与圆点的组合、龟背形几何骨架加忍冬纹等。
图10 敦煌莫高窟第275窟中北凉交脚坐菩萨Fig.10 The feet-crossed Bodhisattva of North Liang in 275th Dunhuang Mogao Grottoes
到了宋代,椅披已见简单的撞色绸缎滚边,有了原始的装饰意识,见日本京都泉涌寺藏南宋楼錀赞所作《大智律师元照像》(图11)。宋代皇室御用椅披与百姓人家也大不相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代帝后御真画像》(图12)中所描绘的锦背繁复华丽:披搭在宝座上的锦背极尽奢华,锦面上不仅绣有富贵吉祥的花纹,还在花纹边缀饰上了各色宝石和珍珠。山西永乐宫三清殿西壁中段所绘的元代壁画中,西王母端坐的宝座凤椅上披覆着小团花纹包缘椅披,还使用了流苏做坠饰。
图11 《大智律师元照像》Fig.11 Portrait of Yuanzhao, a Ritsu master of Da Zhi
图12 《宋神宗皇后坐像》Fig.12 Portrait of seated queen of Song Shen Zong
到了清朝,椅披已被广泛运用,上至帝王下达百姓,图案和装饰效果最强的要数缂丝织造了。如清《缂丝满地金锦鸡图椅披》(图8),椅披以满金为地,熠熠生辉,上端缂古体寿字与仙桃,三面祥云环绕,意为“长寿百年”,靠背部分缂一对锦鸡脉脉相视于水边湖石之上,身后四朵牡丹竞相开放,寓意“富贵荣华,前程似锦”,座面缂如意花纹,四角饰海螺、牡丹、鱼和皇冠,意为“富贵天下,恩泽四海”,垂足部分缂七彩玉兰霞,磅礴海面上,蟒龙环山腾越而上,预示“飞黄腾达”。通幅画面四周以藏青为地,上缂连枝葫芦纹花卉图案,将中心画面衬托得栩栩如生。可见清代缂丝椅披的设计和织造技术水平已登峰造极,图案和装饰极其讲究与奢华,其中体现的含义也丰富之至。
椅披是一个集实用性、艺术性、精神性于一体的家用装饰品,其表达的不仅仅是色彩图案和造型,而是一个特定时期主人的复杂心情与意愿。所以当年的椅披不仅是实用家居品,更是文人居士风雅的象征。椅披不是表面的静态形式,而是流动其中的文化与思想,延绵千年不断。如今传统意义上的椅披已渐出人们的视线,但其中的那种古人对美好生活的期许和今人的情感是一样的[8]。椅披诚然是体现物主对居家文化的某种愿景,在古典行乐苑囿绘画中是贵族生活的静雅小品,在古典戏曲砌末道具中是生旦情谊流连的风色什物。古人对椅披的执着已部分归隐成今人对居家家纺的依伴与喜爱,但亘古不变的是人们对品质生活期许的情怀。居家家纺的繁荣与发展也是社会开放、进步与和谐的写照。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中华文化悠远浩博如同汇纳百川、奔腾不息的长江与黄河。椅披尤如冰川下的一支涓涓细流,一路携带着中国礼仪制度、文化艺术、风土民俗、科学技术汇入江海,可以说,没有椅披,中华文明伟大依旧,但也会因此而减少许多缤纷的色彩。生活中可以没有椅披,但不能缺失的是酝酿千年的情怀。
[1]脱脱,阿鲁图.宋史•與服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7.
TUO Tuo, A Lutu. Clothing · The History of Song Dynasty[M].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1997.
[2]袁宣萍,赵丰.中国丝绸文化史[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
YUAN Xuanping, ZHAO Feng. The History of Chinese Silk Culture[M]. Ji'nan: Shandong Art Publishing House, 2009.
[3]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M].香港:香港书局,1998.
Lan ling xiao xiao sheng. The Golden Lotus[M]. Hongkong:Hongkong Book Company, 1998.
[4]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
CAO Xueqin, GAO 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M].Beijing: Culture and Art Publishing House, 1990.
[5]李伯元.官场现形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LI Boyuan. Of fi cialdom's True Feature[M]. Beijing: 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 1985.
[6]吴敬梓.儒林外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WU Jingzi. Inofficial History of the Literati[M]. Beijing: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 1985.
[7]郑丽红.中国缂丝的源流与传承[J].丝绸,2008(2):49-51.
ZHENG Lihong. Origin and inheritance of Chinese Kesi brocade[J]. Journal of Silk, 2008(2): 49-51.
[8]沈永亮.家纺花样人情化设计的思考与实践[J].丝绸,2006(4):7-9.
SHEN Yongliang. Reflections and practice of home furnishing textile design[J]. Journal of Silk, 2006(4): 7-9.
Analysis on Chinese chair cover
ZHU Xue-mei, CUI Rong-rong
(School of Textile and Clothing, Jiangnan University, Wuxi 214001, Jiangsu, China)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evolution laws of "chair cover" including the emergence, development and peak from the view points of history, religion and art. Chair cover dates from Hu fashion of ethnic customs from the Wei and Jin to the Sui and Tang dynasty when stool covers were popular. It was developed and popular in the North Song and South Song dynasties, the popularity kept in the Ming dynasty, and it became extremely popular in the Qing dynasty, when it was used perfectly and became an elegant symbol. This article describes the style and connotation of chair cover from the material selection, pattern and accessories, etc. It believes that the chair cover has become one of symbols of social development and progress. Although the traditional chair cover is vanishing in modern life, the expectation of wonderful life it shows is the same among ancient and modern people.
Chair cover; Home textile; Seated device
K876.9;TS941.75
B
1001-7003(2012)11-0071-05
2012-04-08;
2012-10-09
朱雪梅(1972- ),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传统缂丝与现代家纺设计。通讯作者:崔荣荣,教授,硕导,61730945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