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晓波,现居西安,年将不惑,喜欢写字,常情不自禁涂涂抹抹。
《南橘北枳》源自耳濡目染,脱胎于活生生的生活,不能展现也不为表达什么,仅是一种文档。通过这些琐屑,或许能还生活本真,发现新鲜的自我。
在牛仔裤无需身体而可以自行站立的那些岁月里,我走过的那些地方中,北京也算得一个段落,不说街街巷巷里的北冰洋汽水和老北京酸奶,不说铜光锃亮四海皆宾朋的涮羊肉,不说油唧唧蒜腻腻的灌肠和酸得风生水起前赴后继的豆汁儿,也不说肝肺肚肠总关情的卤煮火烧……这些都是背景。时常想起的里面,还有老窦和小王们。
东四十二条二十一号的地下,一年四季凉飕飕的中少社招待所东尽头,有几间单位的长租宿舍,每间地上撂着2~3张两个半条凳一般宽的床铺,住着些杂七杂八的人,趿着同样的拖鞋,来来往往地热闹。这其中,就有和我日渐熟稔的他们二位——因为初来乍到的我和他们同房——水房对门的那一间。
老窦是桂林阳朔人,独来独往,下巴上留着不多的一撮胡子,挺山羊的那种。他是某刊美编,谨小慎微偏爱手工,闲来无事打毛衣之类的事情大家已见惯不怪,牛仔裤上磨破的洞经他的手瞬间成为巧妙绝伦的猛虎我也曾亲眼目睹。他擅长田螺酿和啤酒鱼,隔三差五,公用的小灶间常飘出这两样让人馋涎欲滴的味道。可与他共处一室的我和小王从未有幸被邀一尝。每次做得了,他总是虚伪地用筷子头点着菜盆:“怎么样,来点儿?”
某年冬天,他分手已久的女友小茹来京相会,我和小王卷被叠褥去投奔左邻右舍。这情形在年轻人的窠臼里是常事儿,最多也就三五天——探亲探亲,浅尝辄止的逗留而已。可这次好多天过去了,他们依旧像连体婴儿一样进进出出,互相只看得见对方,两张熠熠生辉的脸庞上总敷满如梦似幻的笑意。谁见谁侧目,都怕被他们给点着了。
有天我抽空踅摸进房間取自己的东西,见床上堆满了包包袋袋,看样子大约离大去之日不远矣。这喜讯我很快就通报给了同样寄人天花板下,苦不堪言的小王,当晚我俩还为此加餐小酌。谁料翌日,老窦又找我俩加餐,通知说小茹打算在此开店,已经谈妥了铺面,连名字都想好了:蓝莲花。让兄弟帮帮忙再在别家熬挨一阵。既是分久才合小别新婚,又要立业成家,此刻的帮助简直堪比救命。平常翘着胡子昂然进出的老窦拱手作揖俯首,我二人只能面面相觑大眼小眼了。
又眼见他们燃烧了两个多星期,夜半的坊间,他们已成了十几张不饶人的嘴间的笑谈。夜里自不必说,就连午休时间,路过水房时,也常听到小茹水一样的嘤嘤咛咛的呻吟。我寄住的那间宿舍的张盛,有天洗刷完毕回来,用别样的口吻给我说:“厉害啊兄弟!你们的老窦,啧啧啧……”大家的笑声中我只回了一句:“屁!”
某天半中午,我回宿舍取东西,看见急急忙忙的小茹,和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在搬东西,好七八只大箱子。“店谈好了?要不要帮忙?”我殷勤备至地问。
“不用不用!”粉扑扑的小茹啊,说不上漂亮,但真的挺动人。
晚上,见识了老窦几近疯癫的身影和歇斯底里的声调。招待所的电话就放在楼道的西尽头,那天直到夜里两三点,电话铃一响起,总听得见他急不可耐连颠带跑的脚步声。
第二天,他敲门请我回去,进门,小王也在。老窦软怏怏地瘫坐在床上:“她,骗了我!”鸦雀无声,能听见门缝里空气挤进挤出的嘶嘶声。我灵敏的鼻子甚至还能闻见一股女性的芬芳,窗户上挂着以前没见过的笑盈盈的玩偶,门背后搭着老窦新织的胖嘟嘟的厚围巾。
隔了一个月,老窦请假回了趟老家,听说是去找小茹。回来,他已经不只是山羊胡了。进门时是夜里八九点光景,两肩头扑簌簌的雪。
“找到了吗?”被窝里孵蛋的我和小王同时问。
“嗯!”他点头,好像咽下难咽的什么。
“咋(怎么)回事?”我俩又几乎异口同声。
站在当屋空地上的一米七几的兄弟,突然抱着脸蹲下来,指缝里满是濡湿。原来小茹早就在广东嫁人了。也新开店了,在东莞,名字就叫蓝莲花。
夜半的楼道里,电话声又响个不停。老窦翻了个身,抱着胡子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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