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欧洲社会一体化定义的探讨

李尔平

（广西师范学院政法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金融危机不仅降低了欧盟各国的经济发展速度，也加剧了欧盟社会的内部分裂。要促进欧洲一体化进程，欧盟不仅要调整经济政策，更要加强欧洲社会一体化的建设。

一 欧洲社会一体化是欧盟深化发展的必然要求

出于和平与发展的需要，1952年法国、联邦德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6国成立了欧洲煤钢联营共同体。在功能主义理论的主导下，欧洲一体化以和平的手段、在志愿原则基础上发展成员国的经济合作和政治联合，以民族国家这种已经建立起来并得到充分发展的主权实体之间的制度性联系为基础而实现同一，从6国扩展到27国。

直至今天，欧洲一体化已经走过了60年的历史，形成了欧洲共同体、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司法与内务合作这三根支柱。但是，这三根支柱的发展是不平衡的。经济一体化的成就最大。尽管目前的欧洲陷入金融危机和债务危机的泥沼中，但与20世纪40年代中期破败而凌乱的欧洲相比，欧洲发展很快。今天，欧洲有一个单一市场，有近5亿的公民和消费者，企业和公民可以共享在欧盟内资本、货物、服务和人员的自由流通，约有3亿人在使用同一种货币。经济合作的溢出效应促进了欧盟的政治一体化进程。近80%的经济立法和章程是在欧盟层面做出的，成员国的经济、金融和预算权被减少到最低，欧盟不断地扩展权力。《欧洲宪法草案》尽管未获通过，但它集中了之前在欧盟文件中出现的所有立场和观点，方便人们了解、学习与研究。此外，欧盟外交上以“同一个声音说话”，还建立了快速反应部队，这些成就可圈可点。

与经济和政治联合相比，社会领域的合作逊色得多，欧洲社会内部还存在诸多问题。一是一体化进程中的社会向度不足。在功能主义的指导下，欧洲一体化从经济整合开始，经济一体化的溢出效应带出了政治整合和社会整合的需要。现在的欧洲整合是一个多速整合的现在进行时，进展的速度落差使得各个领域适应“欧洲化”成为一个问题。因为社会整合零散和欧盟社会权能的有限性，欧盟无法从整个共同体层面提出适当的策略回应[1]。例如，内部大市场的建成使人员跨国流动大幅度增长，但与人员流动相关的社会福利保障制度仍停留在成员国国家层面，欧盟在此领域没有权限，社会整合的滞后性给人员流动无形中增添了障碍。

二是民众对欧盟认同度低。欧洲社会一体化发生在超国家共同体中，与共同体伴随出现的是在各成员国之上正在形成但内容还很有限的“欧洲社会空间”，2004年春季的民意调查中有56%的人在不同程度上认同欧盟，这个数字把对欧盟的认同很微弱的群体也计算在内，实际上要形成强烈的、统一的欧盟认同还有待时日。经常被人提及的2005年《欧洲宪法条约》遭遇挫折事件鲜活地说明在欧盟认同上存在严重不足。2008年的金融危机使欧盟内富裕的成员国与发展相对滞后的成员国之间的分裂加深，欧盟认同更是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三是“合法性危机”问题。欧盟认同度低与欧盟合法性危机紧密关联，“合法性危机”是欧盟长期以来所面临的一个难题。在传统政治学家看来，人民、民族国家、主权与合法性之间是一种必然的直线联系。人民通过民主制原则组成了国家，国家在本国范围内享有神圣不可侵犯的主权，主权赋予国家颁布各项法律的合法性。换句话说，主权只有民族国家才能拥有，惟有民族国家才具备发布法律的合法性。这一逻辑实际上已经否决了欧盟超国家机构或国家层面下区域政府享有独立权力的可能性。这是因为：不存在独立的欧盟公民，就不存在欧盟的民主，在缺乏民主的情况下不可能产生具有国家性质的欧盟组织，欧盟不享有独立主权，因而欧盟的各项决策都不具备合法性。

为消除这些问题，欧盟必须加大社会一体化的推进力度，建设能把欧洲人都囊括起来的欧洲社会空间，通过促进欧洲人民之间的社会交往，缔结社会资本网络，增加他们生活在欧盟的体验，把他们团结在欧盟之下，才能应对各种风险和困难。2004年3月欧盟经济与社会委员会在布鲁塞尔组织“参与式民主：目前的形势和欧洲宪法提供的机会”研讨会，德国曼哈姆大学社会科学系的贝娅特·科勒—科赫（Beate Kohler-Koch）总结说：“问题是什么样的工具最适合于形成一个有活力的跨国公共空间？令人振奋的社团生活会激励公共空间。但，正如格雷梅克（Geremek）特别提出的，目标不是仅给予现在的公民社会组织表达的机会，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跨国公共空间使欧洲人都知道共同关心的问题，并随时支持他们加入进来。只有在我们的社会中赋予公共讨论新的活力，并能清楚地表达不同观点，我们才可以称之为公民社会。”[2]

二 西方学者对欧洲社会一体化的界定

要推进欧洲社会一体化，首先要对它的定义进行思考和界定。1994年在联合国社会发展世界峰会召开前，辛西娅·休伊特·日·阿尔坎塔拉（Cynthia Hewitt de Alcántara）撰文提出了人们理解社会一体化的三条常用途径：一是把社会一体化当作“包含”、“概括”性的目标，在社会一体化下，所有人都享有平等的机会和权利；二是把一体化看作消极物，是无价值的同质；三是认为一体化无所谓好与坏，它只是简单地描述了特定社会中人们已建立起来的既定关系。阿尔坎塔拉在文章中特别强调社会一体化不是简单地把人们囊括进诸如消费领域的社会中，而是从根本上改革不公正、不平等的体制，改变人们遭排斥的深层结构，给每个人以机会。社会一体化的目标不是形成一体化本身，而是怎样培育更公正和平等的社会。阿尔坎塔拉的观点给我们重要启发：首先，社会一体化概念具有时空性，要根据不同的对象、不同的背景做出定义，“社会一体化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3]；其次，社会一体化的目标在于社会公正与平等，在于每个人都有机会参与社会生活。除阿尔坎塔拉外，其他学者也提出了各自的社会一体化定义。目前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哈特蒙特·卡尔博(Hartmut Kaekble)、莫尼卡·特蕾尔佛（Monica Threlfall）和简·德尔海（Jan Delhey）。

（一）哈特蒙特·卡尔博从社会趋同定义欧洲社会一体化

较早关注欧洲社会一体化的是德国学者哈特蒙特·卡尔博(Hartmut Kaekble)。在他的《西欧社会史1880-1980》（A Social History of Western Europe:1880-1980）一书中，把社会一体化看作是19世纪80年代以来西欧社会，具体包括工业生产、就业结构、教育和福利制度等方面的趋同。“同”是他对欧洲社会一体化定义的根本落脚点。他把工会组织和罢工形式的多样性看作一体化的对立面，工业关系是欧洲社会一体化的阻碍因素。

在卡尔博的历史视角看来，有五个方面是社会一体化概念中最关键的因素：第一，欧洲社会一体化的历史必须首先考虑欧洲社会的特殊性，要把欧洲社会作为一个整体与海外其他国家及亚洲区别开来；第二，欧洲社会一体化的历史必须阐明整个欧洲社会走向多元和趋同的历史；第三，任何社会史都需要审读欧洲国家之间交流关系的变化，并考虑资本、商品、劳务和技术的经济交流是否和非经济交流并行。这包括从政治思想的交流到科学知识和文化，从通过旅行和海外学习的接触到私人领域和个人关系的每一个方面；第四，欧洲社会一体化史必须研究欧洲机制之下，包括正式与非正式的各种政治、社会和经济组织的基础；第五，来自下面的、包括精英阶层和每个普通百姓的对欧洲的态度对欧洲一体化的历史来说是最为关键的[4]。

一方面，卡尔博把欧洲社会一体化定义的焦点放在西欧生活和工作条件的趋同上，这种趋同主要是工业革命无目的的客观结果；另一方面，他也感到不同欧洲人民交流与互动的重要性。他在20世纪80年代末指出，在欧洲，各种社会模式、社会观念、生活方式、消费趋势的交互作用是存在的，但这种交互作用尚未引起欧盟高层及学者们的足够重视[5]。但是，他对交流与互动的强调服务于欧洲的趋同性。

这是欧洲社会一体化研究的第一条思路即从历史的角度，从趋同性看欧洲不同国家人们生活和工作条件的一致化。在卡尔博之后，贝拉·托姆卡（Bela Tomka）以匈牙利的家庭变化来探讨20世纪的欧洲社会一体化[6]。他的研究是对卡尔博理论的具体运用。

（二）莫尼卡·特蕾尔佛从社会政策的一致化和标准化定义欧洲社会一体化

致力于研究欧盟社会政策的莫尼卡·特蕾尔佛（Monica Threlfall）认为“欧洲社会一体化”一词是为了与共同体建设中业已形成的政治一体化或经济一体化作对照而使用的术语，因此社会一体化是使成员国的公民和社会联结起来的平行过程[7]。在特蕾尔佛看来，社会一体化发生在民族障碍被打破之时，是社会体系、权利、服务、实践和法律环境一体化、一致化或趋同的结果，是社会政策制定的进程，通过政策的协调与一致化使欧盟各个社会联结为一个整体。从各个分离的领域中创造出一个独立的实体能给予社会一体化一种严密的意义，也是把各个市场融合成一个单一市场的欧洲化过程的一个关键特征。一体化的市场是无关卡的，没有内部民族边界，只有欧洲的外部疆界。因此，如果构成社会的各个社会机制和社会实践没有地理上和法律上的边界，并能像在“单一社会区域”一样运行的话，欧盟就可以被看作是在社会领域实现了一体化。社会一体化是法律和体制障碍消除的结果，把个人锁进他们目前所居住国的社会体系中，方便他们跨民族进入到整个欧洲的社会机制中，允许他们进行社会服务的跨民族消费和共享其他成员国的社会实践。

特蕾尔佛的研究有其成熟的一面，欧盟委员会一直以来努力协调欧洲的社会政策就是明证。同时，它也是可操作的，许多学者现在正在研究在就业、高等教育、工作环境等领域社会政策的一体化。然而，特蕾尔佛的社会一体化理论遭到了社会学学者简·德尔海（Jan Delhey）等人的猛烈抨击，他认为社会政策路径对定义欧洲社会一体化的作用不大，因为它虽然能揭示人们可以像生活在单一欧洲社会那样行动的一些生活领域，但不能反映人们事实上是否真的这样。

（三）简·德尔海从相关性和社会内聚定义欧洲社会一体化

第三种定义是将相互关联和社会内聚看作欧洲社会一体化的两个主要实体维度，强调跨民族互动，其代表人物是简·德尔海（Jan Delhey）。

简·德尔海把社会一体化的概念进一步推向成熟。他把社会一体化定义为“欧洲不同民族之间的相关性和聚合”，把欧盟看作由来自不同民族的非政府行为者进行互动而构成的社会空间，着眼于参与联合进程的民族共同体之间的群体关系；他的研究单位是民族（peoples），不是民族国家；欧洲社会空间与各成员国社会并行。他指出，欧洲社会空间尽管在与成员国社会进行比较时显得空洞，但由于业务联系、假期旅行、学生交流、歌唱比赛和运动赛的进行，这一新的社会空间正逐步得到填充。在不同民族内部，包括社会各个阶层的跨民族整合越多，欧洲一体化的层次就越高。为了更客观地理解欧洲社会一体化，简·德尔海提供了社会一体化的测量指标，见表1。

在简·德尔海看来，欧洲社会空间的大小依赖不同民族成员之间的群体关系，而不是群体内部关系的范围。社会一体化的层次随不断增长的相关性和聚合而提高。从经验的角度看，宏观的群体关系可以通过一个民族与另一个民族，或以社团，或以个人方式的非政府行为者的总关系而得到衡量。

简·德尔海的眼光是自下而上的。他认为社会一体化不同于政治一体化，不可以通过行政方式做出规定。它的发生是非正式的，存在于草根社会中。它可以影响联合或其他社会进程，但无论如何，影响的方向是自下而上的，依赖民族之间的双边关系而得以发展。

简·德尔海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对欧洲社会一体化做出界定，具有一定的说服力。然而，尽管他揭示了对完全的欧洲社会一体化的两块试金石①，但他的理论依然显得难以量化，规范性强，缺乏可操作的经验性研究。

简·德尔海的理论尚有待完善之处在于：首先，欧洲社会一体化在一定程度上也依赖政治框架。除了不同民族之间的交流外，对共同的政治框架有一种潜在的认同，社会一体化才得以发生和加强。欧洲社会一体化与对欧盟政治机制的认同是相互交织的。这种认同能使人民更乐意更方便地与其他欧洲民族接触。其次，人们的互动受到社会政策的影响。涵括性广的社会政策方便并保护交往与交流，例如资本、劳务、旅游和学习的自由流动政策大大地增加了欧盟不同民族的接触。因此，可以把欧盟范围的社会政策的制定看作是社会一体化的内容之一，这一点在简·德尔海的眼里属于政治一体化的范畴。由于这些因素，不能把欧洲社会一体化与社会政策隔离开来，否则会使我们陷入两难。人民的交往不可以指定，却大受社会政策和对欧盟机制态度的影响。最后，尽管简·德尔海列出了欧洲社会一体化的一些样本，但他没有进一步分析每个方块中样本的关系，仅把他们塞进一个大容器中，其中有些样本，例如“相互的友谊，认知和交往”、“相互的关注，感兴趣和了解”、“跨国的社会比较和标准”等都难以操作。

三 构建一种更具涵括性的欧洲社会一体化观

在借鉴前人理论与实践成果的基础上，笔者把欧洲社会一体化定义为欧洲不同民族之间的社会资本和欧洲认同得到加强并形成欧盟社会的过程。这个定义强调欧洲社会一体化是欧盟各成员国社会从孤立、分散到相互交织、整合的历史过程。欧盟目前由各个分散的国家层面的社会构成，在欧洲社会一体化背景下，各个社会有交叉的内容，来自不同社会的个体互相往来，构建个体或集体之间的依赖网络。这样的互动发生在欧盟一定的社会政策框架中。通过持续不断的互动，欧洲不同民族之间的社会资本和欧洲认同得到加强，最终在各成员国社会之外形成一个相对独立、有自己的特性和内容、欧洲人认可并参与这个更为公正与平等的欧盟社会，这与一体化“使部分联合为整体”的核心是一致的。像简·德尔海（Jan Delhey）一样，这一定义以民族作为集体研究单位，关注包括各个社会阶层在内的民族共同体如何走向亲近，如何在新的欧洲社会空间发生互动，从而在不同民族中间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网络，产生一种类似于单一成员国内部个体公民对成员国社会那样的归属感，各民族在原有的民族共同体之外又整合为一个新的整体。这一定义有如下四方面的特点。

第一，欧洲社会一体化是一个具有层次化结构的过程，如前文所述，这个过程的最终目标是形成一个和谐的欧盟社会，几乎所有欧洲人对欧盟产生认同，都能自如地参与欧盟层级的社会生活。要达成这样的目标，前提条件是人们愿意并且拥有机会与其他欧洲民族发生交流与碰撞。“是否愿意”是复杂的感情动机，涉及对其他民族的认识、对欧盟的认可、对交流成本的预估、具体的即时环境，等等。“机会”包括自己去创造的机会和社会提供的机会。“是否愿意”与“机会”往往结合在一起，互相作用。欧洲社会一体化的过程从创造人们进行跨民族交往的条件和机会开始，包括物质条件、语言条件和政策条件等。政府和社会各方为人们的互动创造条件、搭建桥梁或提供舞台，通过种种努力丰富欧洲社会空间的内容，构建来自不同成员国的人们的社会关系网，促进人们生活在欧洲的感觉和体验，增加不同民族的相关性，塑造具有新时代内容的欧洲共同价值观念，孕育与强化欧洲认同。

欧洲社会一体化是从创造基本物质条件到人们产生情感归宿的过程，具有社会聚合—社会资本—欧洲认同—欧盟社会这四层结构，见图1。其中，“社会聚合”是最低的层面，着眼于人们为社会所吸纳，未游离出社会，要达到这一点，需要宽容的社会环境以及人们拥有融入社会的基本物质资源；“社会资本”是在“社会聚合”基础上形成的网络、规范和信任，它是社会互动的结果，同时又是新社会互动的源泉；“欧洲认同”是情感归属，是在大量的社会互动中产生和加强的；自由、民主、平等与和谐的欧盟社会的形成是欧洲社会一体化，甚至是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最终目标，“社会聚合”、“社会资本”和“欧洲认同”都是它不可或缺的因素。在欧洲社会一体化过程中，不同民族之间的互动是根基。“相关性”是一个重要链接，指一方与另一方的相关度，可以从双方的交流，如通婚、移民、流动、相互比较、相互了解等方面量的变化得到反映，而这些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某种认同感、归属感、信赖、依存等随之发生。

第二，欧洲社会一体化强调跨民族性。社会一体化，从传统和经验的角度看，是一个具有单一国家倾向的术语。人们通常把社会看作是国家社会。对于单一国家社会空间，每个人都生活在同样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框架中，交流和交往不可避免。同时，共同的历史、传统、习俗、价值观、文化、尤其是语言，都使绝大部分人对他们的国家产生认同感。因此，对于单一国家的社会一体化来说，最为重要的是确保每个人都能进入劳动力市场并获得一定的收入。这使得我们把对传统的社会一体化的理解的侧重点基本上放在单一政治体制下人们对主要生活资料的占有上。

对欧洲社会一体化的认知不能跟随传统的社会一体化路线，因为欧洲社会一体化发生在超国家共同体中。这个共同体已经取得了很大的经济成就，变得日益强大，但大多数普通百姓仍处于共同体的边缘，对“生活在欧盟”的体验不深；单一市场的实现带来了劳务、资本、旅游和学习的自由流动，但不同民族之间的相关性仍然很低。因此，思考欧洲社会一体化，需要跨民族眼光。美国学者卡尔·多伊奇在定义一体化时说：“它（一体化）通常意味着由部分组成整体，即将原来相互分离的单位转变成为一个紧密系统的复合体。”[9]从卡尔·多伊奇的一体化观点推论，欧洲社会一体化就是通过跨民族社会交往把欧洲不同民族连接成一个紧密的整体，从分离的各社会中整合出一个新社会，欧洲社会空间蜕变为欧盟社会②。作为自由与民主的故乡，作为现代工业文明最先发展起来的地区，欧洲具有一个社会发育良好、人们生活水平较高的国家社会，但是一些整合度高的民族国家放在一起并不必然造成一个好的一体化共同体，国家的整合甚至可能是欧洲一体化的障碍，欧盟的发展需要从具有民族倾向的国家整合向共同体层面的整合转变，从聚焦单一的成员国跳跃到把欧盟完全看成是由不同国家构成的共同体。

第三，这一定义强调欧洲不同民族交往的重要性。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推进使国家之间冲突与合作的逻辑正在被新的逻辑所取代，它使成员国为一个共同目标而让渡部分国家主权。与此相随的是边界的消失，最起码的是边界的重要性的消失。这就为政治发展、协议和规章等的跨国或超国家进程带来新的机制安排，也为人们的跨国互动铺设了更好的舞台。

对跨民族交流的重视得到了很多学者的认同。卡尔·多伊奇提出：两个国家信息、资本、货物和人民之间的交流越多，一体化程度就越高[8]。交往不一定产生团结，但能对人们产生同化作用。在交往中，人民习得信任、团结和认同。多伊奇提出了另外两个术语：“相关性”和“利益”，认为一体化是“成功的国际关系”的同义词：成功的依据是两个体系的行为者彼此之间是关联的，他们的利益和回报发生积极的共变。交往是相关性的主要指标，在每个体系中交流量中共享的部分越大，相关性就越高，关系就越密切。没有单边的事项可以表明共赢关系。多伊奇明确指出：共赢多元化程度以及方向（积极或消极）是重要的，高层次的相互依赖、共同利益模式以及“高度自立的合作者认可的良好合作”对一体化都是必要的。

明希也强调跨民族交流。他从社会学角度把社会一体化定义为一个社会单元的各个组成部分相互关联性的广度和密度。广度指的是在反复互动中参与的行为者的数量，密度指互动的频率。他用“聚合”来表示一个包含广泛和关系紧密的社会单元中成员的相互关系，在聚合状态下，相互吸引比相互排斥的力量大得多。社会一体化的对立面不是冲突而是社会非一体化（social disintegration）；两者是一个光谱的两个极端，中间有许多等级。在中间段，很难准确地说出一体化什么时候结束，非一体化何时开始。

与涂尔干“消极团结”、“积极团结”的观点相类似，明希提出了消极一体化和积极一体化的概念。所谓消极一体化指的是对财产权利的相互认可。就消极一体化而言，行为者要求其他行为者的只不过是对他们行动自由的认可。他们不提合作与支持的要求。消极一体化避免互相交织的行动。消极自由和消极一体化的反面是积极自由和积极一体化，它明显地依赖合作与支持。每个行为者都能从积极一体化中获利。

卡尔·多伊奇和明希都从理论上论证了互动对一体化的作用：互动越多越频繁，一体化程度就越高。马丁·科利（Martin Kohli）则从实证方面做出论证。2000年他在法德边界所作的研究表明，68%的法国人对德国人有一定的信任感，而生活在阿尔萨斯和洛林的人对德国人的信任感达到83%，相差15个百分点；在德国，德国人对法国人的信任整体上为74%，但边界地区达到80%，相差6个百分点。这项研究表明接触越多，信任感越强。

基于以上考察，笔者把不同民族的互动置于欧洲社会一体化定义的核心位置。有了互动，才可能形成相关性，才能产生认同。物质条件的改善、规章制度的修订、互动平台的提供等都是围绕着促进人们交流的频度和质量展开的。互动不一定是面对面的，可以是感情、信息的一种跨越时空的交换，但这种交流一定能增加一方在另一方心中的位置和分量。当各种信息在各民族之间无障碍地流淌时，民族国家之间的地理界限、心理空间的隔阂就消失了。

第四，欧洲社会一体化涉及成员国所有公民。欧洲社会一体化的最高层次是不同的欧洲人之间有很高的相关性、联系紧密且关系和谐、产生“我们感”和对欧洲的归属感。在单一国家中，精英阶层和有钱人充分参与社会生活，但不一定就和其他成员国的民众进行交流，未必就被整合进欧洲社会空间。反之，穷人不一定就不和其他欧洲人往来，不一定就没被整合进这一空间。因此，对欧洲社会一体化的研究不能沿袭过去研究单一国家、把重点放在弱势群体上的研究路径，而应该面向所有“欧盟人”。

注 释：

①简·德尔海提出的两块试金石为：一是超国家一体化所包含的不同民族的社会阶层——高的和低的——越多，欧洲一体化的水平就越高。二是用单一民族国家的一体化作为参照。由此推测，如果欧盟各民族的相互关系像这些国家内部的组群关系一样频繁和有内聚性的话，欧洲社会的一体化就将完全达到。

②当从社会角度看待欧盟时，许多人用“欧洲社会空间”的说法，也有人认为“社会”一词有很强的柔性，故而直接用“欧盟社会”。Jan Delhey认为，如果以一套完美的政治设置、一定程度的文化同质

（共同语言）和由公民与福利国家设置带来的社会包容等作为参考系数的话，欧盟显然还是个羽翼尚未丰满的社会，故而他认为

“欧洲社会空间”一词更符合欧盟实际。本文采纳“社会空间”的说法，而把欧盟社会的形成看作欧洲社会一体化的目标。

[1]施世骏.欧盟新治理模式与社会政策发展：开放协调法兴起的历史脉络与政策意涵[J].台湾社会福利学刊，2005（1）：1-50.

[2]European Committee for Social Cohesion （CDCS）.A new strategy forSocial Cohesion [EB/OL].[2004-3-31].http://www.coe.int/t/dg3/socialpolicies/socialcohesiondev/source/RevisedStrategy_en.pdf.

[3]Cynthia Hewitt de Alcántara（1994）.Social Integration:approaches and issues[R].UNRISDBriefingPaper No.1 World Summit for Social Development,Switzerland,1994-3-13.

[4]Hartmut Kaelble.A Social History of Western Europe:1880-1980[M].Gill and Macmillan Ltd,1989:1-8.

[5]许洁明.欧洲社会一体化研究[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6）：19-23.

[6]Bela Tomka.Social Integration in 20th Century Europe:evidences from Hungarian family development[J].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2001（2）:327-348.

[7]Monica Threlfall.European Social Integration:harmonization,convergence and single social areas[J].Journal of European Social Policy，2003（2）：121-139.

[8]Jan Delhey.European Social Integration:from convergence of countries to transnational relations between peoples[EB/OL].[2004-2-15].http://www.wz-berlin.de.

[9][美]卡尔·多伊奇.国际关系分析[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2:2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