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夜晚,肚皮舞

柯逸

二姐打来电话，说她已到北京，指定一家西餐厅见面，并提醒我注意Dress Code（着装要求）。她晚到了15分钟，翩翩落座并且轻声道歉。她的样子没变，除了眼角多了几道细纹，抬手招呼服务生的姿态像极了苏菲?玛索。

她还是喜欢讲故事，一身穿戴无不是有来历的：帕什米尔披肩经西藏有缘的高僧加持过；扎染长裙是丽江一位极风趣的女店主所赠；手袋更不得了，据说是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鳄鱼皮，当地土著部落首领给女儿的嫁妆，几经流转后，被一个英国朋友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

她单身，说男人都是“Shit”（屎），紧接着又说，你不算。我不知道她是说我不是男人，还是说我不是排泄物，这问题搁在10年前我就直接问出来了，现在却为她一身看破红尘的气场所慑，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二姐的浪漫气质早在高中时就初露端倪。我认识她时，她已经复读了两年，第三年被分配来我们班，气质仍然倨傲。我们是同桌，从几本高桥留美子的漫画互相熟悉起来。她说她将来要当漫画家，而我想当作家，觉得彼此是知音。她把她珍藏的《乱马1/2》借给我，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在书里夹纸条表白，觉得那样会亵渎了她，若有若无地暧昧了整整一年。后来我考上大学，她仍然落榜，便断了联系。

再次见到她，是跟报社同事一起到某著名风景区，看当地的人体彩绘表演。台上，她蹲在全裸的模特跟前，一点点地勾描那朵俗丽无比的红牡丹，虽然只是背影，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我记下了景区的电话，准备以后联系。

没想到晚上就再次见面。在邀请方组织的篝火晚会上，主持人提到了本地著名的人体彩绘艺术家，我们以为又要让她出来画点什么，没想到主持人话锋一转，说她将为大家表演肚皮舞。紧接着在音乐声中，她穿着专业舞娘的衣服缓缓出场，同事们一片窃笑，有人说她白天卖艺，晚上卖色，而我只希望她没看见人群中的我。

咖啡上来后，我们已经谈完了各自的生活：我在报社做了7年记者，升迁无望；她离了两次婚，没有孩子。关于何以谋生她闭口不提，我却怎么也忘不了那年她在火堆前跳舞的样子。到离开时我才鼓起勇气问，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这话像开场白而不是结束语，她却答得简洁：凑合着，瞎过呗。餐厅门廊的灯光使她的妆容显得有些惨淡，我想生活已经把我们裹挟到这个地步，当真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