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晓
华为在美国的竞争对手很多,但在长达58页的美国众议院常设特别情报委员会调查报告中,惟一出现的对手就是思科。
此报告提到思科是因为“有证据显示,华为漠视美国公司和实体的知识产权”。至此,这份报告中所有关于“国家安全”、“华为身份”等指责终于落到了实处,华为被美国以安全名义拒之门外,还是因为多年前与思科的知识产权纠纷。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该报从一名熟悉思科销售策略的人士手中,获得了2011年9月由思科发布的长达7页的陈述,以“华为与国家安全”为标题,用于劝诱客户远离华为。
事实上,从2002年思科“盯”上华为开始,到这次报告出台,这背后其实是一场长达十年的思科与华为的战争。
战争开始:知识产权官司
仔细分析美国众议院常设特别情报委员会的这份调查报告,确有为思科“翻案”之意。
当年思科与华为的知识产权官司以两家和解告终,思科起诉华为侵权并不成立。但为何此刻旧事重提,要为思科“翻案”?
2003年1月24日,思科在美国得克萨斯州东区联邦法庭对华为的软件和专利侵权提起诉讼。长达77页的诉状指控华为在多款路由器和交换机中盗用了其源代码,使得产品连瑕疵都存在雷同;指控还包括路由器和交换机命令接口等软件侵犯了思科拥有的至少5项专利。
事实上,这并非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官司,从1999年推出数据通信产品开始,思科与华为的交锋就已经不可避免。从接入服务器、路由器到以太网等主流数据产品,华为在这一领域增长迅速。2002年时,华为在中国路由器、交换机市场的占有率已经直逼思科,成为其最大竞争对手。
路由器、交换机等数据产品,是思科创立以来的看家法宝,多年努力之下,思科在全球数据通信领域市场占有率达70%。但随着华为数据通信产品的不断推出以及国际化进程的推进,思科明显地感觉到,华为的威胁已经从中国蔓延到全球。
2002年,正是信心大增的华为准备大举进军美国市场之时,总裁任正非提出:“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太平洋”。2002年6月在美国亚特兰大举行的电信设备展,是华为全系列数据通信产品在美国市场的首次正式亮相。华为展示的数据产品,其性能与思科产品相当,但价格却比对手低20%到50%。初到美国市场的华为锋芒毕露,在美国媒体上刊登的广告咄咄逼人:“它们惟一的不同就是价格”。
也是这个6月,华为美国公司成立,与此同时,华为开始与当时的全球第二大数据网络公司3Com正式接触,开始成立合资公司的谈判。到2002年年底,华为的美国市场销售比上年度增长了将近70%,虽然思科在全球网络设备市场的霸主地位仍未动摇,但其销售额和市场占有率却出现了首次下滑。
据称,在亚特兰大展览上,思科CEO钱伯斯悄悄地光顾了华为展台。此后,思科迅速在公司內成立了名为“打击华为”工作小组,其内部网上设立专门主页,供其全球员工讨论如何打击华为,并开始为诉讼做准备。此前,思科还曾设有“打击Juniper(瞻博网络)”小组。
随着华为在美国市场的挺进,针对华为产品的质疑同步而来,思科认为,华为的Quidway路由器产品与思科的型号及技术特征都有类似,并在华为的软件中发现了自己的软件中存在的缺陷。
2003年1月,思科起诉华为,知识产权诉讼开始,两大电信公司的战争,从地下转向地上,从暗战到公开。
华为历来低调,刚进入美国市场的华为更少为人知。虽然事先华为方面已经知道思科即将起诉,但华为的全部重心没放在应对官司之上。相比之下,思科可谓精心准备。比如,在诉讼之前,思科公布了一项在全球投放1.5亿美金的广告计划,这一公关色彩明显的举动更让思科掌握主动。比如诉讼开始时,美国舆论几乎一致认定华为窃取了思科的东西,美国几家最著名的财经媒体对华为侵权做出了肯定性报道,还有媒体已经怀疑华为具有军方背景。
思科诉讼华为侵权的焦点,一是源代码侵权;二是技术文件及命令接口的相似性,思科认为华为在开发这些接口的过程中采用了思科申请私有协议保护的技术。
第三方专家、斯坦福大学教授数据通讯专家Dennis Allison对思科IOS和华为的VRP平台新旧两个版本进行了对比分析,结果是:华为的VRP平台有200万行源代码,而思科的IOS则用了2000万行,其中华为VRP旧平台中仅有1.9%与思科的私有协议有关,“200万的软件怎么可能去抄袭一个比你大10倍的软件?”
2003年3月20日,此前已经谈判已久的华为和3Com的合资公司宣告成立,共同经营数据通信产品的研究开发、生产和销售业务。这是思科与华为诉讼案中的转折点。
时任3Com公司CEO的克拉夫林随后出庭作证表示,华为的技术和实力是值得信赖的。事实上,在成立合资公司之前,3Com对华为技术、管理等各个方面都进行了考察,正因为信任才决定合资合作。
此后,在双方反复举证,并进行过两次听证会后,6月7日,法庭驳回了思科申请下令禁售华为产品等请求,拒绝了思科提出的禁止华为使用与思科操作软件类似的命令行程序。但又颁布了有限禁令:即华为停止使用有争议的路由器软件源代码、操作界面及在线帮助文件等。
2003年10月1日,双方律师对源代码的比对工作结束,事实证明,华为并没有侵权。2004年7月末,思科与华为达成最终和解协议。华为并没有侵犯思科的知识产权,但华为已经同意修改其命令行界面、用户手册、帮助界面和部分源代码,以消除思科公司的疑虑。
不过,这场跨时两年的诉讼官司的最终和解,却让思科留下了“隐痛”。因为华为、思科、3Com公司向美国得克萨斯州东区法院马歇尔分院提交终止诉讼的申请,法院据此签发法令,终止思科对华为的诉讼,最终全部解决了该起知识产权案件的争议。这种中止方式,同时意味着思科今后不得再就此案提起诉讼或者就相同事由提起诉讼。
虽然这场官司以和解结束,但在这两年中,华为进军美国的进程明显受阻,很多客户的合同就此搁置。虽然思科没能在官司中取胜,但却有效阻击了华为的美国之路。
但“思科今后不得再就此案提起诉讼”,让思科此后再次面对华为在市场上的破竹之势,却无法再祭起“诉讼”法宝。
思科于是转移战场,从法庭转向政治。
十年的针锋相对
思科作为占据美国70%网络设备市场的公司,却从未受到政府对其垄断的指控,相比之下,微软就没那么幸运。这一出色战绩,不能不归功于CEO钱伯斯过人的外交才能。
2003年之后,随着思科与华为各自业务的不断拓展,双方竞争的市场领域越来越大,从交换机到路由器,从企业市场延伸到核心设备市场,是电信网络产品的全方位竞争。而钱伯斯对华为的某种另类“外交”,就是自官司结束后,时刻把华为挂在嘴边,经常向公众传播华为是思科的最大竞争对手,华为有多么可怕。
2007年,思科CEO钱伯斯来华访问,被问及对手时,他直言不讳,其中之一就是华为。曾有人警告钱伯斯说:“华为将是思科的全球性的噩梦。”尤其是在中国市场,在过去的几年里,华为以及其后的华为3Com在中国市场给思科带来了不小的障碍。
2009年之后,华为加速向企业市场拓展,于是,这两家多年宿敌的竞争,又走到了新的“厮杀”境地。2011年,华为进一步明确了未来发展思路,从电信市场向企业级、消费者市场拓展。同时,华为招兵买马,扩军企业业务BG。
2012年3月份在华为被禁止参与澳大利亚NBN项目投标时,钱伯斯拒绝就困扰华为的安全问题作评论,然而,他却提供了一个相对不太直接的回应,“华为有信任问题”,钱伯斯称,并认为澳洲禁止华为参加NBN项目“有意思”。
华为基于多年的积累,在企业市场的冲击也来得极为迅猛。5月6日,在美国拉斯维加斯举办的Interop 2012上,华为的展台就矗立在思科的对面,打起了擂台。华为展出的Cloud Engine 12800核心交换机产品线甚至把思科这个对手震撼了,“思科很多人来华为展台看这个产品。”华为公司内部人士称。
6月初,在印度班加罗尔,思科公司副总裁Anil Menon终于按捺不住,直接说道:“华为的一些弱点是非常严重的,我们将在解决方案和创新方面打败华为。”而思科执行副总裁Rob Lloyd则明确质疑华为的安全信用,“在云端世界,私隐和信息保护是客户最关心的,但不是华为的强项。”不只Rob Lloyd,钱伯斯更是经常把华为的“安全”问题挂在嘴边,与美国众议院情报委员会报告中的观点非常相似。
美国电信市场仍是全球的重要市场,市场研究机构ABI Research预计,2013年美国网络基础设施支出或将出现增长的拐点。但在电信设备制造商领域,曾经的摩托罗拉、朗讯、北电等北美企业都已经转手,当下,全球前几名的电信设备供应商,除了华为、中兴之外,还有爱立信、诺基亚、西门子、阿尔卡特、朗讯。但这些企业,已经与美国公司无关。
思科正在失去战争优势
2011年2月9日,思科财报表明,该公司的毛利率已经连续四个季度呈现萎缩,第二天,思科股价大跌,市值缩水15%。相对照的则是,思科竞争对手瞻博网络同一天则大涨7.6%。
钱伯斯在财报发布之后表示,思科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拥有太多卓越的新产品了,我们的‘创新引擎运作过于旺盛”。钱伯斯告诉投资者,思科的互联网交换机“在投入市场初期的产品利润率较低,然后赢利能力才逐渐上升”。钱伯斯认为,思科的利润率的增长必须加速,才能扭转思科商业模式的恶化趋势。
五年前,思科在每1美元营业收入中能获得27美分的净利润,而现在只是获得10美分的净利润。其应收账款周转天数在过去两年已延长了20%,这意味着思科正在依靠更加优惠的付款方式来进行市场竞争。
截止到2011年1月29日的2011财年第二季度的思科业绩报告显示,思科的营业收入同比增长了6%,达104亿美元,而净利润却下挫18%。与思科核心业务相竞争的瞻博网络上季度的营业收入同比增长了26%,达12亿美元,其净利润则同比增长31%。
面对利润下滑一事,钱伯斯坚持认为,总体视频业务的“发展势头正逐渐旺盛”,但思科的电视机顶盒销售同比下滑了29%。财报会议上,钱伯斯承认,欧洲和北美各国政府购买机顶盒的规模大不如前。虽然思科短期内营业收入预计增长不过5%,但钱伯斯大胆坚持其长期营收增长12%的预期。
钱伯斯的预言并没有实现。2011年,思科不得已裁员6500人,减少了每年10亿美元的支出。思科发言人公开表示,裁员是继续简化公司过程的一部分,以及是在世界某些地区评估经济环境的一部分。
接下来,情况也没有好转,今年的情况更不容乐观,7月23日,思科再次裁员1300人,约2%的员工。思科的前景再蒙阴影。
回看思科历史,2005年,钱伯斯以69亿美元收购了机顶盒制造商亚特兰大科技公司。在思科的规划中,把该公司与之前收购的Linksys家用路由器业务部门相结合,为付费电视服务供应商提供语音与视频的优质产品。但思科却忽视了市场的變化。一方面,美国家庭路由器市场很快就饱和了,另一方面,互联网电视迅速添加了机顶盒功能,不再需要单独的同类产品。
从2006年思科提出“人性化网络”的口号,思科看到了未来的消费者化趋势,甚至也进行了战略部署,包括收购,走向多元化之路。但这个左冲右突规模很小,思科仍以传统的企业网络设备为现金收益来源。
在思科的核心市场,即电信网络设备市场,思科在某些主要产品领域的份额已经从60%下滑到50%以下,在企业级高端市场,思科面临着来自Juniper、华为以及惠普的竞争,惠普公司去年4月完成了以27亿美元对网络设备制造商3Com的并购。在低端产品领域,同样面临戴尔和华为等公司的竞争压力。在所有思科的竞争对手中,无可质疑,来自华为的压力最大。
不可否认,在企业市场,思科仍是第一,但除此之外,思科的增长点并不明确。
未来看不清,现今又面临着华为的冲击,老家美国市场如果再失守,思科的日子恐怕真值得担忧了。
(王芳荐自《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