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爱萍
(长江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荆州434023)
解读《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中的审美意识
方爱萍
(长江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荆州434023)
吉卜力工作室最新作品《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主要讲述生活在地板下身高10厘米的14岁少女阿莉埃蒂与人类男孩翔相识的故事。这部作品画面干净唯美,配乐恬静清澈,情节简单却透着淡淡的感伤。通过解读这部作品中所体现的日本人以小为美、物哀审美意识以及无常审美意识,以期对于我们正确理解日本民族的审美意识有所帮助。
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审美意识;以小为美;物哀;无常
《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是吉卜力工作室最新作品,荣获2011年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动画片奖。改编自英国已故儿童文学家玛丽·诺顿发表于1953年的代表作《借东西的地下小人》,该作品曾在1997年被英国拍成真人电影《寄居大侠》。《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这部影片中,宫崎骏退居二线,并未担任导演一职,而是将导演的位置交付给画师出身的新人米林宏昌,自己则主要负责编剧和企划。尽管如此,该影片依旧延续了宫崎骏动画的安静、唯美的特点。干净唯美的画面、恬静清澈的歌声、完美的竖琴伴奏、离奇的故事情节,简单却透着淡淡伤感的感情线,恰如其分地烘托着本片的童话意境。
这部作品,宫崎骏将原作舞台从20世纪50年代的英国迁移至2010年的东京都小金井市郊外的一幢旧宅,讲述生活在地板下身高10厘米的14岁少女阿莉埃蒂,与因病搬家至此来疗养的男孩翔相识的故事。阿莉埃蒂和她的父母是传说中的“借东西的小人”,生活在这幢旧宅的地板下。他们必须在不被人类发现的前提下,“借用”必要分量的肥皂、甜品、砂糖、电、燃气等必需品来维持生活。夏天的某一天,一位患了心脏病男孩翔来到旧宅休养,在这发现了小人族。阿莉埃蒂在偶然的机遇下,与他成为了朋友。好心的“翔”为他们提供了帮助,给了他们一间相当豪华的厨房。但也因此使得他的管家女仆发现了他们,并用一切办法对付他们。正因为被人类发现小人族必须移居到野外展开新生活。
据说,宫崎骏早在40年前就接触到了原作,觉得非常有趣,但他希望由年轻导演来搬上银幕。制片人铃木敏夫透露:“宫崎导演好像在40年前读过原作后,并没有重读它”。尽管这部影片改编自英国的儿童文学作品,但时隔40年之后,宫崎骏将它翻拍成吉卜力新作,并取得了不菲的票房成绩。可见这部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是符合现代日本人的审美观的。那么,这部影片究竟体现了日本民族的那些审美意识呢?
日本民族从古至今对“小”有着一种特殊的情节。现代日语中的“美しい”(美)一词在平安朝(760-1191)时是“小さくてかわいらしい”(小巧、可爱)的意思。词义转为今天这个意思,表明了平安朝以后的日本人感到小的、可爱的即是美的。[1]日本人这种“以小为美”的审美意识在其日常生活、文学作品及其他艺术形式中都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法国小说家皮埃尔·洛蒂说过,他在作品里描写日本的景物时,有时候甚至一行内想用10次之多“小小的什么什么”的形式来表达。[1]
《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这部作品中的主人公阿莉埃蒂是一位身高10厘米的少女。以阿莉埃蒂为代表的借东西一族,相对于人类来说是他们的身体极为袖珍的。尽管如此,当人类男孩翔第一次见到阿莉埃蒂时,就为她的美丽而震惊,从而认定借东西一族属于美丽的种族。可以说,在认为小巧的即美丽的这一点上,跟日本民族的审美意识是不谋而合的。
借东西一族不仅身体袖珍,而且他们那位于人类地板下的家也非常小巧,所使用的日常生活用品也十分精巧。他们从人类那借来的普通方糖够他们一家食用一年半载;从人类房间里偶尔捡到的小小大头针佩戴在阿莉埃蒂身上竟像利剑一般可以用来防身护体;用过的邮票、四眼的纽扣、易拉罐的拉环等不起眼的小物件挂在他们的墙壁上都焕然生辉、成为一个个精美绝伦的艺术装饰品;司空见惯的双面胶、钩型的耳环等都是他们到人类房间借东西时的必备工具。
这部作品采用了双向视角,即人类的视角和借东西一族的视角来叙述故事。当以人类视角来展开情节时,借东西一族显得极其微小。但正因为这种微小,引起了日本人的怜爱,让人感动不已,他们认为小巧的即美丽的。所以借东西的小人是美丽的,他们的故事也是让人留下美好回忆的。
作品中主人公的小巧身形,和日本流传至今的很多民间故事的主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于长敏曾于1996年在日本的一所中学以100名中学生为对象做过调查,让他们写出自己最喜欢的5个民间故事,结果前5位是:《桃太郎》、《浦岛太郎》、《竹取物语》、《金太郎》、《一寸法师》。其中桃太郎、赫映姬、金太郎、一寸法师生来都是个头非常矮小可爱的类型。他们或用力气或用智慧战胜了比自己强大的敌人。[2]借东西的小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必须跟老鼠作战、还必须要躲过杀虫剂和捕蟑屋等各种不同的危险,必须努力和自己生存的状态作斗争。
因为小,所以美丽。不过,身体虽小,但内心却非常强大。日本民族“以小为美”的审美意识从中可窥见一斑。
“物哀”是贯穿在日本传统文化和审美意识中的一个重要观念。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家本居宣长(1730-1801)在《〈源氏物语〉玉小栉》中,把日本平安时代的美学理论概括为“物哀”,认为“在人的种种感情中,只有苦闷、忧愁、悲哀——也就是一切不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动最深的”。“悲哀只是‘哀’中的一种情绪,它不仅限于悲哀的精神”,“凡高兴、有趣、愉快、可笑等这一切都可以称为‘哀’”。[3]另外,日本学者久松潜一将“物哀”的性质分为感动、调和、优美、情趣和哀愁等五大类,他认为其中最突出的是哀愁。[4]看来,“物哀”的“哀”并非单纯的悲哀含义,而是指因感动而产生的喜怒哀乐诸相,即人生中多样化的普遍的情感体验。概言之,“物哀”所含有的悲哀感情,已经过艺术的锤炼,升华为一种独特的美感,已不是那种对外界的自然压抑毫无抵抗力而表现出的哀感,已成为一种纯粹的美意识,一种规定日本艺术的主体性和自律性的美形态。[5]
受“物哀”理念的影响,日本文学及艺术善于表现内心深处的细微情感,追求纤细柔美的感触以及对事物最原始的感动,这种感动包括悲哀的情调及优雅、含蓄、沉静的情绪。《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这部作品同样也体现了这种“物哀”审美意识。
在凯尔特民谣歌手Cécile Corbel恬静清澈的歌声以及竖琴的伴奏中,来到乡间疗养的翔轻轻下了车,镜头随之切换到爬满常青藤的乡间旧宅。阳光透过高大的乔木倾泻而下,小鸟欢唱于梦幻般的光影里。树林中溪水潺潺,极具日本气息的小桥、灯龛和树林的绿色风格交相辉映。一条隐约可见的石板路通往旧宅。斑驳的墙壁上爬满爬山虎。精致的庭院绽放着星星点点的花。虞美人、孔雀菊随风招摇,紫苏和月桂溢满清香。一个像精灵的身影飞快地在叶子花丛中穿梭而过,这是翔初次见到阿莉埃蒂的情景。这种非常写实的风格已经使宫崎骏的动画超越了动画本身,尤其对于生活在钢铁城市的人们而言,这些干净纯粹的景色本身就触动了我们内心深处的最柔软的情感,足以让人感动不已。
当镜头带我们走进阿莉埃蒂那奇异的植物房间时,我们不得不又再惊叹宫崎骏的想象力。他把原著中那不见天日的地下小王国描绘得绿茵温馨。尽管他们的生活不能见光,靠“借”东西维持生计,他们的生活却依然坚持着各种小情趣:用月桂的叶子熏香房间,用方糖伴紫苏果汁,窗户外总是贴着面向大海的画报。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无处不流露出借东西一族对大自然的喜爱与感动。用茶叶盒做成了精致的收纳柜,普通的洗衣夹当作扎起长发的发夹,墨水用尽的墨水瓶中插满了鲜花,借来的钥匙被当作高雅的艺术品挂在墙壁上。可以说小人家族的房间里尽是从我们人类那里借来的不起眼的平凡之物。在我们人类看来毫无美感可言、丢之亦不可惜的物品,经过他们的奇思妙想、巧手改造与精心装饰,霎那间就把地板下的狭小空间变成了一个精致的童话世界。小人家族的如此审美情怀,不仅让我们人类唏嘘不已。小人家族为大自然的万事万物而感动,而我们人类又为小人家族的存在而感动,感动本身就是一种“物哀”。
无常观,是佛教用语。佛教认为,世间一切事物,都处在生起、变异、坏灭的过程中,迁流不居,绝无常住性,故名。《无常偈》曰:“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具体来说,无常观分为三个层次:一是诸行无常,即万物都在不断变化中,世上没有恒常不变的事物;二是五蕴无常,即认识到万物都在不断变化的主体本身也是无常的;三是世上没有“无常”,也没有“有常”,当超越有无的对立到达涅槃时,才能够形成真正的无常观,即一切皆空的思想。[6]
无常观深深地根植于日本的文化土壤中,并浸透在整个日本文化中。无常观深深地影响了日本人的生死观。中国有句俗语“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日本人自古以来崇尚的是“滅び”(灭亡)之美。日本中世三大随笔之一的《徒然草》第7段中说:“如果化野的朝露不会消失,鸟部山头的青烟一直弥漫在天空,将是何等的索然无味!正因为这世上一切都是无常的。所以才格外美好。”如果生命不是短暂、无常的,如果没有死亡,这世上是多么索然无味。正因为一切都是无常的,所以世间才如此美好。
阿莉埃蒂一家被人类发现,而不得不决定举家搬离这里开始新生活。她来到草坡上和翔告别时,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正面相对。翔满怀悲哀地说道,美丽的种族无法应对地球环境的变化,从而灭绝了。虽然很残酷,你们也有着同样的命运。简短的话语中,充分体现了翔认为人生无常,世事变幻的心理。翔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父母离异,对他疏于关心。他忧郁、行动缓慢、对自己的手术不抱任何希望,抱着死在手术台上的想法。也许正是由于疾病的折磨和亲情的缺失使他对生与死产生了无常的理解吧。
由于无常观的影响,日本的电影、小说、戏剧等的结尾和中国的圆满主义相对,往往倾向于悲剧性的或带有缺憾的结局。《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的结局也毫不例外的是一个分离的结局,阿莉埃蒂一家在另外一位小人斯皮勒的帮助下,坐上水壶开始了新的旅程。离别前,翔的那句“阿丽埃蒂,你是我心脏的一部分”赋予了分离真正的意义。正如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生的延续一样,分离也不是团聚的对立面,分离即是永恒。
《徒然草》的第82段提到:“不完整的事物更有意义”、“无论任何事物,圆满、完美都是不好的,保留着残缺的状态反而更有情趣”。《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的结局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如果没有分离,阿莉埃蒂和翔相识的这七天也就不会如此美好。正因为分离了,这七天才会成为永恒,阿莉埃蒂才会成为翔的心脏的一部分。
动漫属于大众文化,从文学角度讲即通俗文学。但纯文学和通俗文学之间是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的,吉卜力的动漫作品用事实证实了这一点。《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作为吉卜力工作室的又一部力作,已超越了大众文化和文化快餐的品位,获得了优秀文学的深度。通过解读这部作品中所体现的日本民族的审美意识——以小为美、物哀以及无常观,以期对于我们正确理解日本民族的独特文化和审美意识有所帮助。
[1]金田一春彦.日语概说[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202.
[2]于长敏.日本民间故事及其文化内涵[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4,(3):56-58.
[3]叶渭渠.川端康成评传[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213.
[4]叶渭渠.日本古代思想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137.
[5]叶渭渠,唐月梅.物哀与幽玄[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86.
[6]韩立红.日本文化概论[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