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曹文轩少年小说中的成长意识

2012-08-15 00:43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明子桑桑草房子

高 虹

(江苏城市职业学院 常州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0)

曹文轩的小说创作多以少年为题材,无论是早期的《山羊不吃天堂草》,还是“成长三步曲”《草房子》、《红瓦》、《根鸟》,都无一例外地饱含着作者对成长的关注。在这些作品中,曹文轩对少年成长过程的展示是全方位的,细腻的描写刻画了包括从身体的发育、心理的成熟、情感的丰富,再到人格的完善、精神上的成长。

曹文轩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始终坚持“儿童文学承担着塑造未来民族性格的天职”的儿童文学的创作观。他认为:“儿童文学作家应有这种沉重感和崇高感。对人类负责,首先是对民族负责。儿童文学作家应当站到这样一个高度来认识自己笔下的每一个文字。儿童文学作家应为健全民族性格、提高民族的质量以至人类的质量做出贡献。当我们站到这一点上之后,便会自然知道如何来处理体裁、主题,甚至是如何使用语言。”[1]40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他受中国传统文化形态“文以载道”观的影响,较多关注儿童文学“载”的功能,选择了沉重的浸透着深切的忧患意识和使命感的现实主义道路。

一、少年人格的重建

新时期以来,儿童文学作家越来越认识到塑造未来民族性格的重要性。“八十年代的儿童文学作品向人们表明:它喜欢坚韧的,精明的,雄辩的孩子。它不希望我们的民族在世界面前是温顺的,猥琐的,老实厚道的形象。”[2]79在少年人格的重建上,曹文轩更看重的是人物的性格。赵志英在《情到深处自有泪》一文中对此作过“性格比才能更重要”的评述。

曹文轩八十年代初发表的《弓》即是最早的有关塑造未来民族性格的少年小说作品之一。在《弓》中那个坚强、自信、不向困难低头的温州弹棉花少年黑豆儿仅仅是一个起点,在以后的作品中他不断塑造着在生活的磨练面前逐渐走向成长、走向成熟的乡村少年。《海牛》中在暴风雨中与海牛较量的少年;《古堡》中决定要做第一个看到传说中古堡的山儿和森仔。可以看出,在80年代,为了表现一种性格,一种少年人才有的对不无幼稚的理想的执著追求,他往往把人物放到一个险恶的环境中,而正是这种环境的险恶和对困境的不屈不挠的抵抗和突破,才使人物的性格得到了圆满地体现。《弓》中的黑豆儿,如果不是一场大火烧毁了他的全部家当,他的坚强、自尊的性格就无从凸现;同样的,《海牛》中的暴风雨以及那头看上去健壮无比的青牛,也是引发一名十五岁的少年内心强烈的挑战人生的意志和力量的导引线与格斗场;《古堡》中那个传说中的“古堡”,或许更可以看作是少年人内心世界中一个超越现实世界的“理想国度”,每一个少年人,甚至每一代少年人的心目中都曾有过自己的“理想国”,正是在对于理想的接近与体察中,童年的幼稚的想象破灭了,少年新的灵智成熟了。作品所表现的正是少年在成长过程中认识世界、感受世界的探索精神。

如果说,八十年代初的短篇小说《弓》还只是曹文轩对自己塑造未来民族性格主张的初步实践,那么到了九十年代,他的长篇小说《山羊不吃天堂草》中的明子,《草房子》中的桑桑、《红瓦》中的林冰都是对这一成长理论的全面印证。从这些少年小说中的主人公追求愿望与实现的结果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少年别样的积极的人生观、成长观。少年的精神成长是飞越、是跨越,而这种飞跃与跨越往往需要一定的契机来促成其完成。“成长”其实是一个艰难而痛苦的过程,它意味着从生理到心理,由情感到精神的涅磐。曹文轩的少年小说正是抓住了少年的成长必须经过艰苦的磨难与锤炼这一成长契机,再现了少年动态的成长历程及人格塑造的过程。《山羊不吃天堂草》是通过一个叫明子的男孩的目光,讲述了他因家庭遭遇劫难,被迫远离故土,跟随木匠师傅到城市闯荡谋生时对家乡的回忆与思念,以及他所体验到的城市与生活;明子是一个聪明好学、性格坚毅倔强、极富灵性的少年,面对生存的艰辛、世态的炎凉,少年明子性格中充满了矛盾。他尊敬理解师傅,但又不满他的蛮横和卑微的行为;他同情爱护师弟黑罐,又常常怒其不争;他爱慕城里的女孩紫薇,但又因两人巨大的身份地位差距而自卑。明子在艰辛生活的一次次考验中走向内心的成熟与成长。特别是小说结尾:明子父亲那群“温顺却又傲慢,安静却又活泼”的山羊面对嫩绿而茂密的“天堂”草,竟不肯低下头颅。头羊即使饿死,也直挺挺地站着,在那棵挺拔的树下,头朝夕阳,像一尊雕塑。(曹文轩《山羊不吃天堂草》)作品将少年的成长放在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的内在矛盾冲突中表现,明子从山羊的选择中获得了在城市生存的意志与尊严。

在少年开始“真正”面对这个世界,从幼稚走向了成熟时,他不仅要战胜生理上的弱点,更要战胜心理上的胆怯和性格上的软弱走向精神上的自立。在成长的过程中能“用基本上是积极的眼光看待自己的青少年,具有极大的有利条件:积极的自我概念似能给予自己内在的力量和个人的品质,这些是成功地克服青年期危机,形成同一性,过渡到成年期所必需的,有了关于自我的积极的观念,年轻人会不怕冒风险,因而也就更能够在最大程度上获取新的经历、新的转变和新的个性特征。”[3]620《草房子》里的杜小康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成熟起来的。杜家曾是油麻地最富裕的家庭。出身小康之家的杜小康也有着不同于油麻地孩子的贵族精神气质。但在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击之下,杜小康根本没有相应的心理承受力,只能用逃避来掩饰自尊心受到的伤害。但随后和父亲在芦苇荡放鸭经历了生活严峻、残酷、丰富、复杂的磨砺。这一切化作了一笔珍贵的精神财富,让杜小康收获了心灵的成长,迅速长大。此时,杜小康内心的自我真正地强大起来,变得坚强而自信。一个少年在面临家庭变故中的内心精神成长正是少年走向成熟的标志。

曹文轩少年小说中的人物虽然经历的成长环境不同、背景不同,但不变的是作品中的少年无一例外的都走向自立、自强、自信。“少年儿童的心理动力,向着‘生长’的方向,而不是流连于童年状态。”[4]531曹文轩关注少年成长中的磨难与艰辛历程,表现少年的精神成长,是对少年人格最有力的塑造。

二、孤独与死亡的体验

如果说少年身心的发育是成长的一种外在形式,那么人格的完善与发展则构成了成长的内涵。在不同的成长风景中,有一种情感反反复复出现,那就是孤独。作者们之所以如此艰难地寻找“孤独”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孤独没有原因,它属于成长本身,任何原因都是借口,因为它根本就没办法解除。成长是件如同死亡一般孤独的事。人的一生中有两件事我们必须独自去面对,一是死亡,再是成长。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能让人意识到灵魂的孤立无援。没有成长意识的孩童生活在懵懂的快乐之中,不知道自我和他人和自然的区别,而成长使自我同他人区分开,这也是成长的代价。

将孤独作为文学的主题表明了一种对待人生的态度。孤独作为文明社会的产物,它的出现可以说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正视它,面对它,进而认识它,把握它,这同样是摆在当代少年面前的一个任务。曹文轩小说中与桑桑苦乐交织的《草房子》、与林冰血肉相连的《红瓦》、与少年梦想相生相依的《根鸟》,在文本的表层叙述下,一种精神上的孤独是人物的共同点。《草房子》中秃鹤的故事让人心酸:只因为秃鹤是个“寸毛不长”的秃子,便要学会隐瞒、接受嘲弄、甚至任人践踏尊严。也正是因为他要讨回做人的尊严而采用了报复的手段,便被置于众人遗弃的孤独深渊:“谁也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别人,秃鹤觉得这样挺好。他就这么坐着,让那湿润的热气包裹着他,抚摸着他……”(曹文轩《草房子》),无边的孤独感如此深重地压迫在一个少年的肩头。这让我们看到了少年挣扎成长中所付出的精神代价。还有《红瓦》中的马水清,他似乎与秃鹤不同,是个令人羡慕的幸运儿,“一天到晚总很自在”,因为他有钱。然而,能让他屏息倾听的却只是那缕“微带幽怨的萧声”。他不知道他是谁,唯有“面对柿子树,他心里会有一种绵绵流来的温暖”。(曹文轩《红瓦》)秃鹤、马水清、根鸟以及曹文轩小说中的诸多人物所面对的孤独正是成长的代价,它能使少年在行动中确证个人的身份,即人之所以为人的真实性与独立性。

在生与死的二元对立结构中,对生命的赞誉和对死亡的贬斥,构成了人类文化的一个基本特征。失去亲人的痛苦、死亡对自身生命的威胁、精神上的失落都构成了少年成长途中的考验。桑桑就是在死亡的抗争中完成他的成长的。曹文轩的《草房子》中的桑桑也正是在这样的教育中走向成长的。桑桑先前是一个顽皮、善良、好奇,但微略有点懦弱的孩子,但当他得了一种很难治愈的病后,死神在向他招手。但桑桑并没有被病魔所吓倒,他学会了面对,学会了珍惜,也学会了承担,他要承担自己的责任,为了实现带妹妹去看城的诺言,他不惜耗尽最后的一分气力;他更学会了感受生活的艰辛,体验生命的庄严,所以才会把喝药看成是一件悲壮而优美的事情。当桑桑把妹妹带到城上,而自己却“把脑袋伏在城墙的空隙里,以便让自己休息,一边望着远方……”(曹文轩《草房子》)的时候,此时的桑桑已不同于彼时的桑桑,他不再是一个为了一根玉米棒而费尽心机与妹妹周旋的少年。“对死的畏惧从反面促进对生的动力,它意味着人将承担起自己的命运,来积极筹划他有限的人生”[5]233桑桑在对死亡的体认中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心理,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这是少年精神成长中对自我最本质的超越,桑桑就是这样在与死亡的抗争中完善了自我。

三、悲悯的人文情怀

有人曾给儿童文学下了一个这样的定义:给小孩儿带来快乐的文学。但曹文轩却认为这是一个误区。他认为“快乐”应该说是“快感”,包括喜剧的快感与悲剧的快感,而后者更为重要。西方儿童文学自安徒生以来,主要是悲剧的快感,而我们的定义,则把这种审美的快感变成轻浮的嬉笑。由于作家的创作需要丰富的人生经历和忧患意识,所以在他们的作品中也时时可见他们对人生的反思、对社会的反思、对人性的反思,尤其是对中国儿童生存状态和未来命运的反思与期待。曹文轩就是这样一位充满人文和历史的厚重感的作家,他的《草房子》、《红瓦》、《根鸟》等小说里一直回荡着“悲悯”情怀。他认为喜剧固然是非常重要的,但从整个文学史看,占有崇高位置的基本上还是悲剧范畴,而忧伤是悲剧范畴里的一个概念。另外,忧伤是一种文化的产物,是文化程度达到一定状态、对于世界有了一定的认识、对于人的生存状态有了一定的理解之后才会有的情感。他还认为,忧伤还是一种非常美的情感,只要掌握好分寸,它可以是一种非常好的东西。

曹文轩的《草房子》就是跨越时空的经典之作。通过现实与理想的差距给人物带来的悲剧命运,领略在痛苦中挣扎时表现出的美好情操,体验人性中向善的良知。作品写了男孩桑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六年小学生活。曹文轩以忧郁悲悯的情怀以一个孩子的视角讲述了他亲眼目睹或直接参与的一连串看似寻常但又催人泪下、感动人心的故事:少男少女之间毫无瑕疵的纯情,不幸少年与厄运相拼时的悲怆与优雅,残疾男孩对尊严的执著坚守,垂暮老人在最后一瞬间所闪耀的人格光彩,在死亡体验中对生命的深切领悟,桑桑与小伙伴们伴随着困惑、坎坷、失落、痛苦与快乐的成长之路。他的作品让人的尊严在懵懂中清晰耀眼起来,让美好的人性在复苏中蓬勃生长起来。他在《草房子·〈追随永恒〉代跋》中一再地追问:“‘如何使今天的孩子感动?’……在提出这一命题时,我们是带了一种历史的庄严感与沉重感的。……能感动他们的东西无非也还是那些东西──生死离别、游驻离散、悲悯情怀、厄运中的相扶、困境中的相助、孤独中的理解、冷漠中的脉脉温馨和殷殷情爱……感动他们的,应是道义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智慧的力量和美的力量,而这一切是永在的”[6]。曹文轩写出了人生的困苦与悲怆之情,但绝不沉溺于悲切的情绪氛围里,他让我们看到即便在生命的低谷或是“绝境”当中,生命依然有它不屈与坚韧的一面,人性依然有它灿烂光辉的美质。

80年代中期曹文轩力倡的“儿童文学承担着塑造民族未来性格的天职”的命题,第一次把塑造未来民族性格和儿童的成长联系起来。在今天看来依然有着深刻的人文价值与现实意义。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指出:过多强调作家主体意识的作品忽略了少年小说的主体,作家把自我强烈地投射到下一代身上,给儿童文学提供了过于厚重的背景。曹文轩曾在不同的文章中这样论述他对儿童的看法:“儿童对他们生存于其中的社会现实是没有力量的。即使孩子自身世界中的问题,他们也是无能为力的。”[7]31也许,正是基于上述对童年力量的怀疑和无意识的成人优越感,曹文轩笔下的儿童只能生活在成人的经验世界中,遵循着作者“塑造未来民族性格”地“成长”。“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我从根本上讲是教育者,你是被教育者。什么叫未成年?就是你得听我的,老子就是老子,儿子就是儿子。这是自然。”[8]149事实上,在精神境界上,任何时代的少年儿童都优于成人,人类是在不断追寻少年儿童时的梦想中实现自己的精神净化的。

[1]曹文轩.曹文轩儿童文学论集[G].21世纪出版社,1998.

[2]曹文轩.觉醒、嬗变、困惑:儿童文学.中国儿童文学论文选:1949-1989[G].杭州: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1991.

[3](美)詹姆斯·O·卢格.人生发展心理学[M].陈德民,周国强,罗汉,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4]班马.前艺术思想[M].福州: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1996.

[5]陆扬.中西死亡美学[M].武汉:华中师大出版社,1998.

[6]曹文轩.草房子·《追随永恒》代跋[M].南京: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1997.

[7]曹文轩.曹文轩儿童文学论集[G].21世纪出版社,1998.

[8]梅子涵等.中国儿童文学5人谈[M].天津:新蕾出版社,2002.

猜你喜欢
明子桑桑草房子
《草房子》第三章 白雀(七)
从《草房子》探讨儿童文学里“中国故事”的讲述
暴风雨前夕
机器人儿子
哎哟,不怕!
独有的精灵——读《草房子》有感
机器人儿子
机器儿子
爱着草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