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乔翔,常萍萍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试论韩寒长篇小说的语言特征
赵乔翔,常萍萍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韩寒自出名以来一直备受关注,但人们关注的主要是“韩寒现象”而非其作品,即使为数不多研究其作品的文章也基本上囿于主题、情节、人物等内容层面及其作品的影响,至今尚无人系统地研究其语言。韩寒的长篇小说之所以具有吸引力,主要原因在于语言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具体表现为智慧的幽默、犀利的讽刺、冷静的叙述和粗俗的言语等方面。
韩寒; 长篇小说; 语言特征
韩寒1999年获得全国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继而挂科、退学、出书、写博客、开赛车、办杂志,2010年入选美国《时代》周刊“全球百名最具影响力人物”和《外交政策》杂志“全球百名思想家”,迄今已出版6部长篇小说:《三重门》、《像少年啦飞驰》、《长安乱》、《一座城池》、《光荣日》、《他的国》。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备受关注,但人们关注的主要是“韩寒现象”而非其作品,即使为数不多研究其作品的文章也基本上囿于主题、情节、人物等内容层面及其作品的影响,至今尚无人系统地研究其语言。笔者认为,韩寒的长篇小说之所以具有吸引力,主要原因在于具有个性特征鲜明的语言。
白桦在有意贬低韩寒而力挺宋浩浩的《双山》序中写到:“幽默作为一种独特的审美情趣,为艺术创作所应有,又为艺术创作所少有,因为它看起来是外在言语的表露,实际上却是内在智慧的流露。”[1]其实,韩寒的小说恰恰做到了融内在智慧和外在言语幽默于一炉。
第一,巧妙使用谐音。谐音是用同音或近音字代替本字,从而产生辞趣的辞格。韩寒小说经常巧用谐音,形成幽默。例如:林雨翔看见桌上刻着一首诗——卧春:卧梅又闻花/卧知绘中天/鱼吻卧石水/卧石答春绿,开始没有看明白,便感叹此乃好诗并引经据典地分析,在同学点拨后小心翼翼地读了几遍才明白这是谐音诗——我蠢:我没有文化/我只会种田/欲问我是谁/我是大蠢驴,在众人面前闹了大笑话,顿时满脸憋红。(《三重门》)利用谐音仿拟成语或熟语,也是他常用的手段。例如:另一位高材生就因为鉴定猪特别准,经常受到学校表彰,还有一等奖学金,并被农民兄弟们授予旌旗,旗上烫金四个大字:慧眼识猪。(《光荣日》)突然从天空中俯冲下来一只老鹰,叼起一条青虫就上天了。这是一只好不鹰姿飒爽的老鹰,而且还有啤酒肚。左小龙突然间想明白,这是一只麻雀。(《他的国》)“慧眼识猪(珠)”和“鹰(英)姿飒爽”的仿拟,貌似没有什么新意,但在具体语境中显得十分幽默。
第二,陌生化的比喻。比喻是用一事物比方另一事物的辞格,它化平淡、抽象、深奥为生动、形象、浅显。所谓陌生化,是对常规、常识的偏离,造成语言理解与感受的陌生感。为了增强幽默感,韩寒小说经常使用陌生化比喻。例如:语文课立马像闪电战时的波兰城市,守也守不住,一个礼拜只剩下四节。(《三重门》)不谙熟二战历史的人,不知道闪电战中的波兰城市是什么样,但经过这一陌生化比喻,读者想象当时波兰城市的情景,从而更好地了解语文课突然减少的状况。又如:这位化学老师,声音细得仿佛春秋时楚灵王章华宫里美女的腰。讲几句话后更变本加厉,已经细成19世纪俄国上流社会美女的手。(《三重门》)“楚王好细腰”众所周知,但后人无法确知当时宫女的腰究竟细成什么样子;俄国上流社会美女的手肯定很细弱,但读者无法确知其究竟细弱成什么样子。这样的陌生化比喻,读者只能通过想象来体会和品味。
第三,个性化的比较。人们要认识事物、把握事物的性质和特征,免不了进行比较。韩寒小说也经常作比较,但加入了自己的看法,比较得非常个性化。例如:同是赚钱,教师就比妓女厉害多了。妓女赚钱,是因为妓女给了对方快乐,而教师给了对方痛苦,却照样收钱,这就是家教的伟大之处。(《三重门》)在人们的传统观念里,教师职业高尚,而卖淫低贱,也不曾把这两类人联系起来作比较;韩寒个性化的比较颠覆了传统观念,嘲讽了当下某些家教的无耻。又如:林父一听感动得要去帮忙——足以见得欠人钱和欠人情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别人欠你一笔钱,拖着久久不还,你已经断然失望,那人突然还钱了,你便会觉得那仿佛是身外之财,不是你的钱,然后挥霍花掉;但若是别人欠你一份情,也久久不还,待到那人还你情时,你会备加珍惜这情。(《三重门》)欠钱与欠情的比较,揭示了人们对待金钱与感情的不同心理,也准确地刻画出了林父的形象。
曹文轩在《三重门》序中写到:“这个少年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不再用少年所特有的清纯目光看待这个世界了。他用了挑剔的目光,怀疑的目光,甚至是很不留情的目光。一些情景,一些关系,一些问题,即使是在成年人眼里也会一闪而过的,但却在他眼里显出一些破绽来,一些漏洞来,甚至是一些丑陋来。”[2]我们认为,原因在于韩寒的思想锐利与语言锐利是共生的,表现在语言上则是犀利的讽刺。
一是直白式的讽刺。韩寒不太理会中国人爱听好话的心态,而直白地甚至是赤裸裸地说中国人都知道却未必敢说的话,“用调笑的声音说出肃穆的真理”[3]。例如:在中国,暗绿色就代表慢,比如火车和中国邮政。踢皮球就是政治的一部分,当然除了把问题踢来踢去以外。(《光荣日》)和政府一打交道,果然说话都莫名奇妙的喜欢用排比句了。都是打工的,何必把自己的名声搞的像联防队和城管一样臭呢。(《他的国》)他把社会上一些不好的甚至怪异的现象,很直接地说出来,讽刺得毫不顾忌。
二是反语式的讽刺。反语是表达的本意与表面意相反的辞格,主要作用就是讽刺。反讽,是韩寒犀利讽刺的又一具体方式。例如:一座座巨大的工厂分布在路的两边,巨大的烟囱排出五颜六色的气体,将天空点缀得如节日般喜庆。工厂排出的彩色的水让周围的河道也绚丽缤纷,和天空相映成趣,鱼儿纷纷欣喜地浮出水面感受改革开放的春风,空气的味道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在四车道的大路上,卡车欢快地直冒黑烟,运输着生产物资,轿车也欢快地拉着警报,载着来视察的领导。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座城池》)工业区或工业区的烟尘、废水、尾气、噪音等污染严重到令人恐怖的程度,但韩寒却用赞美的话语来描述,实则正话反说,是无情的嘲讽。
三是比喻式的讽刺。用比喻进行讽刺,是韩寒小说犀利讽刺的更高境界。例如:一个人左脚的袜子是臭的,那么右脚的袜子便没有理由不臭。(《三重门》)马德保讲课瞎扯,林雨翔帮助信口胡诌,同学们本来对林雨翔印象不好,见他和马德保臭味相投,对马德保的印象也就不佳,把他们比喻成两只臭袜子,是对他们的人品及关系的辛辣讽刺。又如:小组进山了以后连鱼骨头都没找到一根,但不甘心出山,再加上所有的探险小组都有随地驻扎情结,所以探险小组决定在山里驻扎一夜,背的帐篷死活都要用上。刚探险的人肯定都这么想,就像刚学会比喻的人行文时心势必要跳的像小鹿一样。(《光荣日》)这里的比喻,有力讽刺了探险小组的人表面上追新求奇但仍然未免落俗。
韩寒不喜欢无谓的抒情,认为表达太含蓄就是矫情。他习惯于冷静地叙述一系列事件,似乎淡定得不带什么感情色彩;但我们透过他的冷静叙述,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感情还是不露声色地表现出来了。
第一,别解辞格的运用。别解“不是根据词语的传统规范,或习惯的意义,而是根据交际的需要或幽默诙谐的审美要求,临时运用增添新意,改变原意等修辞手段,与客观事物作巧妙的创新的联系。”[4]韩寒小说中的“别解”特别多。例如:青春是什么,不就是青年人发春吗?(《像少年啦飞驰》)他深爱一个人穿破风雾的感觉,这感觉就好似孤胆英雄,正因为孤胆英雄最重要的是孤,所以身边一定是不能坐人的,当然,他没明白孤胆英雄是一个层层递进的词汇,孤小于胆小于英雄。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孤是最容易做到的。(《他的国》)《现代汉语词典》解释:青春——青年时期;指青年人的年龄(多见于早期白话)。孤胆英雄——单独跟许多敌人英勇作战的英雄。而韩寒对“青春”、“孤胆英雄”的别解,完全不同于词典或者平常的解释。
第二,平淡的叙述话语。韩寒小说常常淡然地言说在人物身上发生的事件,像流水账与总结。例如:我就记得这么一个和光明有关系的事,因为我的英语老师的名字叫杨光明。以上就是我第一次到这老太这买烟的过程。这便是我们第一场比赛胜利的传奇经历。(《像少年啦飞驰》)作者如同旁观者,只冷静记录着这些事情。
第三,富有哲理的语言。哲理性的语言是韩寒冷静叙述的又一体现。例如:我们总是在找问题的答案,且问题总是有很多正解,可生物好像只想得到唯一的一个,也就是说,我们并不要这些那些的答案,我们只是翘首期盼一个问题的结果。(《一座城池》)任何一种自由都是另外一种安排的开始。(《长安乱》)生活实在是最无辜的事物,它明明最公正,却被无数人用作自己做坏事的借口。一切都是生活所迫,而生活却从来没被抓住过。(《光荣日》)在时代里,你只是一个旁观者。(《他的国》)韩寒对问题的答案与结果的辩证,对自由与不自由的辩证,对生活的理解,对时代里人的处境的见解,可谓冷静的富有深刻哲理的警言妙语。
按照传统的观点,文学是生活的反映,也是语言的艺术,文学语言应该是“美辞”。韩寒一直极力反对传统的文学语言观,并在小说中大量使用粗俗的言语。
第一,描述话语粗俗。刘士林曾指出:“粗话在当代文化中极有生命力,尤其是在当代文学和影视作品中,男女生殖器的学名和俗称俯拾皆是……这种‘文学艺术’在当代精神消费中可以说已成为一种时尚。”[5]韩寒小说迎合了这种时尚。例如:后来县城的人管这里叫“明日城”,但这里的生意始终没有“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所有的小姐都对火车站的搬迁心有抱怨,看见火车头两眼冒光,在她们眼里,那一节一节的哪里是火车,明明是生殖器。(《光荣日》)他小时候崇拜希特勒,觉得希特勒就像一个孤胆英雄,但是在看希特勒的传记的时候,发现原来希特勒只有一个睾丸,而且在被子弹击中的时候大喊救命和疼,所以心中的崇拜感顿时消失,希特勒也从孤胆英雄一下子降为孤蛋英雄。(《他的国》)师范算是怎么样一种地方啊,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的看见男的都表现出一副性饥渴的样子,而男的看见长成那样的女的都表现出一副性无能的样子。(《像少年啦飞驰》)火车站叫“明日城”,火车是“生殖器”,希特勒是“孤胆(蛋)英雄”,师范女生“性饥渴”男生“性无能”等,都是不能登正统文学大雅之堂的“粗话”。
第二,人物话语粗俗。韩寒小说中的人物形象的粗俗话语非常多。例如:麦片说:让你干你不干,你他妈自己搞女人找上门来,你他妈逼几年前完事了,我他妈逼做你女人好不好……我现在走了,被逼的出来卖,你真他妈贱,免费的试用期的你不要,非要等正式收费了才来啊!(《光荣日》)麦片生气地戳着他的鼻子骂道:能走后门吗。能走后门吗?啊?你说,老师规矩怎么定的?老师以前工作的时候就特别讨厌要走后门的人,你这算什么?这能让卵子受精吗?你路都没走对,你这是肛交你懂不懂?你吃屎去吧!(《光荣日》)诸如此类的大量脏话、粗话、性器官、性行为词及固定词组,都在韩寒笔下借人物之口很顺溜地说出来了。
第三,人物名称粗俗。人名粗俗是韩寒小说言语粗俗的又一方面,主要是增加幽默感。例如:《长安乱》中少林弟子的名字:释奶、释屎、释毒,谐音“吃奶”、“吃屎”、“吃毒”,这是中国人取名最忌讳的字眼。《三重门》中一个温柔、和顺、羞涩、长发飘飘的女孩叫“猫咪”,一位肤白、体胖、个高的女老师叫“白胖高”。《一座城池》中一个女孩的绰号叫“盆腔炎"。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有些批评者在没有读完韩寒小说甚至一部也没翻看的情况下,就摇头蹙眉表示遗憾、不屑与忧虑,臆断他缺少文化素养和文学语言修为,怀疑他“是个红口白牙的轻浮小儿”和“问题少年”,认定他“缺乏文学语言硬功”、“还不是文学写作,充其量只能算是文学的‘票友’写作”,泄愤般地贬斥与“棒杀”等等[3],都是很不恰当的。我们认为,韩寒写小说非常注重语言,并且通过六部作品的积淀,已经形成了个性鲜明的语言特色。
[1]宋浩浩.双山[M].北京:长征出版社,2009:3.
[2] 韩 寒.三重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4.
[3]杨梅菊.新青年韩寒——谁能代表中国年轻一代[N].国际先驱导报,2010-06-04.
[4]倪宝元.大学修辞[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4:230.
[5]刘士林.当代文化趣味的粗俗化[J].天涯,2000(5).
I 206.3
A
1672-6219(2012)02-0040-03
2012-01-05
赵乔翔,男,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常萍萍,女,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杨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