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苏文
(武夷学院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福建武夷山 354300)
徐宝璜是我国著名的新闻学者,在19世纪20年代出版了中国第一部新闻学专著《新闻学》,奠定了中国新闻理论研究的基础,被时任北大校长的蔡元培誉为“新闻界的开山祖”。同时代的著名报人邵飘萍,是当时北京著名报纸《京报》的开创者和管理者,其著作《实际应用新闻学》是我国新闻业务研究方面的拓荒之作。徐宝璜和邵飘萍,都是中国第一个新闻学研究团体——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的提倡创办者和专职导师。徐、邵二人的新闻思想,对我国五四时期及以后新闻思想的发展产生过重大影响,对其新闻思想进行比较研究,有助于我们理解早期中国新闻思想的发展演变。
第一,都认为“新闻纸”为社会之公共机关。自甲午战争之后,戊戌变法开始,中国报业开始大发展,然而几经沉浮。在“癸丑报灾”之后,袁世凯和北洋军阀实行言论禁锢政策,报纸往往作为党派论争的一个平台,报人品格低下,观点颇为偏颇。而徐宝璜和邵飘萍二人,不约而同地认为“新闻纸”应当为社会之公共机关。徐宝璜在《新闻学》一书中认为,“新闻纸既为社会之公共机关”,所以其记者“亦为社会之公人,责任匪轻”,须“处之宜慎,遇事当求其真”[1]98。而邵飘萍也强调报刊为社会公共机关,“当彻悟新闻纸之为社会公共机关;根据事实与信奉真理,皆以社会公意为标准,非办理新闻社之个人或团体所可因一己或少数人之感情、厉害关系而任意左右之。”[2]104徐、邵思想均有西方新闻思想渊源,故都强调报纸的公共性。
第二,都重视新闻对社会的教育指导作用。徐宝璜关于新闻对社会的教育指导作用的认识,多来自他在美国留学时的观察,“在教育普及之国,其国民无分男女老少,平时有不看书者,几无不看新闻纸者,言论行动,多受其影响。至对其记载,多所怀疑,对其议论,未肯盲信者,固不乏人;然其势力驾乎学校教员、教堂牧师之上,实为社会教育最有力之机关,亦为公论之事实。”[1]2而他回到国内以后,新闻事业发展确实跟美国相差甚远,报社此时多为党派论争平台,现实是“从来社会不大承认新闻为教育机关”,徐宝璜指出“此实错误,实则新闻纸在教育之地位,当较其他任何为重要。其他之教育无论其范围若何,终不过是片面的,独新闻纸上之教育,为普遍的。”[1]102
邵飘萍也非常强调报纸的教育指导功能,“报纸为社会之教师,其感化力之大,殆过于电影戏剧。”[2]69邵飘萍认为,一般人除了在学校接受一定年限的教育之外,“即全赖新闻纸之日日给以研究之资材,为终身不断之修养。”[2]107邵飘萍认为,在社会事务,在公共利益的指导方面,报纸仍然要发挥主动的指导作用,“新闻纸在教育的任务,既不仅为舆论之代表,而兼负有指导纠正之职责,则尤应根据事理,人醉独醒,挽救群众之谬误,使其回复于正轨。”[2]109
第三,徐宝璜和邵飘萍都高度重视新闻的真实性。关于民国初期的报纸,徐宝璜说“吾国报纸因经济关系多仅有编辑而无访员,故其新闻多仰给于通信社。而通信社复因同一关系,多系私人或党系之宣传机关,其通信遂常不免含有宣传作用,党派色彩。此所以各报所登新闻,不惟彼此雷同者多,且常失于准确也。”[2]14而邵飘萍对此也颇为感慨,他认为,“我国各种报纸之内容,最可认为幼稚腐败之点,一在新闻材料上之缺乏,一在所载新闻之不确。”[2]15
当时,“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都出现了不少”有馆无报“的”马路小报“。他们往往在出版前夕,在旅馆开一房间,作为临时主笔房,发行所则在马路拐角的报贩摊上;有的报纸连”斗室一间“也没有。”[3]167如此情况下,当然难以确保新闻的真实性。
二人对新闻真实性的重视,体现在他们都高度重视发挥记者的调查采访作用。徐宝璜认为“报纸者,社会之耳目也。访员者,又报纸之耳目也。访员得人,报纸方能尽其供给正确迅速新闻之天职。”[1]88而邵飘萍对记者的调查采访也是非常重视,他说“曩在北京大学及平民大学讲演新闻之学,曾对于‘有闻必录’一语再三攻击,愿有志于新闻事业者,振起其责任心,凡事必力求实际真相,以‘探究事实不欺阅者’为第一信条。”[2]16
第四,都重视报业经营管理,注重广告与发行工作。徐宝璜认为“广告多者,不仅经济可以独立,毋须受人之津贴,因之言论亦不受何方之缚束,且可扩充篇幅,增加材料,减轻投资,以扩大其销路……故为一报自身利益计,实有谋其广告发达之必要。”[2]68而邵飘萍作为《京报》社长,他不仅认识到“在营业方面,发行已成招徕广告之手段,而广告反为营业之目的也。”在报社的经营管理方面,也颇有成绩,“《京报》最高发行数字为6000份,是当时北京地区发行量最大的一家报纸。由于经营管理得当,创刊仅两年就建了两层楼的馆舍,这是当时北京新闻界惟一的一所自建馆舍。《京报》附设的昭明印刷所,除了承接本报的业务外,还接受其他印刷出版业务,经济效益也不错。”[4]
徐宝璜和邵飘萍重视报社的经营管理,注重广告和发行,目的也是能够实现立言的公正。
第一,办报理想不尽相同。徐宝璜更多强调报业商业化,有推动中国报业商业化的宏愿。这种寄希望于中国报刊能够商业化的理想,与他数年在美国留学所见所闻大有关系。而邵飘萍虽为报人,但与政治多有关联,目睹时艰,理想上则延续了20世纪初中国报刊“监督政府,向导国民”的使命,他强调报刊专业化和商业化的根本出发点也是为了实现这一使命。1918年10月,邵飘萍在当时的北平创办了名噪一时的《京报》,在创刊辞中提出要使政府能够听从民意,是《京报》的核心任务。他的这种理想从他在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上的讲演可以看出,“理想的新闻记者之生命,惟在真理与事实之权化。彼之觉悟、勇气、侠义、良心、感情、智慧等种种神圣光明之要素,悉集中于真理与事实之一途。因是忘其小我,抛弃其小主观,罗列世界上一切事物于真理与事实的X光线之下。”[2]116这段话感情充沛,颇像一篇战斗的檄文。
第二,对记者的核心要求不同。徐宝璜重视记者的专业性,邵飘萍更强调记者的品性。徐宝璜和邵飘萍都曾经论及记者需要具备的条件问题,但是,他们两人对记者的要求方面,存在一定的差异。徐宝璜在谈及访员之资格时,认为需要具备敏捷、勤勉、正确、知人性、有强健之记忆力和有至广或至深之知识[1]36,这些要求都是从专业记者角度提出的。而邵飘萍论及记者的资格时,虽然也要求记者具备“必须之知识与经验”,但是,他首先强调的是“品性为第一要素”,认为“外交记者心目中绝无阶级之观念,惟以如何乃可尽其职务为交际活动之目的,故其品性为完全独立,不受社会恶风之渲染,不为虚荣利禄所羁勒,是为养成外交记者资格之先决问题。”[1]18这在邵飘萍角度极易理解,邵飘萍对中国政治动态了解非常透彻,对特殊政治生态下报人的品格亦有深刻理解和较高期望。
第三,对报道的方式方法认识存在一定差异。在对报道方式方法的认识上,徐、邵二人有些不同。徐宝璜强调在实际操作中,借鉴美国各大报纸新闻部和评论部分开的做法,新闻报道事实,评论反映观念,并且评论部分通过每日的专题会议,反映报社对新闻事件或者现象的立场,并不署名。而邵飘萍虽然也同意报纸宜“个性抛弃,来源秘密”,但是,他充满了热血激情,有一定的“革命英雄主义”气质。五四运动兴起之后两月内,《京报》就发表了《外交失败第一幕》、《坚持到底》、《速释学生》、《研究对外之办法》、《再告工商实业界》、《内外交迫》、《日本之野心益暴露》等署名文章四十余篇,这些和以后的署名文章,也为邵飘萍的牺牲埋下了祸根。
第四,徐宝璜更重视“创造正当的舆论”。徐宝璜和邵飘萍二人虽然都相信报纸的报道能够代表舆论,发挥报纸对社会的教育指导作用,但是徐宝璜对“舆论”的认识则更胜一筹。徐宝璜认为,“新闻纸不仅应代表舆论也,亦应善用其势力,立在社会之前,创造正当的舆论,而纳人事于轨物焉。”[1]7即通过创造性的策划运作,利用报纸设立相关议程,引导舆论走向。这是徐宝璜对“舆论”的一种认识,这种认识,在当时具有相当的先进性。这种先进性,就来自徐宝璜了解的,“世界之大新闻社,无不重视之。”而邵飘萍在其所著《新闻学总论》中论及“舆论”时,主要观点是新闻报道要忠实于国民意向,报纸要做“国民舆论代表”[2]106。
徐宝璜和邵飘萍新闻思想的同与异,既因个人性格不同,也与二人人生经历、教育背景不同有关。在人生经历上,徐宝璜18岁北大毕业,去美国求学,攻读经济学和新闻学。1916年下半年才回到国内,此时袁世凯已经去世,他没有经历“癸丑报灾”。徐宝璜在《晨报》做了很短时间的编辑,1917年初就进入高校从事新闻学的教学工作,虽然时局多变,但是高校工作环境总体仍然比较单纯,所以他的新闻著作中的不少理论直接沿用美国新闻学的理论,并积极提倡新闻工作的专业性和报刊的商业化。而邵飘萍生于1886年,戊戌变法失败时已10岁,14岁考中秀才时恰是北方“庚子之变”,18岁时,日俄战争在我国辽东开战,举国舆论哗然。19岁时科举废除,他于是年入读浙江大学堂。1912年即已成为《汉民日报》主编,之后,国家发展之风雨飘摇,民国报业发展之怪现状,个人秉笔直言之时遭通缉,均为亲历。所以他的新闻观,更侧重于强调报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加强报刊对于政府的监督和对社会大众的指导作用。
[1]徐宝璜.新闻学[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9.
[2]邵飘萍.邵飘萍新闻学论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3]丁淦林.中国新闻事业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8.
[4]王淑华,何扬鸣.邵飘萍与《京报》[J].新闻实践,2003(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