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欣
近年来,我国出口导向型经济政策是否属于重商主义成为经济学界的热门话题之一。苗迎春、任心友、张曙光等国内学者认为中国自改革开放之初一直在大规模推行重商主义经济政策,虽然获得了大量的外汇收入,促进了经济发展,但也造成中国不合理的经济结构和广大劳动群众的工资低下。2009年12月31日,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纽约时报》专栏作家保罗·克鲁格曼在其《属于中国的新年》一文中指责中国政府“遵循重商主义政策,人为地将贸易顺差保持在高水平”,并称“这样的政策是掠夺性的”。他呼吁世界各国迫使人民币升值并对中国实施贸易保护主义。贾根良、韩宝庆等则认为,中国现在实施的进口高端产品并出口低端产品的外贸政策严重违背重商主义基本原则,中国的经济政策根本就不是重商主义思想的体现。
“重商主义(Mercantilism)”最早出现在米若比《自1763年以来的哲学原理》一书中,而引起后世经济学家注意并确立“重商主义学派”的,则是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的一段话:“不同时代不同国民的不同富裕程度,曾产生两种不同的关于富国裕民的政治经济学体系。其一,可称为重商主义;其二,可称为重农主义。”[1]可见,重商主义只是后人为了方便对200多年前所有“经济学家”的一个称谓,重商主义并不是一个严密的学派。
现代西方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认为:重商主义指的是将金银等同于财富,并且倡导贸易保护主义以获得金银的那些人。
从19世纪起,学者们在研究重商主义时,不断赋予其新的意义,使重商主义的概念不断扩展。历史经济学家如理查德·琼斯、威勒姆·罗雪尔以及古斯塔夫·施穆勒等,将重商主义界定为一种经济思想体系和特定类型的经济政策[2]。半个世纪后,赫克歇尔认为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赋予“重商主义”一词相应的意义和范围,以更好地适应他自己设定的特殊任务。从这个角度来说,对这个词的使用没有对错的问题,只有恰当性的大小问题[3]。可见,重商主义的概念扩展得非常宽泛,成为一个无所不包的名词。20世纪30年代后,A.V.加杰斯、D.C.科尔曼等相继对是否有重商主义这一学派提出质疑。认为作为一个学派,至少应该享有一个核心和共性的教条,或至少拥有一系列确定的原理。指出重商主义这个词其实是一种误导。
尽管经济学家承认“重商主义”这个词语不精确,但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地使用这个词语,笔者认为这是一种实用主义的观点,也代表了主流的看法。笔者觉得,重商主义可以用来指一定时空范畴内界定的一种经济思潮,或者说是思想的倾向,这个模糊的定义容易被大多数人接受。
根据重商主义原始著作,参考霍尼克、斯坦利·L·布鲁、熊彼特等对重商主义基本思想特征的描述,可将重商主义最核心的信条归纳为:(1)重视金银或者说货币;(2)重视对外贸易的重要性,并力求多卖少买;(3)重视国家在经济中的作用,是国家干预主义的源头。狭义地讲或在经济学意义上,重商主义是从中世纪到《国富论》发表这段时期的经济思潮。
托马斯·孟在《贸易论》中论述,一个国家或者王国之所以能够丰裕和富足,是由于它拥有文明生活需要的东西。财富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天然的,国家本身的产物;另一种是人造的,靠国民的辛勤劳动创造。而英国非常幸运,因为这两类财富都有。一方面,英国的自然资源非常丰富,海里的鱼类,陆地上的羊毛、牲畜、谷物……”[4]这段话中孟对财富的定义,显然不是仅指金银。
根据托马斯的观点,本国自然资源是一种财富,理应受到重视。历史上英国通过重商主义而崛起的过程中,政府一再颁布原材料出口禁令:“除羊毛之外,绵羊、毛线、精纺毛纱、漂泥等‘都在禁止出口的清单上。法律规定十分严厉,首犯者要被砍去左手,再犯者则被处死’。”[5]表明重商主义者限制和禁止本国自然资源出口。
重商主义产生于近代民族国家兴起的时期,欧洲列强争霸的年代。很多重商主义文献如《英国得自对外贸易的财富》《奥地利富强论》等都宣称民族利益,宣扬要建立更强大的国家。重商主义者根据所处社会情况,提出自己的观点与措施,目标均是如何让国家富强。
传统上,人们误解重商主义者将金银与财富混淆,进而误解重商主义的国家富强就是通过国家干预获得外贸顺差从而积聚金银。但重商主义者没有将金银等同于财富,故而,他们也一定不会将国家富强与积聚金银等同。那么,重商主义者认为的国家富强是怎样的呢?
早期重商主义代表人物海尔斯在著作中写道,城市由于有了一些兴盛的行业,才使城市出现繁荣富裕,反之,由于放弃了这些行业,导致了城市的凋敝。这就是说各行各业的兴旺才带来了国家的繁荣。作者又说,各个城镇忙忙碌碌就是各行各业兴盛的明显标志,大家都在忙着生产各自的产品;而各个城镇的冷清就是行业衰亡的明显标志,因为城镇的技工都无所事事了。这也就是说百业兴旺就在于充分就业。在海尔斯的文章中,他指出了农民所面临的因圈地运动带来的失业现象,制造业者所面临的失业及由此带来的城镇凋零,以及这两种现象背后的通货膨胀等问题。并提出:国家应该采取一定措施,主要是限制进口、促进出口来应对这些问题。采取措施后,从事农业的人必将大量增加;而制造业也可以安排大量人就业[6]。由此可见,作者针对的社会问题之一主要是失业问题,而采取的措施即增加贸易顺差的目的就是要解决失业问题。晚期重商主义代表托马斯对就业问题的重视更加突出。他认为:有钱人的铺张浪费某种程度上可以为穷人带来就业机会,这是有好处的。对各种自然资源要充分开发利用,通过发展制造业,就能够为许多的穷人提供就业机会,使他们可以维持生活。他还认为,国家也可以通过进口国外的原料,来增加就业机会和提升出口。[7]从早晚期重商主义代表的论著中,不难发现,他们每次写到贸易的好处时,总是认为贸易可以带给人们就业的机会,尽管没有明确表述为贸易的目的是就业。而更晚期的重商主义者,如巴尔本就明确提出了贸易的好处就是:“贸易增加政府的收入,提供人民的就业机会。”[8]综上所述,重商主义者的理论中,国家富强的标志是充分就业。其背后的逻辑推论是:人民的充分就业,使农业、工业发达,城市也由此繁荣,国家进而富强。同时,人民生活会取得进步,政府会获得更多的税收。
至于重要主义者强调多卖少买的贸易顺差,可以从其重视外贸收支对需求的影响角度分析:进口多意味着供给多,国内需求减少,就会百业凋敝,失业上升,百姓收入减少,国内需求进一步减少,恶化国内市场;而出口多意味着国内需求增多,就会百业兴旺,充分就业,百姓收入增加,国内需求增加,蓬勃国内市场。这与凯恩斯的观点不谋而合,也进一步说明重商主义者并没有为了贸易而贸易,并没有一味地为了得到金银而贸易,他们的着眼点在于增加就业,提高百姓收入,实现国家富强。
重商主者并非只主张国家干预,不主张经济自由,他们对于市场机制的理解与强调绝对超乎后人的想象。16世纪约翰?黑尔斯的著作《论英国本土的公共福利》中,爵士和博士的关于通过使农民看到利益来促进他们使用犁,开垦荒地,出售小麦来增加国家食物供应并带来大量财富的交谈中已经有明确的市场调节价格的内容。巴尔本对价格的市场形成机制有着更透彻的领悟:“市场是价值最好的裁判,因为从买方和卖方的汇集能够最清楚地知道商品的数量和它们出售的机会。物品能卖多少钱,它就正好值那么多钱。”[9]
威廉·D·格拉普在考察英国重商主义的自由因素后,分析了重商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的不同之处:自由主义者追求高度自由的市场,希望通过市场来完成经济组织的功能,而重商主义者相信要更好地发挥市场的功能就必须对市场以某些方式加以控制。我们可以看出,重商主义者和古典经济学家之间手段的差异仅在于前者主张一个相对受到控制的市场,而后者主张一个相对不受控制的市场。也就是说,仅在于国家干预的程度不同而已。
纵观上文对重商主义概念的梳理及理论的分析,笔者认为:中国出口导向型经济政策一定程度受重商主义影响,如重视对外贸易甚至提倡贸易顺差、重视外汇收入积累等。但也有很多区别,如出口产品多使用国内资源、附加值低,这与重商主义者将国内资源看作财富、反对其出口相违背;外贸顺差获得大量外汇却甘愿成为美国最大的债权国,这与重商主义者希望的提高百姓收入、刺激国内市场发展不符;无论是不断下降的关税,抑或自1993年起连续位居发展中国家之首的引进外国直接投资,都说明中国是自由贸易的坚定捍卫者,这与重商主义者主张的一个相对受到控制的市场也有所不同。反观现今世界发达国家英、美、日、韩等国的经济崛起,与重商主义者主张依靠国家力量扶持制造业,特别是增加高创新率和高附加值产品的出口,保护国内自然资源等措施息息相通。笔者认为,作为世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如果能够合理借鉴重商主义,不仅对本国综合国力的提升大有裨益,或许也能为世界发展中国家的富国之路指明方向。
中国的出口产品主要集中在劳动密集型产业,但是根据国际分工及其附加值分布的“微笑曲线”可以发现,这一领域附加值少,负外部效应大。这样的产业,应限制其发展。加上与越南、柬埔寨和孟加拉国等低收入国家相比,中国的劳动力成本优势逐渐丧失,中国的产业发展必须改革。然而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暂时不可能全面进军技术密集型或资本密集型产业,那么,优化产业结构的第一步,可以从减少劳动密集型产品生产、增加劳动和技术密集型产品生产开始。另据统计,目前中国只有不到20%的进出口企业拥有自有商标,具有自主知识产权和自有品牌商品的出口额还不到总出口额的10%。结合日韩等国崛起道路,中国应积极扶持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企业的发展,重点培育核心竞争力,创建自有品牌,积极实施“走出去”战略。
按照经典的经济理论,消费、投资、出口“三驾马车”拉动经济发展。过去,中国特别重视出口的作用,但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沿海地区许多出口企业倒闭,这种局部范围内强烈的不良反应已经表明过分依赖出口十分危险。而在国内投资上,储蓄、特别是外商直接投资数额巨大,据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报告,在中国的28个主要行业中,外国直接投资占多数资产控制权的已经达到21个,每个已经开放产业的前五名几乎都被外资控制,这些数据给中国经济发展敲响了警钟。因此,未来中国经济的发展,应多考虑在消费上做文章。
然而长期以来,中国消费增长缓慢。一方面是国内储蓄过度,造成有效需求相对不足,另一方面在于劳动者工资水平低,国民收入增长缓慢,限制了消费的增长。为此,政府应积极干预,建立完善的社保体系和证券市场,提高居民的收入水平,扩大内需。内需一旦提高,居民的潜在消费能力被挖掘,国内市场迅速拓展,势必给百姓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随着居民收入的稳定和提高,内需不断激发,国内市场不断拓展,百姓获得更多更好的就业机会,形成良性发展,最终实现藏富于民。
中国通过出口导向型经济政策辛辛苦苦攒下了几千亿美元的外汇,但只要美元继续贬值,便会立刻缩水甚至化为乌有。因此,应继续促进外汇储备结构合理化。一方面可以“藏富于民”,降低外汇过多集中于政府的风险;另一方面可降低美元资产比重,适当增加黄金储备。同时,对外汇储备,要合理使用。对发展中国家来说,后发优势的主要表现之一就是通过技术引进缩短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中国20世纪90年代曾大规模引进国外先进的机械设备,对促进经济发展起到了较好的作用,政府应继续采取措施,获取更多先进技术。此外,可考虑借助外部资源发展内部,让国内更多的资源留在国内发展,对中国经济走可持续发展之路相当重要。
[1]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2:l.
[2]拉尔斯·马格努松.重商主义经济学[M].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1:2.
[3]Heckscher,Eli F.Mercantilism Vol I[M].New York,1983:2.
[4]托马斯·孟,巴尔本,诺思.贸易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36.
[5]梅俊杰.自由贸易的神话:英美富强之道考辨[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56-57.
[6]拉蒙德编.论英国本士的公共福利[M].马清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128-134.
[7]托马斯·孟.英国得自对外贸易的财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8-ll.
[8]托马斯·孟,巴尔本,诺思.贸易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65.
[9]巴尔本.贸易论(三种)[M].顾为群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