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自由与世俗政治之间的平衡—教皇亚历山大三世在贝克特争论中对教会-国家关系的处理

2012-08-15 00:45周诗茵
大连大学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贝克特教皇亚历山大

周诗茵

(北京大学 历史学系,北京 100871)

教会自由与世俗政治之间的平衡—教皇亚历山大三世在贝克特争论中对教会-国家关系的处理

周诗茵

(北京大学 历史学系,北京 100871)

英格兰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贝克特与国王亨利二世的争论发生在教皇亚历山大三世任职期间。 为基督教世界的精神领袖,亚历山大在争论中扮演重要角色。一方面,由于罗马教会长期分裂,亚历山大处境艰难,需要亨利的支持,不得不谨慎地对待争论;另一方面,教皇权威在英格兰得到 重,亚历山大与贝克特在维护教会由的立场上基本一致。 体来看,他给予贝克特有限度的支持,积极调解争论,缓和了教会 由与世俗政治之间的张力,维护了教皇权威在英格兰的适度影响。

贝克特争论;亚历山大三世;教会 由;世俗政治

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贝克特(1162-1170年任职)与亨利二世(1154-1189年在位)之间的争论是教会历史和英国历史上的著名事件。当地方教会首领为“教会自由”与国王发生冲突时,作为整个西方教会的首领,教皇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历史学家们对教皇亚历山大三世(1159-1181年在位)在此争论中的态度和行为进行过不少评述,基本上都注意到他和平的愿望、温和的态度与谨慎的行为,并由此提出赞扬或发表批评。不过,鲜有文章系统地考察:在具体的政治环境中,教皇究竟是通过怎样的途径、方法来理性面对并处理矛盾,审时度势地缓和教会自由与世俗政治之间的张力,以求在保持罗马教会安全、基督教世界完整和普世教会公义三者之间寻求一条合理的路径?这正是本文所想要探讨并回答的问题。

一、贝克特争论:世俗王权与教会自由之间的碰撞

世俗王权与教会自由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具有不同的含义。贝克特争论的双方在有关它们的一些具体问题上产生了不同意见。

在贝克特争论中,英格兰世俗王权的主体是亨利2世(1135-1154年在位)。他是一位强势、暴烈的国王[1]。这种性格体现在他的教会政策之中。在前任国王斯蒂芬(亨利二世的表舅,1135-1154年在位)统治时期,由于王权孱弱、时局混乱,教会获得了一些权利。亨利希望能够运用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力收回它们,恢复他的外祖父亨利一世(1110-1135年在位)时期英格兰王国的习俗。

贝克特曾是坎特伯雷大主教西奥博尔德(1139-1161年任职)内府的一名教士,1154-1162年间担任亨利的书记官一职。1162年6月,为了更便利地施展自己有关教会的政策,亨利运用自己作为国王的影响力,授意贝克特被选为坎特伯雷大主教。亨利希望能够借此有效实施他所设想的教会政策。

然而,事情的发展与亨利的设想大相径庭。担任大主教之后,贝克特很快辞去书记官的职位,主动地割裂自己在世俗事务上对国王的责任,并且尽力保护教会的土地和财产。当亨利在一系列会议上逐步向教会提出各项要求,贝克特基本采取了抵御的态度。在1164年的北安普顿会议上,亨利的敌意让贝克特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他被迫穿越海峡逃亡到法国,向教皇亚历山大求助,并接受法王路易七世(1137-1180年在位)的庇护。

在流亡中,贝克特逐渐将争论上升到保卫“教会自由”的高度上。它的主要内容包括:教会可以自主地处理教产,教士阶层享有司法豁免权,教会和人民可以自由地服从教皇的召唤和审判。贝克特多次在信件中表示,保卫教会自由是他职责所在,为此不惜牺牲自我[2]。他认为,作为国王,亨利必须首先谴责与教会自由存在矛盾的不良习俗,尊重和保卫教会的自由与权利,然后才能享有王国的尊严,进而在天国得到永恒和荣耀的生命[2]292-1005。

当世俗王权的要求与教会自由的理念无法达成一致,如何解决冲突就成为教皇必须面对的难题。

二、亚历山大三世:教皇权威与政治环境之间的矛盾

贝克特争论发生在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任期内。在解决争论的过程当中,教皇权威与政治环境之间的矛盾也随之浮出水面。

当时是一个信仰具有极大力量的时代。在英格兰生活的人们,作为“基督徒”比作为“英国人”,肩负更真实、更可感知的社会责任[3]。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与教会密切相关。英格兰教会的成员们自觉地服从于罗马教皇的权威和领导。在接受代表大主教权力标志的大披肩时,英格兰的首席主教们通过誓言宣示对教皇的服从与忠诚[4]。

作为基督教会的首领,在“教会自由”的原则问题上,亚历山大与贝克特的想法基本一致。他曾在1164年的一封信中直接地给予贝克特这方面的鼓励[2]78-79。而且,亚历山大还是一位优秀的法学家。他致力于将教会法的理论付诸实践,通过立法巩固教皇权威[5],并通过发布大量的敕令将格兰西的理论转变为普遍的法律[6]。1179年他召开第三次拉特兰会议,颁布了一个反对神职人员腐化、异端,支持神学与教会法发展的教皇计划[6]198-200。从这些作为来看,亚历山大对“教会自由”的认识和实践比贝克特更加地深刻和广泛。

作为基督教世界的最高精神领袖、教会法庭的最高立法者和执法者,亚历山大拥有无人匹敌的权威。不过,在具体的事务处理上,亚历山大的行为仍然不能完全依照自己的心意,必须慎重地考虑政治现实。尤其是,贝克特争论发生时的政治环境对他非常不利。亚历山大的不安有一部分来源于他们与罗马市民之间长期紧张、不稳定的关系①格里高利改革后,教皇由枢机们以教会为立场进行选举,这引起罗马城中主要家族的不满。教皇常非罗马本地人,在罗马城没有依靠。1143年,罗马人恢复古代元老院以对抗教皇。从这时起,教皇常常被迫离开罗马城寻求安全。[7]。更严重的是,教皇选举经常存有争议,引起罗马教会分裂。1045-1179年间就产生了大约13名对立教皇②对立教皇:天主教中拥护某一教皇者加之于对立的另一教皇的贬称。[8]。1159年9月教皇阿德里安四世去世时,罗马教会中有两位继位人选。一位是圣锡西利亚枢机屋大维,另一位是担任圣马可枢机和教会书记官的教会法学家罗兰。罗兰在选举中得到大多数枢机的支持,当选为教皇亚历山大三世;然而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支持下,小部分枢机坚持将屋大维拥立为维克托四世③1159年选举教皇的程序还没有得到完善。教会法没有明确规定多大比例的投票可令选举有效。1059年会议规定仅有枢机主教可以参与选举,由他们的一致意见确定教皇人选。到1159年选举时,枢机神父和枢机执事也可以参与投票,教会法倾向于选举结果由大多数投票决定。不过另一个传统是由“更明智的”而非人数更多的选举团体决定结果,同时投票枢机的相对价值如何考量并没有客观标准。1159年的这次教皇选举中,亚历山大获得了大多数枢机的支持(约22名),但不是获得一致通过;支持维克托的枢机只有大约7-9名,但他得到了更多罗马群众的支持。因此,很难绝对确定这次选举哪一方更有道理。拉特兰会议解决了如何区分“少数”和“多数”票数的问题。所有选举者的选票效力相同,不管他们属于枢机的哪一等级——主教、神父或是执事。被选举者得到2/3票数才能被确认为教皇,少数必须服从多数,否则将被绝罚。选举过程不需要咨询皇帝,也不需要罗马的教士或人民参加。[9]。

亚历山大拒绝让皇帝来仲裁教皇的选举。他表示,这种行为逾越皇帝职权、侵犯教会自由,而他为了保卫教会自由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7]49。1160年7月底,法王路易和英王亨利在博伟会议上协商决定,确认亚历山大为合法教皇。在他们的影响下,西班牙、匈牙利、南部意大利、西西里和威尼斯、拜占庭皇帝,还有一些伦巴第城市都承认了亚历山大的合法地位。尽管如此,亚历山大的压力并没有减轻多少。他依然处于流亡或半流亡的状态,直到1177年7月才与弗雷德里克签订和平协议,废黜对立教皇,结束长达18年的教会分裂(1159-1177年)。

在亚历山大的时代,从罗马到英格兰南部大约需要1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教皇们很难真正了解英格兰,给予它足够的关注[10]。当自身处在巨大的危机之中,亚历山大的首要目标是恢复和维持罗马教会的统一[7],2。比起罗马教会的安全,亚历山大不可能更加重视英格兰和坎特伯雷教会的权利与自由。

三、亚历山大对贝克特争论的处理:教会自由与世俗政治之间的平衡

由于教皇权威需要在政治环境之间运作,亚历山大在处理贝克特争论时,就必须在考虑政治影响的前提下维护教会自由的原则。

(一)原则问题上有力的支持

尽管背负着沉重的政治压力,亚历山大一直在原则问题上给予贝克特有力的支持。首先,在亚历山大的坚持下,贝克特在争论中始终保留坎特伯雷大主教身份,担任除约克教区外全英格兰的教皇使者,保持英格兰教会首席主教的地位。

1164年1 月,亨利试图通过克拉伦敦宪章将英格兰王国的传统习俗转变为成文的法律,其中有些条款与教会法相悖。贝克特在压力下口头答应遵守宪章,不过很快(2月23日)拒绝在宪章上签章,并命令主教们收回遵守它的誓言。为了惩罚自己的懦弱行为,他主动停职,不再主持弥撒,直到4月亚历山大宽恕他:“我们以使徒的权威宽恕并赦免你所做过的事,建议并命令你从此不能因它而有意回避主持弥撒。[2]87-89”亚历山大还写信给法王路易,要求他保护并帮助贝克特。

11月,亨利的使团带着礼物来到常驻在法国桑斯的教廷[11]。亚历山大对亨利在教会分裂中给予他支持的行为表示肯定,但拒绝审判贝克特或将他撤职,不同意把属于贝克特的教皇使节头衔转移给他人。贝克特觐见亚历山大、陈述来龙去脉后,又一次提出辞去大主教职位,被亚历山大拒绝[11]133-134。1166年4月,亚历山大确认坎特伯雷的最高地位和特权[2]272-279,5月,亚历山大任命贝克特为除约克教区外全英格兰的教皇使者[2]279-281。这是对贝克特最有力的支持,保证他在争论中能够名正言顺地处理事务。

其次,亚历山大关心英格兰教会的具体权利,在原则问题上从未让步。

1163年10 月到12月,亨利3次派遣使者前往教廷,劝说亚历山大接受亨利有关犯罪教士的提议,即先由教会法庭剥夺犯罪教士的圣职,然后将他们转移到世俗法庭接受惩戒。亚历山大没有同意。1164年亨利希望用成文法克拉伦敦宪章将他外祖父时代的习俗确定下来。他向教廷派遣使者,请求亚历山大认可宪章。然而,亚历山大公开谴责了16条中的10条。

(二)对绝罚要求有限度的支持

在亚历山大的支持下,贝克特继续担任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职位。然而,流亡在外,他很难处理英格兰教会和坎特伯雷教省的具体事务,只能以绝罚为手段,维护教产、惩罚对立者、给国王施压。

12世纪绝罚的主要目的是让人服从教会的谕令,在理论上具有严峻的意义。格兰西在《教会法汇要》(Decretum,约1140年写作)中描绘绝罚是“把人交给魔鬼”。按照教会法规定,被绝罚者不得进入教堂、参加圣礼,或与其它教徒有任何形式的联系,还可能失去某些重要的民事权利[13]。亨利对绝罚的威力有一定认识,曾尝试通过克拉伦敦宪章的第5、7和10条对它加以限制。不过,这3个条款都被亚历山大谴责。

绝罚的判决在英格兰的现实生活中受到普遍的尊重,具有一定威慑力。1169年和1170年伦敦主教吉尔伯特·福利奥特两次被绝罚④1169年绝罚的原因是福利奥特侵占坎特伯雷教产。1170年的原因是福利奥特违背亚历山大和贝克特的命令,辅助主持小亨利的加冕仪式。。虽然他是英格兰教会中最有权势、声望和影响的主教之一,是国王的亲密顾问,但他还是感到非常不安,通过向教皇提起上诉等方式,试图令贝克特的判罚无效[2]55。亨利也不得不支持福利奥特的行动,实际上承认了教皇在这个问题上的最高权威。贝克特用绝罚证明国王庇护的效力是有限的。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绝罚在贝克特争论中发挥的实际效用也是有限的。

首先,在12世纪下半叶,绝罚主要依靠发布人的精神权力[13]237,其有效性需要依赖世俗法律的权威[14],并不稳定。随着教会法的发展,绝罚的司法程序问题也越来越受到重视。在贝克特争论中,由于他在绝罚制裁时没有事先提出警告,让被绝罚者有理由反复地抗议和上诉[13]242-253。

其次,绝罚为贝克特制造出更多坚定的对立者。贝克特的宣判并没有有效地改变英格兰教会的人员构成,被绝罚者仍担任原本的职务,而且更坚定地与贝克特为敌。1166年春贝克特在韦兹莱宣布大规模绝罚后,英格兰神职人员数次集体向教皇对贝克特提起诉讼。越来越多受到处罚和感到威胁的人卷入争论之中,让局势更加复杂⑤其中最著名的反对意见来自伦敦助教吉尔伯特·福利奥特于1166年9月写作的Multiplicem Nobis。它精彩而雄辩,充分体现了吉尔伯特的文采与知识,是对贝克特最尖刻的批评。[2]499-539。1169和1170年绝罚名单的范围更加广泛,贝克特还宣称可能对英格兰发布禁教令⑥即禁止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进入教堂,出席礼拜仪式。[2]1093-1119。这令他归国前的紧张气氛更加激化,甚至成为他被杀害的导火索。

水泥混凝土路面施工质量管理的施工后养护工作一定要做好,例如要在压槽完成后第一时间设置围档,避免出现人为或车辆对路面的碾压破坏。在终凝之前应该采用洒水养护。一般洒水养护每天要做到2~3次,基本原则就是保证混凝土始终处于湿润状态,且做好混凝土的具体养护记录,通常在水泥混凝土路面滑模摊铺及表面构造制作完毕后进行及时养护。在养护初期,主要应该防止水泥混凝土被日晒雨淋。在路面成型后第一时间采用土工布或养生液覆盖路面。

再次,绝罚可能引起国王的过激反应。1166年贝克特宣判绝罚后,亨利愤怒地写信给神圣罗马帝国的书记官,表示他久已在找理由不再支持亚历山大和他的枢机们。1169年,亨利要求教皇使者宽恕被绝罚的人。遭到拒绝后他十分愤怒,甚至说:“随你便吧,我不觉得你和你的绝罚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怀疑它们值不得一个蛋[2]985。”当亨利认为贝克特可能绝罚他并发布禁教令时,他起草了一个新宪章[2]1025[15],补充并加深了克拉伦敦宪章,对英格兰与罗马教会之间的关系造成很大威胁。

如上所述,绝罚既可以威慑国王和不服从命令的神职人员,又可能对正常的教会秩序和教会-国家关系产生负面影响。亚历山大有权力给予或限制贝克特的绝罚行为。大多数时候,他都适当地对贝克特的决定表示肯定和支持。1167年5月亚历山大写信禁止枢机和教皇使节干扰贝克特的判决[16]。1170年贝克特回国前夕,为了加强贝克特作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和教皇使节的权威,亚历山大发布一系列诏书,绝罚那些不肯归还教产的人们,允许贝克特行使执行纪律的权力,督促亨利全面地实现和平[2]1301,1309-1315。在给大陆神职人员的信件中,亚历山大命令,如果亨利忽略他的责任,没有归还扣押的教会财产、完全废除邪恶的习俗,30天内将对亨利的大陆土地发布禁教令⑦亨利除了是英格兰人的国王,也是法国国王路易七世的封臣,是诺曼底人和阿奎丹人的公爵、安茹人的伯爵。[12]376-377。

不过,总体来说,亚历山大对绝罚权力的使用比较谨慎、节制。他必须考虑亨利的感受和英格兰教会内部的声音。英格兰教会是一个优秀的团队,忠诚于教皇,许多主教都拥有良好的声誉。贝克特争论令他们两难地夹在国王与大主教之间,给他们带来了负担与伤害。例如伦敦主教吉尔伯特被绝罚后的上诉就凄婉悲凉,令人同情[12]407-408,亚历山大不可能完全忽视这样的请求。

而且,亚历山大不可避免地会根据自身的处境和政治局势的变化调整政策,甚至要求贝克特在某些时段暂停绝罚。1165年3月亨利派遣两位教士出席对立教皇召开的维尔茨堡会议。亚历山大为此感到忧虑,在给贝克特的信件中写道:“这些日子是邪恶的,许多事情在这个时代必须被忍耐,我要求你谨慎,……直到下一个复活节你必须对国王克制,这样你必须注意不要做任何反对他或他的土地的事情,直到规定的时间[2]224-225。”1167年罗马被德国皇帝的军队攻陷,亚历山大不得不再次逃亡。12月亚历山大禁止贝克特发布任何进一步的判决[12]82-83,直到1168年10月才宣布将在规定的时间(1169年复活节)之后恢复贝克特的权力[2]809-811。亚历山大拥有绝罚亨利的能力,但他从未这样做过。当他给予贝克特绝罚权力时,还特意将亨利及其家人排除在外[2]1315-1317。

(三)对坎特伯雷教省尊严和权利的用心维护

亚历山大在贝克特争论中需要处理的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是如何平衡坎特伯雷与约克教省之间的关系,保护坎特伯雷教会的权利和它在英格兰的最高地位。

贝克特争论时期,中世纪英格兰教会的主要结构已经形成[5]6。亨利的英格兰领土中有7个教省,其中地位最高的是坎特伯雷。不过,它一直受到来自约克的挑战。这主要有三个原因。首先,坎特伯雷和约克都是大主教教区。他们在教阶上是平等的[17]。其次,坎特伯雷教省的最高地位并非自古以来的定制。再次,在贝克特争论中,约克大主教罗杰(1154-1181年任职)支持亨利,为他辩护。与国王的亲睦关系是约克争取更高地位的政治资本。

十字架是基督教会的重要标志。教皇、教皇使节和大主教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出行时,身前通常会有一位助手捧持带有长柄的十字架,代表他的司法权力。一般大主教只能在他的教省范围内这样做[18]。为了争取与贝克特的平等地位,1163年10月当罗杰穿过坎特伯雷辖区去参加威斯敏斯特会议时,他让一位教士捧持十字架走在身前。这个举动引起贝克特的强烈不满[2]41-43。对此亚历山大做出了有利于贝克特的裁决。罗杰在宗教仪式上争取与贝克特的平等地位的努力基本落空。

1166年4 月,亚历山大在拉特兰确认坎特伯雷的最高地位和特权,以及贝克特作为英格兰教会首席主教的地位[2]273-279。5月亚历山大任命贝克特为除去约克教区的英格兰全境罗马教会使者,并在信中对贝克特说:“我们认为应该给予你超出教会其他儿子的荣耀和特有的尊严[2]279。”亚历山大之的这个安排既保证了贝克特的地位,又安抚了亨利和罗杰的感受。

罗杰更进一步的努力表现在1170年6月的“小亨利加冕事件”上。英格兰国王一般都由坎特伯雷大主教加冕,作为获得国王合法权力的标志。仅有的几次例外都有特殊原因⑧1066年威廉一世由约克的托马斯加冕,因为当时担任坎特伯雷大主教的斯蒂甘德是教会分裂分子;亨利一世由赫尔福德主教杰拉德主持加冕,因为当时安瑟伦正在流亡,但安瑟伦返回后就被纠正了。[2]1265-1267。为新王加冕既是坎特伯雷的特殊荣耀与权利,在政治生活中也可以起到一定作用。贝克特流亡后期,亨利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将其次子小亨利(长子威廉已经夭折)加冕为英格兰国王,作为他死后儿子们继承和分配领土统治权的依据⑨除了英格兰王国,亨利还是法国国王的封臣,在大陆有诺曼底、安茹、阿奎丹等领地。。此时贝克特流亡在外,不可能主持这次加冕仪式。因此贝克特十分紧张,1169年末到1170年2月作出许多外交努力试图阻止它的发生[2]1211-1225。他向亚历山大请求禁止亨利允许他人为小亨利主持加冕[2]991-995,得到亚历山大支持后将教皇的命令转寄给约克和其他主教[12]217。

然而,加冕还是按照亨利的意愿举行了。1170年6月14日,在贝克特缺席的情况下,由约克大主教罗杰主持、伦敦主教和索尔兹伯里主教辅助,15岁的小亨利在威斯敏斯特被加冕为副王,大部分英格兰主教都参加了这个仪式。为小国王加冕的先例对约克争取获得与坎特伯雷平等地位有一定意义。贝克特严正以待,声明加冕是坎特伯雷大主教的神圣特权,这次事件不仅侮辱他个人、触动坎特伯雷的神圣权威和传统权利,同时也违背教皇的命令,说明亨利并不尊重和平协商。为此他对英格兰高级神职人员发布大规模的停职和绝罚判决。

在加冕问题上,亚历山大对贝克特的支持明确有力。首先,他写信禁止约克大主教和其他主教侵害坎特伯雷的权利,禁止他们主持加冕,除非新国王按照习俗发誓保护英格兰和坎特伯雷教会,让英格兰不再受到邪恶习俗的束缚[2]1143。其次,当加冕成为既成事实后,亚历山大采取了比较严厉的措施。1170年9月他宣判:主持小亨利加冕的罗杰、福利奥特和乔斯林和所有发誓遵守王国邪恶习俗的人应受到停职的处罚。他还在信件中明确表态,这次加冕将来不会影响坎特伯雷的特权[2]1293。亚历山大确实遵守了这一承诺。贝克特去世后,当罗杰和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多佛的理查德又为加冕的问题发生争论时,亚历山大再次确认为国王加冕的特权属于坎特伯雷[19]。

坎特伯雷是基督教世界最古老、最有尊严的教会之一。然而,它对于贝克特和亚历山大具有不同的意义。对英格兰副王加冕提出反对意见,惩罚参与其中的神职人员对亚历山大来说是具有挑战性的行为,很可能触怒欧洲最有权势的君主。由此看来,亚历山大对贝克特的支持和对坎特伯雷教省的维护还是比较坚决的。经过谈判与协商,贝克特回国前夕,亨利承诺会对因加冕给贝克特带来的损失做出一些补偿,并承认坎特伯雷教会是西方世界最尊贵的教会,将在各个方面恢复她的尊严[2]1273。

(四)教皇使团的多次调解

1167-1170 年间,亚历山大先后派出由9位使者组成的4个使团在亨利与贝克特之间进行调解,数次召开公开会议。他在给贝克特的一封信中阐述这样做的目的:“通过他们(教皇使者)和信件,我们将非常热切、谨慎、尽可能有力地给他(亨利)施压,让他务必恢复对你的和平和恩典,这样你可以有尊严地回到你的教会,你和你的教会可以继续享有从前的权利和自由、尊严和荣誉,你和你的人们都可以生活在和平与安宁之中[2]889-891。”

第一个使团由两位枢机组成。1167年秋他们到达法国北部,11月组织第一次和平会议。在他们出发前,亚历山大曾嘱咐,除非贝克特完全与国王和解,否则禁止他们进入英格兰或处理任何与英格兰有关,特别是关于主教授职的事务[12]200-202,232-233。然而,他们还是没有得到贝克特一方的足够信任[16]387,423-428。在这种情绪下,当使者提出让贝克特用忍耐换取和平时,贝克特不可能接受[16]409-423。调解失败。

第二个使团由三位著名的修士组成。1169年1月他们组织召开蒙特米莱会议,成功地安排贝克特在流亡五年后与亨利第一次会面。贝克特坚持必须在肯定教皇与教会法权威和教会秩序的前提下遵守、服从国王的命令,并且拒绝认可新增的习俗。双方无法达成共识。

第三个使团由罗马教会的两位官员组成。1169年4、5月贝克特发布了一些新的绝罚,给亨利带来了一定压力。在使者的主持下,9月亨利和贝克特再次会面。这次亨利同意更多的让步。然而,当贝克特要求与亨利交换和平之吻,作为他带着国王祝福返回英格兰的标志,亨利以曾经发誓永不亲吻贝克特为理由拒绝了这个要求。会谈再次破裂,敌意比以前更深。贝克特重新发布绝罚,并威胁将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

1170年6 月的小亨利加冕事件触怒了亚历山大,他的态度强硬起来:如果亨利拒绝和平,教皇的使者将会对他的领土发布禁教令。他要求国王废除邪恶的习俗,并命令神职人员不得再服从它们[12]198-204。第四个使团7月到达法国,他们惩罚了参与小亨利加冕的神职人员,安排国王和大主教在弗雷特瓦勒会谈,最终促成和解。贝克特终于返回英格兰,争论似乎落下帷幕。

相较于严厉的绝罚和禁教令,亚历山大更希望可以用温和的方式平息贝克特争论。在一封给贝克特的信中他表达了这种愿望:“我们长久地希望,通过使者和信件可以将国王召回父温暖的道路,并用耐心和甜蜜缓和他的固执[2]809-811。”为此,亚历山大不但密集地派出使团进行调解,而且与贝克特团队保持紧密的联系。他一次次地调适政策,通过书信指导、干预使团的工作,为争论双方提供会谈的平台,尽力保证调解公平有效,令他们逐步达成和解的协议。他还督促法王路易、英王的母亲玛蒂尔达皇后等欧洲最尊贵的人物参与其中[16]31-37。没有教皇的支持,贝克特不可能在争论中支撑6年,并以和平的方式,在保留尊严、承诺重获权利的条件下返回英格兰。

(五)最终对贝克特肯定的评价

在教皇使节的调解下,贝克特与亨利之间达成协议。然而,矛盾并未真正得到解决,英格兰国内不少人对贝克特积怨未平。12月29日贝克特在坎特伯雷主教座堂被几名国王的骑士杀害。得知这个消息后,亚历山大感到震惊和悲痛[11]211,同时也承担很大压力。他需要考虑如何化解这个尴尬的局面,如何让亨利接受相应的责罚。亨利此时的态度游移不定。虽然他给亚历山大送去一封悲痛、谦卑的信件[2]438-439,但在另一封信中又把责任都推到贝克特身上,称自己已经尽到和平的责任,然而贝克特却带着火和剑回到英格兰[12]440。亨利此时并无真心忏悔的意愿,随时可能被激怒,投入对立教皇的阵营。

1171年亚历山大不点名地公开谴责贝克特被杀案中的谋杀者、辅助者和教唆者,并且对亨利在大陆的领土发布禁教令。他呼吁亨利不要进入教堂参加礼拜,直到他为这一悲剧真心忏悔并做出适当的补偿[12]477-478。这个处理方式体现出亚历山大的微妙用心:他禁止亨利进入教堂,但并没有正式宣判绝罚;对亨利的大陆发布禁教令,却没有惩戒英格兰王国。亚历山大用这种方式强调教会的权威,同时也表明无意挑战世俗权威[20]。

亨利公开接受处罚、与教廷和解的过程曲折、慎重。1172年5月,教皇使节与国王互换和平之吻,将协议内容正式记录成文[12]516-518,双方签字盖章,然后亨利公开发誓将执行教皇使节提出的补偿措施[7]85-86。通过这个誓言,亨利作出很大让步:他承认在争论与谋杀中负有部分责任,并且肯定英格兰教会与罗马教皇之间的紧密联系。随后,亨利被领入主教座堂,表示他与教会正式和解。

这次和解是当时基督教世界的一个重大事件。亨利公开赎罪和承诺的内容通过书信等形式传播到亨利领土内外的各个地方,并于1172年9月2日被载入《教皇之书》(Liber Ponti fi calis)⑩《教皇之书》是第一任教皇圣彼得与庇护二世(1464年过世)之间教皇的传记作品集。[21],成为罗马官方记录的一部分。1173年2月21日亚历山大将贝克特封为圣徒,并把这个消息通报至每个教省:“全能的上帝通过圣洁、令人敬重的前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行使大能,……他在死后彰显神圣,他值得颂扬的一生闪耀许多无价的荣耀,殉教是这些荣耀的顶点,……在所有教士和俗人面前,我们按照弟兄们的建议进行封圣,我们决定把他加入圣徒的行列[12]547-548。”亚历山大还亲自主持一次弥撒来纪念圣托马斯[12]549-550。如此迅速的封圣在中世纪非常罕见。此时封圣的权利已经基本掌握在教皇手中,逐渐成为他们独有的权利[22]。亚历山大的这一行为表现出对贝克特维护教会自由与权利行为的最终肯定。

四、小结:教会自由与自由的保卫

贝克特争论是一场国王与地方教会首领之间的冲突。起因是世俗王权提出的要求与教会坚持自由的原则之间发生冲突,国王和大主教在一些具体的权利分配上无法达成共识。

教皇是这场争论之中的关键人物之一,双方都希望他能扮演斡旋者甚至仲裁者的角色。作为基督教会的最高首领和教会改革时期的领军人物,亚历山大赞同贝克特教会自由的信念:他希望坎特伯雷教会可以自由地处理教产、英格兰的教士阶层享有司法豁免权,特别是英格兰的教会和人民可以不受国王限制地服从教皇的召唤和审判。不过,由于当选教皇的那次选举富有争议、罗马教会长期分裂,亚历山大在这段期间处于流亡或半流亡的状态,需要依靠亨利在政治上的支持和经济上的帮助。

背负着重大的政治压力,亚历山大参与到这场争论之中。他深刻地认识到,对教会自由原则的保卫,不仅需要坚定的信念和勇气,需要依靠自己的重要影响力,还必须考虑到自身的实际能力和外界环境的变化。因此,在处理贝克特争论时,他的态度基本上温和、迟缓,在不少细节上照顾和安抚亨利的感受,耐心地引导争论双方走向和平和和解。而从本质上看,他的处理没有违背他作为基督教会首领的立场和良知,基本上体现出他对教会自由的重视与维护。

亚历山大对贝克特争论的干预并不完全着眼于国王与大主教对具体权利的争夺,更多地在于努力地把握教会自由和世俗政治之间的平衡。他明确地承认国王作为世俗统治者的地位和作用,没有忽视世俗政治可能会对教会安全与教会生活的正常运作产生影响,更没有舍弃教会在改革时期的自由理念。亚历山大妥当的行为使得教皇自身的权威凸显、贯穿于贝克特争论的始终,有效地维护了它在英格兰的适度影响,也保持了教皇在英格兰政治活动中作为协调者、而非粗暴干预者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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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alance between Ecclesiastic Liberty and Secular Politics—How Pope Alexander III Dealt with Church-State Relationship in Becket

ZHOU Shi-yin

(Department of History,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

The controversy between Archbishop Thomas Becket of Canterbury and King Henry II of England happened during the ponti fi cation of Alexander III.As the spiritual leader of Christendom,Alexander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is controversy.On the one hand,because of the schism in Roman church,Alexander’s situation was difficult,thirsting for the support from King Henry.So he had to treat this controversy with precautions.On the other hand,the papal authority was respected in England.And Alexander shared the same opinions with Becket about the ecclesiastic liberty.Generally speaking,he supported Becket to some extent.He tried his best to solve the problems,relaxed the tension between ecclesiastic liberty and secular politics,and defended the in fl uence of papal authority in England

Becket controversy;Alexander III;ecclesiastic liberty;secular politics

K561.3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

1008-2395(2012)02-0048-08

2012-02-20

周诗茵(1984-),女,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西欧中世纪史方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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