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高中语文教材中蕴含的生命意识和美学内涵

2012-08-15 00:42顾建芬
文教资料 2012年36期
关键词:美学美的生命

顾建芬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高中语文教学主要体现为提高学生对文学作品的感知领悟、分析鉴赏能力,同时以阅读促进学生写作能力的提高。为了更深入地展开阅读教学,进一步把握语文教材文学作品的内涵,我们有必要探究文学创作的生命意识与美学指向。大凡有所贡献的艺术家,其心灵无不上通天宇,下达人性;为高扬自然生命精神和人性生命精神的和谐而努力;为建造人类真善美的精神家园而献身。文学创作都呈现出一种向个人心灵回归,向生命回归,向人类精神领地回归的总趋势。生命活动,文学的存在之维。我们可以从生命和美学的视角来阐释语文教材。

一、高中语文教材中蕴含的生命意识

每一种文化形式一经创造出来,便在各种不同的程度上成为生命力量的磨难。作家心性的灵明使他舞起如椽的大笔,发泄并浓缩自己的生命体验和审美体验,表达出对人的生命关怀和生存关怀的冲动。它常常以直接的生命体验昭示着个体独有的生命历程。文学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生命个体展现在读者面前,表达着对人生、对生命的独到理解和独特情感,直接作用于人的精神世界,并对人的命运和灵魂进行深切关注。

(一)生命意识的萌动与觉醒。

早在《诗经》、《离骚》和汉乐府中就弥漫着生命意识的萌动和觉醒。《孔雀东南飞》里集中体现在刘兰芝这个女性形象身上的精神生命的觉醒和独立意识、人格的觉醒,这是生命意识觉醒的最深刻见证。主动请遣、临别遗施、严妆辞别等重要情节,正是以表现其独立的人格精神为宗旨的。她的主动请遣就是一个痛苦而清醒明智的选择,知其势不能挽回,与其被驱,不如请辞,不抱幻想,更不摇尾乞怜,而是不卑不亢,捍卫了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临别遗施、严妆辞别等重要情节,更使她在精神的世界里,让自己的人格尊严的体验和满足感战胜了强暴势力的压抑,从而实现了内心痛苦的超越。如果说是人格的觉醒促成了她决然自请的勇气的话,那么又是什么力量坚定她不慕富贵并相约同死的意志?正是爱情,爱即是生命。他们共同谱写的“盘石薄苇"般的爱的旋律,这是他们对生命意义的终极追求。

(二)生命苦难的直面与超越。

政坛里几经沉浮的苏轼,在《赤壁赋》中却生动诠释了艺术与人生相交融的审美境界的自由感和超越性,展示的是作者置身于并不理想的外部境遇时,仍能激发起自己强旺的审美潜能,孕育出一个超越功利、品尝美景的审美心境,从而通达审美无处不在的艺术化人生境界。面对生命的苦难,审美的力量应该可以超越。

本着创作“就是要为生存找一个至一万个精神上的理由,以便生活不只是一个生物过程,而是一个充实、旺盛、快乐和镇静的精神过程”这样一个基本而又崇高的追求,史铁生总是以审美的方式和文学的形式,拷问世间正常和不正常的灵魂,或为健康的生命而讴歌,或为病态的生存而叹息,他的作品通体贯注着一种对人及人类的终极关怀精神。只是为了引出一个美丽的过程,人才设置一个美丽的目标;清醒地看到死的必然与生的智慧,对生命过程的关注才可能达到审美的高度。史铁生在作品中常设置一个个与自己一起参悟生死、探讨生命意义的对话者。他在《我的地坛》中通过对死的洞悉达到他对生命审美过程的把握,将生命的意义定位于无功利的审美过程是史铁生通过文学表现出的对生存意义的一种认知。

(三)生命家园的构建与守望。

“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的理想的建筑。这庙里供奉的是‘人性’。”——这是沈从文的创作观。

沈从文说:“我是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边城》里“很深的悲剧感来自对生命美好的易逝性、脆弱性的敏感、细腻、丰富、深刻的洞悟”,这种洞悟又融合在温暖的人性美、人情美之中,由此给了作品所写的生命之美以一种凄凉的色调。生命与美在沈从文那里变得水乳交融、相依为命了。“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沈从文实践和谐的生命美学理想,他的小说象一支支优美的田园牧歌,能够陶冶性情,净化灵魂,把人的心境提升到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

沈从文从湘西僻地的小民身上,发现了生命的庄严和美丽,亦即生命的神性或人性,从而使其作品具有一种特有的深度。他的作品证明了他探索人的生命意识的艰难和不朽的价值。他不愿涉笔现实中的丑恶和黑暗,至少在他倾心的“边城”世界里是如此,他是隔着一层记忆的薄雾回忆故乡的,湘西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被他的艺术情感所浸透,他根据自己的审美理想和审美追求想象,再造自己的故乡和心中的边城,构筑了他独有的艺术世界。他表现健康优美的人生生存方式和生命形态的理想是执着的,虽然这美丽的幻影是缥缈的,但他绝对具有一种虔诚的宗教式的情感。小小的边城,俨然构成了一个完整、和谐、理想的小世界,边城人自由自在的生活,那种充满诗意的桃花源般的人际关系,正象征了民族美好的过去。他对美的炽热追求,对原始生命活力、素朴人生样式的崇尚,构成了他小说创作的美学底蕴,崇尚自然的生命意识和超然淡泊的人生境界使得沈从文形成了独特的审美理想,并以此来构建和守望自己的精神家园。

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未被现代文明浸染的封闭的湘西乡村社会,生活在其中的人们默默地劳动,似乎从不思考生活的意义,但我们分明感到这种纯朴向善的民性就是一个个活脱脱的生命。正如作家自己所说:“美不在生活,而在生命。生命的本质,首先表现为摆脱金钱、权势,符合人的自然本质。”真正达到了好的作品除了使人获得“真美感觉之外,还有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

著名评论家刘西渭评价《边城》说“这是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也有人说沈从文把故乡湘西当作他灵魂的家园,从中安置他那饱尝人世冷暖的心,他才对大自然,对故乡湘西这样充满温馨之爱。在边城明净的底色中,绚丽而诗意的风俗画卷一幅幅展开,这是一个充满了人性美和人情美的世界。人间至情至善,犹如行云流水,自然之极,从而建构成一个特定而神奇的桃源之境。

二、高中语文教材中无言之美的美学效果

南宋严羽曾在《沧浪诗话》中“以禅喻诗”,用“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和“诗中妙境,每字能召唤弦上之音,空处余波,袅袅不绝”来说明诗歌空灵冲淡的艺术境界,这让我想起唐代司空图的“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二十四诗品》)。这份”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宁静致远与现代美学家朱光潜老先生阐述的“无言之美”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作家眼中,自然山水即我性情,神思赋予山水,灵性跃乎笔端。但中国文人讲究“师心造化”,并不是对景写实,而是重在神会。不论容量有多大的文学作品,都不可能将生活全部描写出来,只能采用以个别表现一般的方式,来展示其“以一当十”之艺术魅力。这种“不全之全”也就是传统美学中所说的“言有尽而意无穷”,不是浓尽必枯、一览无余,而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面对素文,隐约想见某种朦胧境界,此境既美好,又空远,如佳人在水一方,令人追慕思念;似明月高悬空中,催人永存一段遐想。

纵观高中语文教材,这样的无言之美不胜枚举。现就教材选文,择其一二,分析其美学效果。

(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宗白华曾在他的美学论著中以《诗经·硕人》为例诠释古典文学中两种美的理想:错采镂金和初发芙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前五句堆满了形象,是“镂金错采,雕缋满眼”的工笔画;后二句是白描,具有不可捉摸的空灵之美,如果少了这两句,那么前五句只会让人感到是庙里的观音菩萨。有了这两句,才完成了一个如“初日芙蓉,自然可爱”的美人形象。确实如此,“清水出芙蓉”比之于“镂金错采”是一种更高的美的境界。

《林黛玉进贾府》中有一段别开生面的人物描写,林黛玉在小说中的第一次亮相,竟使曹雪芹感到了写实的困惑和局限——难以使黛玉的美具体化,于是借鉴了国画中的写意手法,不像凤姐出场时浓墨重彩,对其服饰、容貌一一作工笔细描,而是简笔勾勒其眉目,体态:两弯“似蹙非蹙烟眉”像轻烟一般自然、舒卷、起伏、变幻,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交织着智慧和性灵之光,“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寥寥几笔,形神毕现,使黛玉这一形象具备了空灵变幻的美和难以捉摸的态,给人以无限的美的遐想,黛玉长什么样已不再重要了,透过这张简笔勾勒的画,我们看到一个充满灵气,具有诗人气质和才华的黛玉在纷飞的柳絮中袅袅走来……黛玉以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纯高洁征服了千百万读者的心。

文学创作“要含蓄,不用直陈”,切忌太实太满,它应该辟有一块足以让读者想象和创造的天地。一个高明的作家擅长在作品中巧妙地营造一份“空白”的美,给读者以无穷的遐思迩想。

(二)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

有尽的艺术形象,须映在“无尽”和“永恒”的光辉之中。一切生灭相,都是“永恒”和“无尽”的象征。像音乐那样,“止之于有穷,流之于无止”。

柳宗元的《愚溪诗序》中“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以愚辞歌愚溪,则茫而不违,昏然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愚溪因我而愚,但其美质是无法玷污的;我虽“遭有道”而被弃,但我的美质却是无法否定的。写愚溪实为写自己,言在此而意在彼。愚溪那不为常人所知的绝妙美景,一切山水、泉石、草木、虫鱼,既是大自然的生动写照,更是作者人格、情怀、处境的曲折反映。寄情山水,聊以自慰;自为解嘲,无悖于理。洗净万物之尘垢,还其本来面目。超越天地尘世,融入玄虚静寂之中。

(三)虚实结合,化景物为情思。

《项脊轩志》结尾一段共三句21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由树及人,寥寥数笔,便戛然而止,既不见作者睹物思人的潸潸泪眼,也不叙他追念亡妻的款款深情。虽惜字如金,简约之致,但我们依稀可见其徘徊东南枝,低头空嗟叹的物是人非之痛。实景与空白相间,虚实结合,化景物为情思,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达到了“神余言外”的效果。

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前三句十八个字,“枯藤、老树”等九个名词构成一组具有特定涵义的意象,一种人在天涯的孤独无助、飘泊无依之感在蒙太奇式的意象跳跃中悄然倾泻;温庭筠《商山早行》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十个名词构成六种鲜明的典型景物,这幅雄鸡报晓、残月未落的早行图中,道不尽路途的艰辛,羁旅的愁思……化景物为情思,真是“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四)举重若轻,化抽象为具体。

余光中在《乡愁》中,将无可名状的乡愁以“小小的邮票”、“窄窄的船票”、“矮矮的坟墓”和“浅浅的海峡”等具体可感的意象传递出来,因此在教学中要引导学生透过 “小小的”、“窄窄的”、“矮矮的”意象去把握诗中长长的距离、深深的思念和重重的离愁。这种不着痕迹,举重若轻,化抽象为具体的传情方式也可追溯到古代:“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化无形为有形,那些原本难以丈量的抽象的情思仿佛伸手便可触及,绵延悠长宛若春日的细雨,在不经意间让我们的心灵湿了一大片……

(五)不写之写,此时无声胜有声。

诗词比散文所含的无言之美更为丰富。散文是尽量流露,愈发挥尽致,愈见其妙,诗词要含蓄暗示,若即若离,若有若无,才能引人入胜。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落第二手。”诗词与绘画一样,讲究“计白当黑”,以臻于美学的最高境界——此时无声胜有声。高中六册语文教材诗歌单元中这样的例子俯拾即是: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迢迢牵牛星》)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苏轼《江城子》)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潜《饮酒》)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白居易《琵琶行》)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雨霖铃》)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姜夔《扬州慢》)

“诗家之境,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间”(戴叔伦),上述诗句以不写之写的笔法留下一些有意味的空白,让人联想和寻味言外之音。将深邃之意蕴含于字里行间,“作者得其心,览者会其意”,曲折委婉,耐人寻味。引导学生反复诵读、玩味诗句的言外之意,一唱三叹,回味无穷。这种空白艺术,可以给学生更广阔的思维空间,去进行艺术再创造。

“残缺”“空白”的东西,容易使人产生一种急于填补、充实并使之均称完善的倾向。现代美学家宗白华说过:生动之气韵笼罩万物,而空灵无迹;空白处并非真空,乃灵气往来生命流动之处。且空而后能简,简而练,则理趣横溢,而脱略形迹。语文教材选材所遵循的美学特点,可以创造有利于学生个体生命和谐发展的教育氛围,能有效地调动激发学生审美创造的积极性,从而使审美心理得到最大的满足。

语文教学是一种浸润式教学,有的是诗意的穿引、浸润的馨香和写在脸上的那份真诚,所以语文教学应该避开功利的纷扰带领学生真诚地投入到文本的解读和体验之中,获得审美的愉悦。因此在语文教学中,要将文学置于美学的图景审视和阐释,使文学的生命意识和美学观念犹如一道行走的风景,引领学生攀登美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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