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宏军
(武汉工业学院,湖北 武汉 430023)
海德格尔通过“在”(存在)(Being)和“在者”(存在者)(beings)的区分批判了从柏拉图以来的形而上学中的主客对立的对象式思维,海德格尔认为“在”是事物(包括人的内心和外部世界)的基础或本源,它赋予了事物以和谐、归属和丰富的可能性,在指存在物的显现、在场,不是指具体的、现成的存在物,存在物(在者)指已有的存在物,包括已经显示出其存在的现实的以及仅仅是观念中的事物和现象。在与在者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在”是确定在者成为在者的那种东西,是使一切在者得以可能的基础和先决条件,是使在者显示其为在者的活动过程。在较一切在者具有优先地位,但在并不是一切在者的普遍性,不是一切在者的最高概括,因而不是某种抽象和绝对的存在,在总是在者之在,即在者的在的方式,这不是指现成已有的静态的方式,而是指可能的动态的方式,或者说不是指空间中的在的方式,而是指时间中的在的方式,在本身是不可规定或定义的,“存在不能像存在者那样被对象性地表象和摆出来”,在显现为在者而自身隐蔽,因此在者是“有”,在是“无”,“无”中生“有”,“有”即是“无”,正如史蒂文斯的诗《雪人》所描写的:融入到冰天雪地的雪人看到了的眼前的在者背后在的无,“它看到的只是眼前的事物,同时也看到了事物的无”。海德格尔认为柏拉图以来的以主客分离(人与自然对立)的知识论世界为特征的“主体形而上学”的错误在于将在等同于在者而忘记了在。早期的希腊哲学家大都是从涌现、显露、结合、生成等意义上来使用后来被理解为自然、真理等概念的,他们把存在理解为一种“在起来”的动态过程;然而,从柏拉图开始,在的问题被归结为在者的本质问题,而本质却被当做某种静态的、固定的东西,海德格尔把从那时开始的形而上学时代叫做“在的遗忘的时代”。
早期的海德格尔通过人的 “在世”说明人与世界的统一,人是一种特殊的在者,只有人才能成为在的问题的提出者和追问者,只有人才能揭示在者的在的意义,海德格尔把人称为“此在”,“如果没有此在生存,也就没有世界在‘此’”,此在通过手头使用的器具与世界形成一体,海德格尔用“上手状态”(ready at hand)表示此在与依寓于其所照料的“存在者”(器具)之间的亲熟关系,此在与存在者之间首先是一种“存在关系”,而不是“知识关系”,后者源自于前者,此在总是在世中,“在”字并不表示空间上的包含关系,而是表示居住、逗留、照料、亲熟之意。存在者因为此在的不同兴趣和需要而具有了不同的意义,没有纯粹客观的再现,世界因为人的视角不同而具有不同意义。
通过对此在的生存状态的分析来揭示在者的在的结构,这具有明显的主观主义和非理性主义的倾向,为了避免这种主观主义,后期的海德格尔不再以人为出发点来论述存在的意义,不再着重于对个人生存状态的揭示,而是企图超越个人的生存而转向对“在”本身的揭示,海德格尔把人的认识和活动看作存在的运作方式,此在是在的显现场所,但此在不能问在是什么,因为人是在的显现的方式,是在的运作的结果,人不能跳出在之外来定义或创造存在,人只能响应在的召唤,做存在的守护者,语言不是属于人的,而是存在的家,存在通过语言和诗来召唤人类。存在在人身上的显现不同于形而上学的对象式的认识方式,前者是统一的,而后者是对立的。
J·希利斯·米勒(J Hillis Miller)是第一个探索史蒂文斯诗歌中的存在主题的评论家,“存在是一种弥散的力量,它本身不可见,而显现于所有事物中,存在并不是一个事物,它对人类表现为无,史蒂文斯晚期的诗歌的目标是表现作为事物根本的稍纵即逝的无,存在以无的形式出现导致了史蒂文斯诗歌的歧义性。”托马斯·J·海恩斯(Thomas?J.Hines)在《史蒂文斯晚年的诗歌:海德格尔与胡塞尔的现象学》中比较了史蒂文斯晚年的诗歌与海德格尔和胡塞尔的现象学的相似性,史蒂文斯在诗歌中描写了存在的显示以及人对于存在的非概念的感知,史蒂文斯早期的诗歌在哲学上是关于认识论的,他的许多方法与胡塞尔的现象学方法惊人地相似,史蒂文斯晚期的诗歌抛弃了内心与世界之间的对立,史蒂文斯在1944年的一封书信中曾提到,他希望把《雪人》作为一个范例,以说明人们有必要把主观世界和现实视为一体才能欣赏现实。在《一个世界的几部分》(Parts of a World)中的几首诗,主体与客体之间的间隔被弥合了,诗人发现了自我与世界之间的一种新的关系,这种关系与海德格尔的此在与存在之间的关系类似。在史蒂文斯的诗中,存在既是内心的也是世界的中心和来源,他的诗描写了存在的显现,海德格尔的存在与存在者的区别为这些诗提供了一个解读方法。史蒂文斯晚期的诗歌关注的是存在的感觉和时间性的概念,这两个主题使他的诗歌显得晦涩难懂,它们可以用海德格尔对存在问题的分析、语言的本体论、诗歌与本体论的关系来解读。
存在(being)、事物(thing)、语言(words)和诗歌(poetry)经常是他诗歌探讨的主题。在 《仅仅存在》(Of Mere Being)中,存在是那棵在风中摇曳飘忽不定的棕榈树,它要借助人来显现,“它在内心的尽头”,但人无法靠近它,无法用思维把握它,“它处于思维之外”,阐释存在的是一只鸟儿的歌唱,“一只金色羽毛的鸟/在棕榈树中歌唱,不带有人类的意义/没有人类的情感,唱着一支异域的歌”。史蒂文斯经常用歌声来赋予世界以意义,如《基韦斯特的秩序观》中少女的歌唱。海德格尔认为,诗歌是存在的言说,诗歌在使世界意义化的同时又揭示了大地的封闭和遮蔽,因此鸟的歌声既是人的内心的又是人类思想情感之外的神秘之物,它使人领悟到存在,是存在的言说。
鸟的叫声同样出现在 《不是关于事物的想法而是事物本身》(Not Ideas About the Thing But the Thing Itself)中,同样它既是外界的又来自于内心。“在三月冬日的尽头/外面世界的枯瘦的叫声/似乎来自于他的内心”,诗的第二节描写了人对外部世界的感知,“他知道他听见了/鸟在黎明的叫声/在三月的风中”,外部世界通过人的感知融入到人的内心。第三节描写了在内心的作用下外部世界的变化,“雪地上太阳不再是残破的灿烂,”作者用虚拟语气表明:如果没有人的内心感知,外面的太阳是破败不堪的。诗的最后两节指出了鸟的叫声对存在的昭示,“那枯瘦的叫声/是一个先于唱诗班的歌手/是巨大的太阳的一部分/...它似乎是对于现实的新知识”。史蒂文斯认为在信仰几近崩溃的时代,诗歌将代替宗教给人以支柱,因此鸟的叫声先于唱诗班。鸟的叫声既来自外部,又发自内心,它是天命(存在)之说,通过它物质与精神、主体和客体达到了融合和统一。
《星期天早晨》是诗人第一部诗集《风琴》(Harmonium)的压卷之作,“是作者立足诗坛的第一首重头诗,被公认为美国诗歌的里程碑,也被誉为最伟大的沉思诗之一”。诗歌通过一个女人在礼拜日早晨的感官体验和情感变化,表达了对基督教中的天国的怀疑,提出了一种“人间乃天堂”的世俗的宗教,在大自然的宁静和丰饶中,女人认识到神圣性就存在与美丽的自然界和人自身中,“倘若神性只能在无声的阴影/和梦中显现,那算什么神性?/为什么她不能从太阳的抚慰中,/从刺鼻的蜜橘和明亮的绿翼中,/从世上其他的醇香和美丽中,/找到弥足珍贵的东西,比如天堂的思想?/神性惟能留存于她心中:/雨的欲念,落雪的心境;/孤独中的悲戚,林花怒放时/难耐的欢欣;以及秋夜湿路上/迸发出来的阵阵激情;/念及盛夏的绿叶和冬的残枝/万般欢乐与痛苦便如潮般涌起。/这些才是衡量她灵魂的尺度。”史蒂文斯用丰富艳丽具有质感的意象表达了与基督教对立的以对生活的深刻体验为基础的异教观点,描绘了人与自然相互依赖协调的愿望,即人与自然合一,人神合一,现世即天堂。这些可以用海德格尔的“在世”论阐释,海德格尔的“在世”并不是一种空间的包含关系,而是指人与世界相亲熟的关系,人居住、逗留、熟悉、照料于世界,人世合一,人就是世,世就是人,不可能把人提到世外来,在主体形而上学中,人与世界是一种知识关系,世界是人认知的对象,而“在世”论反映的是人与世界的存在关系,知识关系源于存在关系,在存在关系中,存在者是此在(人)感悟到的“上手的东西”,人通过手头的用具与世界密不可分。在这首诗中,女主人公感悟到了身边的自然界的事物,进而意识到神圣性就存在于美丽的自然界和自身,接着又认识到人神合一的世界,尘世就是天堂,这与海德格尔的“天、地、神、人”的四重合一有相通之处。
“融合”是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的重要观点,华莱士·史蒂文斯的诗歌描写了海德格尔的“在”的融合,在他的诗中,主体与客体之间的间隔被弥合了,他的诗描写了存在在人的内心的显现,人的内心与外界达到了统一,提出了一种“人间乃天堂”的世俗的宗教,体现了海德格尔的“在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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