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介平
(晋中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山西 晋中 030600)
朗读,基于阅读学,“至今仍然是很受人们重视的一种基本的读书方式”[1]327,基于语文教学论,“是朗读者努力表现书面言语中的生命意识的精神活动”[2]233。回到朗读学,“是指把诉诸视觉的文字语言转化为诉诸听觉的有声语言的活动”[3]1。李海林在其《言语教学论》中从语文教学的角度指出:“最近二十多年来,不断有人在呼吁‘还我琅琅书声’,但成效不大。原因有三:……(其)二是对诵读法中包含的功能和原理没有新的更科学的阐释和说明,对传统的回忆、对现象的强调缺乏充分的说服力……”[4]433书面的文字语言,语音内隐于其中,当朗读行为发生时,文字语言转化为有声语言,语音重新成为语言文字外显的物质外壳,从语音性质出发认识朗读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理论与实践价值。从语音性质出发的讨论,可以帮助我们更加科学地认识诵读法的功能和原理,可以使我们更加科学地认识朗读,学习朗读,运用朗读。
语音是一种声音,它具有物理性质;语音由人的发音器官发出,它具有生理性质;语音在人类社会生活中表达意义,它具有社会性质,语音的社会性质是其本质属性。从物理性质的角度,声音的四种要素是讨论语音经常涉及的重要概念,即音高、音强、音长、音色。从生理性质的角度,需要明确语音是气息(原动力)冲击声带(发声体,声源)产生音波,再主要经过口腔、鼻腔(共鸣腔)共鸣,放大音波,经由空气分子相应的振动,传到人耳导致鼓膜振动,通过中耳、内耳等一系列听觉器官的共同作用使人听到语音。从社会性质的角度,必须认识到语音具备特有的表达意义的功能,一定的语音形式表达一定的意义,而其意义的内涵是社会赋予的、约定俗成的。
平铺在纸面上的文字,是作者精神活动的呈现,是语言的书面符号,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物质,而把这文字朗读出来,则语言具备了语音这一物质外壳,这种物质外壳从物理的角度看,即是一种可凭听觉感知的物质——声。不容回避,理论上,朗读便是精神活动的物质呈现,朗读借助停连、重音、语气、节奏形成的抑扬顿挫、轻重缓急的有声语流,就是一种特殊的声。在这里,声音成为朗读者和听者与原有文字作品新的媒介,声音自然是无法不去重视的。这时,文字语言呈现的精神活动,我们是在声的世界里辨识、感受,精神活动的呈现是否清晰、准确、充分、生动,我们同样是在声的世界里辨识、感受。正是由于朗读者自己和听读者都是通过声音和文字作品建立了新的联系,朗读者通过声来感知和传播内容,听读者是通过对声的接收感知内容,由此,朗读必须尊重关于声的科学规律,必须研究视觉转化为听觉以及视觉、听觉共用对人们接受语言信息产生的影响。
气息是语音发生的原动力,气息的运用与控制对语音形态的形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气息的或疾徐,或突缓,或断续,直接决定着语音的高低、强弱、长短。以口腔、鼻腔为主的共鸣腔则不仅放大音波,还起着改造声音、美化声音的作用。关于呼吸原理,关于气息控制,关于共鸣调节的理论自然对朗读非常重要。而且,这种自主的生理活动对朗读者自己接受语言信息在神经系统、在心理方面引发的系列反应也是值得深入研究的。
关于语音的社会性质,一般重在阐释音节之音,语词之音代表怎样的“义”,是社会赋予的、约定俗成的,然而由此出发讨论朗读,则应特别注意:事实上语音的社会性质不仅在于字符词语语音形式的表“义”,更在于其表“意”,更在于有声语流的语音形式如何“传情达意”,这对朗读研究的理论价值特别重大。德国著名心理学家达维茨曾经做过一个“字母读音传情实验”,他请男女各4名共8名学生朗读字母,要求单凭字母读音就表达出愤怒、恐惧、喜悦、妒忌、难受、紧张、骄傲、悲伤、同情和满足等十种感情,同时,他又请了30名听众来听音判断,结果证明:并不表“义”,亦即没有实在内容的字母读音就完全可以传达感情。朗读者可以传达出,听众可以听得出,为什么?因为他们生活在同一个语言社会。萧伯纳曾经说:“说一个‘是’字有五十种方法,说一个‘不是’有五百种方法,可是写下来只有一个字。”[3]194为什么“一个字”有“五十种”、“五百种”说的方法——其实就是语音形式,因为它要借助不同的语音形式表达不同的“情”、不同的“意”;特定的语音形式与特定的“情”、“意”之间相对稳定的关系是如何形成的?是社会的约定俗成,是社会赋予的。这社会,是人类社会,人类有共通的表情达意的语音方式取舍;这社会,是使用该种语言的民族,每个民族同时也都有自己表情达意的语音方式取舍;作为社会成员,每一个朗读者都在揣摩、遵循,同时又会有所创新。朗读者在这揣摩、遵循、创新过程中为何能深化了对文字语言的体会感悟,又是如何深化的,听读者在这过程中又为何能深化了对文字语言的体会感悟,是如何深化的,实在是重大的理论问题。
综上所述,从语音性质出发丰富朗读理论,务必注意朗读是一种生理活动,也是一种物理活动,但它首先是一种社会活动,社会性质作为语音的本质属性对朗读起决定作用。洪堡特从语音与思想相吻合的角度指出:“思想可化作一道闪电或一声霹雳,它在爆发的瞬间将全部的想象力集中于一点,排斥所有其余的对象;同样,语音作为一个统一体,也以断续、明确的形式发出。正如思想控制着整个心灵,语音首先具备一种能够渗透和震撼所有神经的力量。”[5]63无疑,这里的“以断续、明确的形式发出”的语音即指语流之音、言语之音,而其作为兼具物理性质、生理性质、社会性质的“统一体”,正因为以社会性质为其根本属性,才得以“具备一种能够渗透和震撼所有神经的力量”。
其一,从语音的物理性质出发看朗读技巧的运用。停连,是声的断与续;重音,是声的强与弱——当然还有长与短、高与低、实与虚;语气,综合语音诸种要素呈现着声音的不同音质、节奏,是某种声音循环往复形成的“场”。包含着不同要素的声音诉诸人的听觉,自然引发着朗读者和听者的不同感受;由于声音要素的不同组合形成变化的声音,自然丰富着朗读者和听者的不同感受。于是,朗读技巧的实践运用,一定程度上就是声音效果的讲求。
其二,从语音的生理性质看朗读技巧的运用。当我们朗读时把文字语言转化为有声语言,从精神活动能够清晰、准确、充分、生动的呈现的需要出发,主动做出的抑扬顿挫、轻重缓急的变化,都必须借助气息变化和共鸣腔运用等生理活动方得以实现。在朗读实践中,我们必须能动地控制、运用相应的生理活动,进而形成一种能力,形成自觉,甚至成为下意识。
从语音性质出发的朗读实践要求我们,对任何文字语言的朗读,绝不能孤立地就生理说生理,就物理说物理,更不能生理先行,物理先行,甚至将物理、生理的讲求置于朗读社会功能的实现之上,朗读过程中生理的控制,所追求的声音的物理角度的变化,莫不应该服从于文字语言形之于声后能够表达得更清晰、更准确、更充分、更生动,莫不应该服务于语音社会性质的体现,莫不应该以服从语言表达的社会需要为根本追求。
我们试着来做一番管窥。张颂在《朗读学》中讲到“语气”时指出,思想感情色彩与气息声音状况的大致范畴与一般对应关系为:爱——气徐声柔,憎——气足声硬;悲——气沉声缓,喜——气满声高;惧——气提声凝,欲——气多声放;急——气短声促,冷——气少声平;怒——气粗声重,疑——气细声黏。[3]190-191试问,这种“对应关系”是谁人规定的呢?没错,没有哪一个个人可以规定,是社会约定俗成的,是社会赋予的,而它恰取决于语音的社会性质。是语音的社会性质决定了一定的“情”、“意”。如“爱”,以某种特定的语音形式表达——“气徐声柔”。假定我们要朗读一段表达“爱”的情感的文字,则首先要感受和传达这“爱”的情感,依据社会的约定俗成,一般应努力做到“气徐声柔”;而要做到“气徐声柔”,则需要我们主动追求物理角度的声音特质,这种声音特质,则又必须通过科学的生理控制才能够实现。唯其如此,才是从语音性质出发对朗读的正确把握。“声气息的共同特点是生命活动主动控制发音器官,使简单的音之中加进了生命律动的气息”[6]128。须知这“生命活动”、“生命律动”的发生,根本就在于发出语音的人既是自然的生理的人,又不是一个纯自然纯生理的人,而是一个社会的人;他发出的是具有物理属性的声音,又不只是具有物理属性的一般普通的声音,而是符合社会约定俗成饱含社会意义的语音。
朗读是语言形式的转化,基于语音性质对朗读的认识应该成为关于朗读的基础认识,它与基于阅读学、心理学、教学论的认识相互印证,相互补充,可以使我们对朗读的认识更加全面,更加深刻,使我们对朗读的重视与运用更加自觉,更加主动。张志公先生于上世纪60年代提出“朗读应有基本要求,进一步要求,较高要求……”张颂先生在其《朗读美学》中分析了有声语言(当然包括朗读)存在的三个空间,即生存空间、规范空间、审美空间,并指出,在生存空间,朗读“完全凭个体的心意,自发为之”。在规范空间,“朗读者要面对他人,把文字语言的内容、形式、遣词造句、布局谋篇的方方面面,都不加更改、不做增删地朗读给听者。由于不再是个体行为,已经形成了群体语境,对于群体内的成员便提出了共同的语言要求,即规范性。在这种语境里,必须剔除不规范的语音、词汇、语法,以便让听说双方都能在同一个标准下进行交流”。而在审美空间,“对朗读者来说,是进入了艺术创作”,那些文字作品,“被朗读得有声有色、声情并茂、感人至深、心驰神往”。[7]2-3从语音性质出发认识朗读,有助于我们的朗读达到“较高要求”,上升到“审美空间”,有助于朗读者遵循朗读的科学规律与艺术规律,创造符合民族语言共性而又具有朗读者个性特色的有声语流,以更好地实现语言的社会功能。
[1]曾祥芹.阅读学新论[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0.
[2]王尚文.中学语文教学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3]张颂.朗读学[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0.
[4]李海林.言语教学论[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
[5]洪堡特.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6]钱冠连.汉语文化语用学[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7.
[7]张颂.朗读美学[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