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皓
(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太原030024)
论村上春树初期作品中他者认知的轨迹*
齐明皓
(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太原030024)
从文化人类学的他者认知和文学文体学的交叉视野重新审视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作品时,会发现村上春树在以1980年代为中心的初期作品群中将他者认知即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性问题首先聚焦在“我们”这一第一人称复数形式中。通过考察其初期作品中“我们”这个特殊人称形式的使用,会发现其人称使用的不确定性中蕴含着村上春树文学他者认知的变迁轨迹:从自我与他者的疏离感到两者“存在”的共生关系继而再到两者的共同体意识,其他者认知的层次愈发深刻。
村上春树;他者认知;第一人称复数形式
随着1970年代初日本学生运动的退潮,日本社会开始明显从工业化社会向后工业化社会转型,后现代语境中的多元化价值观大量涌现。通过“他者”认知来观照“自我”是理解村上春树文学后现代本质特征的一把钥匙。本文拟通过对村上春树初期文学作品中“我们”这一人称复数形式使用的微观剖析,考察其初期文学中“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性问题进而探究其“他者”认知的变迁轨迹。
在村上春树的初期作品中,读者经常能够看到关于1960年代后期到1970年代前期在日本出现的以“全日本学生共同斗争会议”为中心的全国性学生运动——“全共斗”的回忆。其处女作《且听风吟》中也有关于新宿骚乱事件的具体描写,如主人公把被警视厅机动队打落的牙展示给“没有小指的女孩”的描写。有许多文学评论都指出村上春树受到过“全共斗”的影响,并且他自己也时常提及“全共斗”。但是,从小说话语分析的角度来解读其作品的内容,有的评论认为其处女作之后的作品中洋溢着对20世纪60年代朴素的亲切感;也有的评论认为这些作品对象征游行和封锁的“全共斗”表现冷漠,总之很难把握作家心理上的距离感。日本“冷漠的一代”就出现于“全共斗”运动失败后的20世纪70年代。20世纪70年代的日本是处于个体扩散和日常性扩大的时代。秋山骏说:“人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存在”,“人被现实力量肢解并被各种怀疑和话语撕成了无意义的碎片”[1]443。他认为自我与他者的关系纽带被割裂,在经济增长支撑下的物质快乐和与之紧密相伴的疏离孤独中,人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在社会上飘荡、流散。
村上春树对日本20世纪60年代~70年代表现出强烈的关心。他曾表示自己对于20世纪60年代表现更多的是深思,而对20世纪70年代则是出于创作小说的兴趣[2]。由于其作品有许多是以20世纪70年代为背景的,因此人们认为村上春树初期文学作品的特征是以20世纪70年代的时代背景为参照系,刻画了自我与他者以及自我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性缺失。换句话说,人们认为村上春树文学的焦点就在于其刻画了主体自我在与他者的关系性缺失之后一种内心缺失感的存在状态。村上春树文学特有的简约硬朗的文体和轻松巧妙的修辞也是这种关系性缺失的依据之一。如果从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性和作家文体特点的角度重新研究村上春树的作品时,笔者发现其中心问题是第一人称复数形式。特别是在以1980年代为中心的初期作品中,村上春树对第一人称复数形式的使用极具特点,具体来说,既有“我俩”、“咱们”第一人称复数形式,也有包含重要意义而略微区别于前者的“我们”第一人称复数形式。有一点不言自明的是“咱们”只包括言者和听者,不能用于称呼与自我没有任何关系性的他者。这个第一人称复数形式是以“咱”这一单音节词为主体轴心,通过“们”将他者纳入到“咱”的主观范围之内。而其前提是纳入“咱”范围的他者与“咱”之间要构筑起充分的“内在”共鸣关系。当自我可以和他者没有任何隔阂感地称“咱们”时,姑且不论事实与否,至少假定这种共鸣关系是成立的。
一般来讲,“我们”第一人称复数形式的意义与上面所说的是相同的,而村上春树却以此表示出略微不同的意义。原本“我们”与“咱们”这两个第一人称复数形式是有区别的,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村上春树作品中却频繁地使用“我们”这个词来表示自我和他者之间的关系性。“我们”这个词的内涵表示虽然构成复数的主观个体都处于相同的时空状态,但是两者之间并没有内在的共鸣关系甚至存在疏离感。下面笔者通过关于主人公“我”的同学绰号“鼠”的三部作品,来比较“我”与“鼠”邂逅和分别的场面。
“‘对了,咱们两个人搭档怎么样?肯定干什么都没问题。’
‘那先干什么?’
‘喝啤酒吧!’
‘我俩从附近的自动售货机买了半打啤酒后步行去了海边,躺在沙滩上把它们都喝光然后眺望无边的大海。’[3]”《(且听风吟》)
“鼠笑了。在黑暗中,即使和他背靠背也能知道他笑。靠着细微的气息和氛围就能知道许多事情。我们曾经是朋友。那已经是遥远得快要忘记的事了。[4]”《(寻羊冒险记》)
上文中作者用“咱们”、“我俩”来表示与“鼠”纯朴的共鸣和默契关系,而当这种共鸣关系变成了“已经遥远得快要忘记的事”时,作者用“我们”来暗示横亘在两者间的疏离感。据此,笔者可以对“咱们”和“我们”这两个人称进行下面的分类和整理。
1)“咱们”被较多地用在诸如《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等这类以20世纪70年代为背景同时又包含着对逝去的20世纪60年代缅怀的作品中。在这些作品中,主人公“我”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的社会背景下维系着和他者之间内心的共鸣。也就是说,同处于20世纪60年代后期的自我和他者都具有某种共同的自我意识,正是这种自我意识使自我和他者产生了内心的共鸣。
“所有的东西都会过去。谁都无法抓住它。咱们像风一样地生存着。[3]”《(且听风吟》)
“‘你二十岁的时候正在做什么?’
‘追求女孩子啊!’1969年,咱们的年代。[5]”《(1973年的弹子球》)
“所以咱们正是六十年代的孩子。[6]67”《(电视人》)
“20世纪60年代确实有些特别的东西,现在想起来觉得如此,即便在当时也这么认为。这个时代有些特别之处。[6]68”《(电视人》)
2)“我们”主要用在如《寻羊冒险记》、《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舞!舞!舞!》等描写20世纪70年代高度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作品中。在这类作品中,狂躁的60年代已经成为过去,人们被强大的国家体制机械地埋没、割裂,进而失去了能够产生共鸣关系的共同的自我意识,只能带着疏离感生存。
所谓“我们”的关系性即“我”和“鼠”之间虽然存在无法跨越的距离感但同时又具有“靠着细微的气息和氛围就能知道许多事情”的关系性。这种关系性绝不意味着自我与他者完全割裂的联系,而是具有了某种选择性,从而呈现出更加复杂的状况。以上人称混用的状况存在一些本质论问题。比如,当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可以用“咱们”一词来表达时需要满足何种条件,是否存在使自我与他者产生内心共鸣的可能性,否则会以何种形式的关系出现。
日本“全共斗”学生运动被认为“不仅具有思想性和逻辑性,还反映了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人们的共同情绪”[7]430。处于这种“共同情绪”旋涡中的20世纪60年代后期,在热衷变革的社会氛围中当时的日本青年相信自我与他者之间产生了内心共鸣。在村上春树初期的作品中,确实能够看到关于这种记忆的痕迹。但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失去了关系性的自我和他者又存在怎样的联系呢?笔者认为,村上春树在其初期作品群中将上述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性问题首先聚焦在“我们”这一第一人称复数形式中。
在考察村上春树初期作品中出现的“我们”这个人称代词的特殊性问题时,笔者认为最好的例子就是其短篇小说《萤》。这类短篇在村上春树作品中比较少见,作者在文本叙事时使用了日本式的抒情和现实主义的手法。尽管《萤》被公认是《挪威的森林》的前作,可是并没有作为一部独立的作品受到人们的关注。
村上春树把《萤》的时代背景设定在了1967年春天到1968年秋天的一年半时间里,那时正是“全共斗”学生运动的高潮期。尽管如此,主人公“我”却与这个时代的风潮和热情保持了明确的距离。作者在文中写道,“从日常生活的角度来看,不管右翼、左翼、伪善、伪恶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8]324。在每个人的政治性或伦理性都从自我否定的角度受到严格考问的当时,“右翼”、“左翼”、“伪善”、“伪恶”应该都是扎根于“日常生活”的问题。但是“我”却与当时的风潮划清界限,并以冷静的口吻展开故事的叙事。该作品中出现的都是和“我”一样与周围保持距离的人物。“我”曾经的密友“他”和“他”的恋人“她”以及“我”的同居舍友都是这类人。作者在表示这些人与“我”的关系时都用了“我们”这个人称。下面笔者围绕主人公“我”与人物“她”的关系性分析这种特点。
“我们来四谷并非有什么目的。我和她偶然在中央线的电车中相遇。我和她都没有什么安排。她说下车吧,我们就下了电车。只是偶尔在四谷站相遇而已。当只有两个人时,我们没有任何话可说。我并不清楚她为什么跟我说下车。其实原本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话可说。[8]336”
虽然上文中两个人物连共同的“目的”和“交谈”都没有,但其关系性并不是完全割裂的。两个人通过某种媒介松散地联系在一起。这就是自杀了的“我”的密友、“她”曾经的恋人“他”的存在(或者说是不存在)。在“他”生前,“我”和“她”通过“他”建立起某种关系性。也就是说“他”是两者的心理媒介。当“他”自杀之后,两人以丧失心理媒介的经历为纽带依然保持着某种关系性。两人虽然都有对“他”死的心理体验,但那并非都意味着痛苦。“我”不想体会“她”的内心感受,两人到最后也没有“内心”的共鸣。“我”和“她”都没有打破各自的外壳,只是处于相同的时空状态而已。两人的关系性蕴含在“我们”这个复数人称中。
由于“他”的死亡过于突兀难解,故而让“我”和“她”都有种“世界是不可靠的”认识。“他”死后,“我”养成“对什么都不过多思考”的习惯,“她”则患上了严重的失语症。那么“我”和“她”之间存在怎样的分歧呢?横亘在两人之间认识上的差异体现在下文中:
“‘我说不好嘛’,她辩解道。她将运动上衣的两个袖子捋到肘部,然后又都放了下来。灯光将皮肤的汗毛染成了漂亮的金黄色。‘我不想说什么道理,只是想换个说法而已。’
她把胳膊肘支在桌上闭上双眼,想寻找着更好的表达,可并没有想出来。
‘没关系’,我说。
‘我不会说话’,她说。‘最近总是这样。真的是不会说话。即使想要说点什么,但说出的话总是词不达意。不是和想的不一样,就是正好相反。而想要更正时,就会更加语无伦次。这样一来,连一开始自己想要说什么都不清楚了。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一分为二互相你追我赶似的。中间立着一根柱子,两半身体绕着柱子互相追赶。而想说的话被另一个我控制着,自己却永远追不上。’
她将两手放在桌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说的,你懂吗?’
‘不管是谁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感觉的’,我说道。‘大家不能准确地表达自己,因此就会十分着急。’
听我这么说,她看上去有些失望。
‘和你说的还不一样’,她说道,然后就没再开口。[8]342”
由上文可见,自我与他者在相互理解的决定性认知上的差异。具体来说,就是关于“她”所说的“会说话”以及“想说的话”的内涵的分歧。
对于“我”来说,那些话准确地表达了自己,是实现准确自我表达的语言。“我”用“谁都或多或少”、“大家”这些语句将这种交谈的难度还原为一般性的问题,而“她”却认为没有实现准确的自我表达。可是,“她”却用分裂成两半的自我和割裂自我的“柱子”这个比喻准确地表达出因“不会说话”、找不到“想说的话”而十分苦恼的内心世界。因此,“她”面对的难题其实是自我表达与他者感情之间关系性的缺失。
下面是上文的前文: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说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我们还会见面吗?当然,我知道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她在分别时说。‘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我吃惊的说道。她脸颊有些红了。或许她察觉到了我的吃惊。[8]341”
“她”极为敏感地察觉到“我”对“应该”这个词感到吃惊。前面的引文对话中出现的“和想的不一样的话”指的正是“应该”。当“她”察觉到自己说的话并没有达到与“我”感情交流的目的时,出于为自己的失败做辩解而展开之后的对话。即“她”所说的“想说的话”与其说是为了准确地自我表达,倒不如说是为了谋求与他者进行感情交流的语言。
在两者之间的认知差异上,“我”着重的是准确地表达自己,焦点在于自我向他者进行单向信息传递的准确性。而“她”着重的是自己的话语是否如希望的那样传达给他者,焦点在于包含对他者作用效果在内的准确性。也可以说“她”着眼于通过语言实现自我与他者双向感情共鸣的难易程度。
在20岁生日的晚上,“她”对“我”说的长达“四小时”“异常详细的话”是想尝试通过与“我”大量语言的交流来实现两人之间双向的感情共鸣。“她”拥有用语言“详细”表达自我的力量,问题是听者“我”怎样接受。“我”只是“恰当地附和”,打开“唱片”,即使如此也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没完没了的谈话,最终“我”打断了“她”,“她”的尝试也戛然而止。
这天晚上,两人发生了肉体关系,这反倒使两人的疏离感越发明显了。但是这种疏离感并没有完全割裂两人的关系,“我”与“她”在一种微妙的磁力作用下依旧互相吸引。该如何理解这种关系性呢?下面笔者结合两人的书信来深入分析。
“我不会强迫他人做什么。我很想见你。不过,正如我以前说过的,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对不对。”
“十分感谢你这一年来陪在我身边,以至于我无法用语言表达。请你相信这一点![8]346”
这里“我”表现出的是“不想强迫什么”的不干涉态度和“想见你”的索求态度在无媒介情况下联系在一起的心理状况,同时保留了对其正确与否的判断。虽然我无法理解对方的“内心”,但可以肯定两者拥有相同的时空。也就是说,虽然“我”不能和“她”达到“内心”的共鸣,但却接受了和“她”共同生活在“现在·这里”的状况。可以说这是两人对“存在”共生的希求。“她”感谢“我”“陪在身边”,虽然现在打消了和“我”继续共生的念头,但对于曾经共生过的经历是持肯定态度的。
主人公“我”对于“存在”共生的希求具有很敏感的察觉力,认为像“我”一样被周围孤立的人可以用“我们”这个人称代词连结在一起。实际上,“我”不管对同居舍友,还是对一只落单的“萤火虫”,都用了“我们”这个称谓来表现与他们的关系性。同居舍友作为和“我”一样无法融入时代风潮的伙伴,“萤火虫”作为体会不期而至的孤独的伙伴,与“我”构筑起了“存在”的共生关系。
“暑假已经过去好几周了。留在宿舍里的只有我们这些人。”
“我靠在扶手上望着那只萤火虫。很长时间我们都一动不动。只有风如同河流一般在我们之间流动。[8]361”
通过上文对短篇小说《萤》中“我们”这个人称形式的特殊性考察,笔者归纳出两种结果:一方面,无法得到内心共鸣的自我与他者之间存在着无法跨越的疏离感;另一方面,自我与他者又在同一时空状态下追求“存在”的共生。可以说,这种关系性正像磁铁的排斥和吸引一样没有明确的分界线。联接由不同主观个体组成的“我们”的力量是微弱的,正因如此,自我和他者能够构筑出没有内心共鸣、特殊的共生关系。
《萤》这部作品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存在另外一种不同类型的“我们”。追求与他者共生的吸引力急速膨胀化的认知也混杂其中。这里以主人公“我”在“他”死后感悟到的人生哲学为例。
“死并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存在着。
平凡到厌恶用语言去表述。彻头彻尾的一般论。但是当时,我并不是作为语言而是作为一种空气亲身感受到它。死就存在于书镇和排列在台球案上的四个球中。并且我们将其像灰尘颗粒一样吸入肺中。[8]376”
这里的“我们”并不像前述中那样表示自我和他者之间的关系性,而是以“死”这个普通概念为媒介,具有无限范畴的“我们”即包括读者在内的所有人的共同体。“我”通过自我意识把从“他”这个人物的死亡中获得的个人生死观扩大到“彻头彻尾的一般论”,将包括读者在内的所有人纳入到“我们”这个称谓中。正如谁都无法逃避“死”一样,既然以“死”这个概念作为媒介,那么原则上所有的人都能够包括到“我们”之中。“我”和他者的关系是通过超越了“语言”的本质论概念而结合在一起的。作者在这里展开的并不是“死”的哲学,而是把“死”这一概念升华到构筑与他者关系性媒介的哲学。村上春树在其之后的作品中就开始出现描述通过这种超越了“语言”的本质论概念来构筑自我与他者关系性的内容。比如,典型的例子有《舞!舞!舞!》中的“由美吉”和《国境之南、太阳以西》中的“岛本”。特别是“由美吉”在《舞!舞!舞!》中是由“我”和“我们”这两个称谓结合起来的人物。
“怎么说好呢?那是肯定的事情呀。我一次都没有怀疑过。你一开始就想着要和我睡。”“我和你睡是肯定的。对于肯定的事情我不想多费口舌。如果一直解释个没完的话,重要的东西就会被破坏掉。这是真的不是谎言。[9]83”
小说中两者的关系在本质上是通过一种超越了“语言”的“重要的东西”结合在一起的。这个时期的村上春树的文学中出现了一种对新的关系性的希求。这种新的关系性是通过在自我和他者之间引入某种本质论来构筑“存在”的共鸣关系,这是比“存在”的共生关系更深刻的共同体意识。
在这里,笔者有必要对作为村上春树文学参照系的20世纪70年代再次进行讨论。学术界许多评论认为日本的20世纪70年代是个体扩散和自我与他者关系性缺失的年代。但是,这样的讨论是不全面的,实际上,这个时代还表现出与之相反的某种特征,即当时的经济高速增长使日本原来的社区共同体迅速瓦解,使个人的生活方式呈单一化扩散,由此而产生了“大众民族主义”。可见,从自我所属的日常性共同体到“日本人”这种抽象性共同体的无媒介飞跃,呈现出“无系统性思想和无意识民族主义蔓延”的特征。同时,20世纪70年代还是处于日本主流社会边缘的人们强烈主张自我权利并形成新的共同体的时代。其代表性的运动是女权主义运动和残疾人运动。“彻底打破作为温柔和性欲复合体的女性形象的束缚,通过开辟新天地的斗争来创造‘新女性’。[10]207”“我们意识到自己是脑瘫患者。我们意识到在现代社会中自己正成为‘本来不该有的存在’,我们相信这必将成为一切运动的原点,并且我们要行动起来。①参见日本脑瘫患者协会“青色结缕草之会”神奈川县联合会行动纲领.あゆみ(该会会报),1970(11号)表纸。”
日本女权主义运动家中有许多是“新左翼”出身,她们把受“全共斗”性别歧视意识持续压抑下的痛苦化为一个动力源。而“青色结缕草之会”从重度残疾患者的立场揭露了经济至上主义的社会结构,而支持“青色结缕草之会”的学生中就有许多是“全共斗”失败后的失意者,残疾活动家中也有许多人受到了“新左翼”的影响。这些运动成为使“男性”以及“健全者”等主流共同体产生裂痕的契机,同时它还揭露了一直被革命的理论掩盖着的歧视性。同样的例子还有发端于入管斗争(为抗议日本政府当时的出入国管理法案而进行的斗争)的“华青斗(华侨青年斗争委员会)告发”,这一事件从少数民族的立场揭露了“日本人”这个共同体存在的裂痕。她们/他们把一直以来受到压迫的痛苦作为磁力凝聚在一起,形成了独立的共同体。这些共同体是通过各自的媒介如“虚拟的日本”、“性”、“身体”、“民族”等结成的新的群体。因此,20世纪70年代并非完全是个人主义的扩散和自我与他者关系性缺失的年代,也是日本社会中新的共同体成立和共同体重新组合的年代。在此之前维系自我与他者的社会可能性已不复存在,个体扩散的同时以新的共鸣感为基础结合的个体也混杂其间。可以说,20世纪70年代还是一个动荡摇摆的时代。
将20世纪70年代的这种动荡摇摆纳入一个主体自我所产生的微妙表现正是村上春树初期作品中所表现的“咱们”和“我们”这种称谓的不确定性(也就等同于他者认知的状态)。村上春树的他者认知中既有与他者隔绝不断扩散的一面,同时也有将他者纳入自我内部的一面。那么,这之后对他者存在的理解又是怎样的呢?
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村上春树在作品中表现出从超然 (Detachment)向介入(Comm itment)的转变,特别是对以“井”的形式所表象出的关系性的希求。这种转变表面上是作者受了荣格心理学“集体无意识”的影响,但实际上是其对本质论范畴内的关系性希求。村上春树曾说过:“‘comm itment’到底是什么,我认为是人与人的关系,但不是之前的那种‘你说的,我懂,那么,牵手吧’的关系。在不断挖掘‘井’的过程中就会逾越一面完全不可能连结的墙而连结在一起,我被这种‘comm itment’所深深吸引。[11]292”村上春树向介入的转向和展开并不是表面上的连结,而是其希求深入挖掘个体存在的深处意识的连结,这种连结行为是非常具有自觉性的,并且与“大众民族主义”划清了界限。这之后的村上春树作品就表现出对历史的精神创伤和暴力等关乎“痛苦”问题的关心。众所周知,这方面的代表作是《奇鸟行状录》和继《地下》、《神的孩子全跳舞》之后的作品。
综上所述,笔者从村上文学初期作品中“我们”这一人称复数形式使用的不确定性中解读出其他者认知的变迁轨迹,即从自我与他者的疏离感到两者“存在”的共生关系继而再到两者的共同体意识,其他者认知的层次愈发深刻。村上春树作为“内向代作家”,其1990年代文学的转变和展开使当时的评论家颇感意外。但是,强调自我与他者的隔绝在其作品中其实已经存在,这一点本文已经进行过说明。而从这种转变与展开中可以看出1990年代以后日本社会出现的右倾化和民族主义的抬头。通过在20世纪70年代回顾20世纪60年代的激情,将20世纪70年代的动荡摇摆延续到20世纪80年代并在20世纪90年代进行扬弃,这就是村上春树的文学思想。村上春树文学的世界观和读者的反应接受是现代社会中研究其文学作品很有意义的课题,笔者认为有不断深入探讨的必要。
[1][日]秋山骏.日常的现实よ文学の展开[M].东京:讲谈社,1979.
[2][日]村上春树,川村二郎.[物语]のための冒险[J].文学界,1985(8):33-38.
[3][日]村上春树.风の歌を听け[J].群像,1979(6):14-43.
[4][日]村上春树.羊をめぐゐ冒险[J].群像,1979(6):11-39.
[5][日]村上春树.1973年のピンボル[J].群像,1980(3):22-60.
[6][日]村上春树.TVピプル[M].东京:文芸春秋社,1990.
[7][日]柴田胜二.全共世代の表现[M].东京:东京堂,1997.
[8][日]村上春树.萤·纳屋を烧く·その他の短编[M].东京:新潮社,1984.
[9][日]村上春树.ダンス·ダンス?ダンス[M].东京:讲谈社,1988.
[10][日]田中美津.便からの解放[G]//资料日本ウ·マン?リブ史:第1卷.东京:松香堂书店,1992.
[11][日]村上春树.村上春树、河合隼雄に会いにいく[G]//村上春树全作品1990-2000:第7卷.东京:岩波书店,1996.
O n the Cognitive Track of the O the r in Ha rukiMurakam i’s Ea rly W orks
QIM inghao
(School of Foreign L anguages,Taiyuan U 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Taiyuan 030024,China)
Restudying HarukiM urakam i’s works from a cross-field of the cultural anthropology and the literary stylistics,the paper finds that his early workswhich centered on the nineteen eighties focus the cognition of theO ther on the form of“W e”——the first person pluralpronoun.By analyzing the particular form of personal pronouns,it finds out that the uncertainty of its usage implies the cognitive track of the O ther in HarukiM urakam i’sworks.A nd the cognitive levelof theO ther is increasingly profound from the coexistence made by the alienation of the self and the O ther to the sense of community.
HarukiM urakam i;the cognition of theO ther;the form of the first person plural pronoun
I14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2.03.016
1673-1646(2012)03-0073-06
2012-04-02
齐明皓(1977-),男,讲师,博士生,从事专业:日本文学、日语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