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香
(重庆图书馆 重庆 400037)
鲁迅先生说,我们不会说话的祖先原始人,在共同操劳得特别吃力的时候,就懂得唱唱歌谣,来减轻肌肉的疲乏,鼓舞工作的热忱,所以民歌是一切劳动者思想的结晶和升华。它与人民生活、风土人情、语言习俗结合最紧。“绉书立细真山歌”[1],“唱戏一半假、山歌句句真”。其“真”就真在反映歌者的内心世界。山歌是一种无意识的娱乐,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反映社会与时政的内容。黄朴在谈到古代歌谣与政治的关系时说:“但其中却乎有关于政治的。这些或为德政之颂赞;或为政治人物之抨击”。[2]山歌不是停滞不前的,而是与时俱进、具有时代的特点。“白日青天旗子摇,自背枪炮拿大刀。杀得日人没处走,赶回三岛恨才消。”[3]在中华民族抗日战争时期,山歌即具有明显的抗战救亡特征。
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全民参与的一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战争。抗战期间,中国人民空前团结,前仆后继,浴血奋战;“抗日救亡”成为国人的共同意志;“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成为战时华夏儿女的神圣职责。
抗战初期,国民政府采取“以空间换取时间”,延长战略纵深,分散日军的抗战战略。1937年11月,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开始全面建设巩固以重庆为中心,以四川为基地,包括云贵川康渝等五省市在内的抗战大后方,以支持长期的民族抗战。自此以往,战时政策、抗战思想及民族意识开始影响和改造着大后方民众的生活。
中华文明五千年,山歌历史悠久,积淀深厚,随处可见,其意义远非一般的纤夫号子。它“代表民族的心情的,有一种浑融清澈的地方,与个性的诗之难以捉摸者不同”,[4]于地方乃至家国都意义非凡。大后方各族各界民众,在战时生活中感知和体验到暴日酷虐与抗争可贵,认识到挽救民族危亡的迫切性。因此,他们在生产生活中改造着自身行为和思想。其中,他们对民歌的改良和创作不容忽视。
抗战时期,大后方最流行的就是山歌。在深重的民族危机面前,为了最大化山歌的激励和鼓动作用,作家们开始创作山歌,如《新山歌》(高敏夫词,郑律成曲),《孩子你去吧》(时玳词,舒模曲)等。1938年3月,郭沫若、茅盾、老舍等又共同发起成立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为开展通俗文艺运动,“文协”之下成立了“通俗文艺工作委员会”,《抗战文艺》、《抗到底》等抗日刊物相继在重庆、四川、云南、贵州等地出版,逐渐改造着这些大后方的“歌舞之乡”。
经过改良的山歌的传唱不仅传播了抗战救亡的歌声,播撒了抗战山歌的革命火种,更用最旺盛的音乐交响唤起了大后方民众的抗战激情,进一步点燃各地抗战歌谣的雄雄烈火,使抗战救亡歌声遍布全国大地,有力支援了中华民族抗日战争。
一首首创作于全民抗战的历史背景下,以饱含激情的抗战救亡为主要内容的抗战大后方山歌,激发大后方乃至全国民众的爱国热情和巨大的卫国力量,凝聚最广大中国人民的意志,坚定全国民众抗战必胜的信念。
抗战大后方山歌把握住时代的脉搏,紧紧围绕着“为民族存亡而战,誓死抗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中心主题。这些山歌旋律优美,切合抗战救亡的时代主题,反映民众的心声,感染力和号召力极强,在广大人民群众中迅速传唱。从形式到内容再到音调演唱风格上形成丰富多彩,独具特色的山歌。其表现形式既有独唱,也有对唱或一唱众合。众多修辞手法层出不穷,丰富多样的情感均用山歌表达。抗战大后方山歌从山间田野的个人演唱进入到大众百姓的集体传唱;从主要表现男女爱情生活到与抗战救亡运动相结合等,其表现形式丰富多样,融入到各种形式的抗战文艺创作中。抗战大后方山歌最多的是号召民众团结一致,集中国之一切力量誓死抗日的山歌,“同胞们来同胞们!唤醒后方一般人。老幼男女集合起,同到前方杀敌人”[5],“不怕日本兵器精,只要长期抗战有决心,四万万人都团结,三年五载同他拼,罗汉拼倒观世音”[6]。
此外,它们既有主张国共抛开分歧,合作抗日的山歌,“山歌一唱闹扬扬,连年内战不该当,打来打去打自己,人民百姓受灾殃!山歌一唱闹扬扬,全国军民都主张,和平统一停内战,抗敌除奸打东洋!”[7]也有表现坚定我们打败日本帝国主义信心的山歌,“日本鬼子莫要狂,不多几日要你亡。那天打到东京去,拿你三岛做杀场”[8];还有表现中国军民英勇杀敌的山歌,如“十万雄师齐出川,为国为民去杀敌。七进七出壮志在,失地不复誓不归”[9]等等。
“天籁之音”山歌是民族音乐的基础。抗战大后方山歌深深地植根于民族土壤,从中吸取优秀的传统文化滋养,并努力创新,巧妙性地融入现代性元素,创作出一大批脍炙人口、具有浓厚民族精神和广泛群众性的抗战山歌。中国传统文化滋养的山歌,又经过各民族加工创作,融入了新鲜血液,更有少数民族独特文化填充山歌,使其尽显地域个性。苗族的“飞歌”,藏族的“哩噜”,以及壮族的“欢”、“加”、“伦”等。加之各地方的语言、审美、风俗的不同,使得各地的山歌风格各异,具有鲜明的地方色彩,并且有不同名称。重庆山歌高亢、粗狂、清脆、婉转、悠扬;江西山歌旋律高亢,辽阔奔放,富有华彩,起伏较大;贵州山歌则相对古朴深沉,有一种原始的自然魅力。刘半农在谈到歌谣的好处时说:“它的好处,在于能用最自然的言词,最自然的声调,把最自然的情感抒发出来。”[10]这些山歌以抗战救亡为主题,以其内在的爱国之情、爱家之情而产生强烈的感染力量,犹如一把利器,投向日本帝国主义,激起大后方甚至全国民众的抗战激情,坚定民众抗战必胜的信念,对中华民族的全民抗战无疑具有特殊的影响作用。
抗战大后方山歌,作为抗战历史洪流中的文化现象,它体现了民族的凝聚力和创造力,并延伸为民众抗战的精神武器,极大地鼓舞了民众的抗战斗志,坚定了全国人民抗战必胜的信念。
山歌创作来自民众生活,同时也反映着社会生活,鼓舞着民众。茅盾就曾说过:“抗战文艺中如果没有民间文艺形式的作品,那就决不能深入民间。”山歌作为反抗形式与抗战救亡运动连接,调动所有人的激情,打倒日本侵略者。在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里,山歌是战斗的号角,一首接着一首,人民和军队互相鼓动、激励。诸如“浪淘沙石碎纷纷,铁棍磨成绣花针,凭你敌人如杂草,刀刀斩草并除根”[11],“中华男儿莫偷生,大家踊跃充壮丁。冲锋陷阵向前进,努力杀贼捣东京”[12]等山歌。1939年3月,闻一多先生在为《西南采风录》作序中肯定了山歌俚语的作用,并认为眼下正是发挥这些山歌作用的时候,用它去振奋国人精神,说:“在都市街道上,一群群乡下人从你眼角滑过,你的印象是愚鲁、迟钝、畏缩,你万想不到他们每颗心里都自有一段骄傲在”,“干脆的,是人家要我们的命,我们是豁出去了,是困兽犹斗。如今是千载一时的机会,给我们试验自己血中是否还有着那只狰狞的动物”。[13]抗战山歌在抗日斗争中发挥了积极的鼓动作用,甚至有“一首山歌三个师”的说法。山歌以饱满的革命热情鼓动了无数的爱国青年参加军队,妻送郎,父送子,保卫祖国,走上抗日的道路。山歌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壮烈的抗争气氛时时令人热血沸腾,坚定中华民族必胜,日本帝国主义必败的信念,鼓舞着抗战中的民众继续前行。
山歌易记易传,能诵能唱,形象生动,像一朵朵艳丽的奇葩,尽情绽放在中国严酷的抗战时期,是中国民歌百花园中的一朵奇葩,是我们认识和了解中国抗战文化的一把神奇钥匙。抗战大后方山歌是一种民俗文化形式,是民间音乐、民间文学的瑰宝。它对于抗战时期文学艺术、社会学、历史学、语言学、民俗学、宗教学等方面的研究都具有宝贵的参考价值。抗战大后方山歌传唱之广,反应之烈,影响之深,是空前的。它在中华民族近代革命史上写下了光辉灿烂的篇章,进而成为中华民族精神家园的重要组成部分。抗战山歌充满革命激情,催人奋进,“唱歌不是考声音,总爱革命意义深;革命不是取人貌,总爱勇敢制胜的有力武器。”山歌之声不绝于耳,成为普及抗战宣传的一种主要艺术形式。它不仅深刻地表达了劳苦大众的心声,同时也成为动员群众、组织群众,壮大革命队伍的有力武器。这类山歌在那如火如荼的抗日年代里,无疑是鼓舞人民斗志,使日本侵略者闻风丧胆的得力武器。另外,在抗日战争中,也产生了不少革命山歌。它们在歌颂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人民军队勇敢善战的同时,还揭露了日军的凶残和蒋介石军队的腐败,充分发挥了教育群众,动员群众的作用,成为我们重温当时历史的生动教材。
(本文系2010年度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抗战大后方民歌民谣历史价值研究》研究成果之一)
注释:
(1)台静龙:《山歌之原始传说》,《语丝》,1925年第10期。
(2)黄朴:《歌谣与政治》,《歌谣论集》,北新书局1928年版,第196页。
(3)《抗日山歌》,《建国日报》(成都),1939年2月8日第3版。(4)周作人:《国外民歌译·序言》,北新书局1927年版。
(5)冯敬:《抗战山歌》,《中央日报》(贵阳版),1942年 5月 24日第4版。
(6)陈逸园:《抗日山歌》,《全民周刊》,1938年第1卷第13期,第196页。
(7)华那:《山歌一唱闹洋洋》,《商务日报》,1937年12月26日第3版。
(8)冯培敬:《抗战山歌》,《中央日报》(贵阳版),1942年 6月15日第4版。
(9)亨斯:《抗战山歌》,《新华日报》,1938年3月16日第3版。(10)刘半农:《国外民歌译·自序》,北新书局1927年版。
(11)《抗建山歌》,《士兵月刊》,1942年第3期。
(12)李炽昌:《抗敌山歌》,《时事新刊》(成都),1938年 11月21日第2版。
(13)刘兆吉:《西南采风录·闻序》,商务印书馆194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