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焕
(哈尔滨市地方志办公室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继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播出之后,又一部电视连续剧《铁齿铜牙纪晓岚》走上荧屏。刘墉与纪昀,都是清代乾隆时期同朝为官的大儒,而且均以其聪明睿智、幽默风趣、学识渊博而著称。历来一些街巷里坊的闲谈,茶肆书场的说词,闲情细说的调侃,往往把两人的逸闻旧事,互相穿凿,彼此附会,以至使人难分伯仲,莫辨雌雄。
近阅《纪晓岚文集》,复读《阅微草堂笔记》等篇章,对纪晓岚其人其事,又有了深入的认识与理解。对于纪晓岚,近代和现代名人大师多有论述。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纪晓岚道:“惟纪昀本长文笔,多见秘书,又襟怀夷旷,故凡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见者,隽思妙语,时足解颐;间杂考辨,亦有灼见。叙述复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后来无人夺其席,固非仅借位高望重以传者矣!”“他生在乾隆年间法纪最严的时代,竟敢借文章以攻击社会上不通的礼法,荒谬的习俗,以当时的眼光看去,真算得很有魄力的一个人。”
纪晓岚之于《四库总目》不仅为清代目录事业之壮举,也堪称古典目录学领域中的宏业。像他这样的汉族人,在满族贵胄与高官中周旋,可以说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时人称他为“世故老人”,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他不世故,几乎就无法善终。所以,纪晓岚在晚年给自己撰的挽联中如此写道:“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这的确是他给自己描绘的形象和一生的经历。总之,纪晓岚以总纂《四库全书》而名满天下,是一位博洽淹通的大学问家,一位才华旷代、机智敏捷的大名士,一位卓越而有建树的目录学家、谱牒学家和音韵学家,一位喜谈狐仙鬼怪的文言笔记小说巨匠,一位独抒性灵的诗人。同时,又是一位足以代表一个时代的思想家。他闳览博闻,文情华赡,被时人称之为“通儒”、“神儒”,是当之无愧的;他贯彻儒籍,修率性情,津逮后学,堪为文林所宗仰,也是理所当然的。
纪晓岚这位东方朔式的幽默大师,深谙诙谐之道,堪如天地之间一顽童,谁的玩笑都能开都敢开,甚至连皇帝的玩笑也敢开。他嘲同僚幕友,笑土豪士绅,对于怙势作威的太监、骄横恣肆的官吏以及腐败黑暗的官场,他更是予以无情的讽刺和鞭挞。随便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把自己的一份机智慧黠发挥得淋漓尽致。譬如,与皇上巧解“老头子”,给太守题匾额“竹苞”,意为“个个草包”,与私塾石先生对联:“细羽佳禽砖后死;粗毛野兽石先生。”讽刺小军机的律诗云:“对表双鬟报丑初,披衣懒起倩人扶。围炉侍妾翻貂褂,启匣娇童望素珠。流水是车龙是马,主人如虎仆如狐。昂然直入军机处,低问中堂到也无。”诗中对小军机的嘴脸描绘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可以看出他对官场的窳败之痛恨。纪晓岚对吏政的奢糜和官场的黑暗,深恶痛绝,经常予以无情的揭露和嘲讽,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他曾直言指出除官员之外,尚有四种恶人:“一曰吏,一曰役,一曰官之亲属,一曰官之仆隶,是四种人,无官之责,有官之权,官或自顾考成,彼则惟知牟利,依草附木,怙势作威,足使人敲髓洒膏,吞声泣血。”真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纪晓岚长于工巧之计,是一个属对的天才。他的才华在这一方面得到了极致的显露和发挥。天地万物,古今诗赋,没有不可入对的,而且妙语联珠,异趣天成,其炉火纯青的汉字功夫令人叹为观止,妙造自然的文字境界使人啧舌、颇堪玩味。例如,纪晓岚为奉财神、药王者撰联曰:“纵使有钱难买命,须知无药可医贫。”描摹世态,写尽世相,饶有兴味,发人深思。江南举子以“我南方,多山多水多才子”自诩,纪晓岚以“俺北国,一天一地一圣人”对之,使江南举子为之瞠目,满面窘相。他的“天然居妙联”堪称一绝:“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这是一个精妙的“回文对”,语言的回旋竟能产生如此奇妙的艺术效果,颇堪玩味。纪晓岚游杭州拜谒岳王墓,题写一联是:“报国精忠,三字狱冤千古白;仰天长啸,一曲词唱满江红。”对民族英雄岳飞的一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对因“莫须有”的罪名死于奸佞之手表示了无限的悲慨。
纪晓岚虽不善书法,但对文房四宝及珍物器玩却十分留心,曾以“九十九砚”名其斋。他的砚铭和器物铭识大都信手拈来,却能造化入微,精致入妙,标格新奇,超脱变化,语简味永,别成一番奇趣。虽然只是片言只语,也可以窥见他泉石淡泊的磊落情愫和内心世界的丰富多彩。写《圆池砚铭》曰:“池中规,砚中矩,智欲圆,而行欲方,我闻古语。”智圆行方之喻,深入浅出,意近旨远。题《白菜砚铭》曰:“菜根之味,膏梁弗识。对此砚也,其念蓬门之所食。”教人懂得“食得菜根,百事可做”,切不可做纨裤子弟。这些铭文,言简意赅,言近旨远。
纪晓岚生活在一个理性主义时代,但他却是一位“持理”而又“反理”的学问大家,在某些方面甚至是一个“不可知论者”。他坚信“天下真有理外事”,煮饭的锅底生有烧不死的虫子,瀑布的冰中也有冻不死的冰蚕,封闭的漆枕里飞出细腰蜂儿,石头中生有天然太极图像……透过理性的辉光,我们仿佛听到了智性之水流在石头上的声音。一温一肃,天道之经,一发一敛,物望之恒,惠则雨露,威则雷霆。阴阳互济,四序乃成。在最朴素的辩证法中,往往蕴含着最深刻的哲理。“然则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据理臆断与!”竹有方竹,鸡卵有光,石中有像,老翁打虎,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存在就有其一定的道理,共性寓于个性之中。细心观察,入微分析,可以从中悟出许多道理。
纪晓岚博览群书,广闻强记,融会贯通,谈天说地,人间趣事,尽在他的视野之中。他谈女人,重性之灵悟,重情之真挚,并丝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一方面他赞成两情相悦的自由恋爱,另一方面又认为守节完贞是爱情的极致。他以原始儒学人道主义的温馨,来对抗宋儒理学的苛刻,又满腔热情地褒扬“异节异烈”,种种矛盾心态,给后人留下了深长的思索。他谈狐鬼。既非无神论者,也非彻底的有神论者。他建立了一个高度人格化了的鬼神仙狐的世界,说到底只是为了劝励世道,教化人心。他释梦魇,论鬼化,侃鬼趣,说“鬼亦如人”、“鬼亦争名”,那个世界也是世风浇漓的人间状态的种种折射、是现实社会的一面镜子,每个以自己的良心去面对它的人,总会看到让你心惊肉跳的自己。亦可谓:写人写鬼高人一筹,刺贪刺虐入木三分。他谈三教。无论从哪个角度说,纪晓岚都是一个醇儒。一方面坚持他的儒本位观念,一方面虽不否认佛家的“无生无灭”和道家的“清静冲虚”是很超然的心性功夫,但对三教末流却毫不留情地加以挞伐,体现了他“信佛不信和尚,信圣贤不信道学”的思想。他谈诗。虽然其诗名被其文名所淹没,实质上他骨子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诗人。在纪晓岚身上体现出的更多的是作为一个诗人的文化人格。他的诗论绝少人云亦云,而多的是深入精到之见,为时人和后人所推崇、敬仰。他的为诗之道,主张“诗以禅为喻”,“工拙”,“点化”,“妙造自然”,“在天为道,在人为性,性动为情”。论述“诗必穷而后工”,“诗日变而日新”,“人品高,则诗格高”。他说学问。在学问的“围城”中,纪晓岚是一个忠勇的擎灯者。他对于学术思想上的建树,是立足于中国古典文化的“穴结”点,在深沉的反思和宏阔的价值评判中,重申儒家的“务实”传统,弘张经世实用的精神。纪晓岚倡导“以实心励实行,以实学求实用”,鼓励学人摒弃虚玄学风,主张读活书,蔑视崇尚空谈,偏争门户的恶习。这种“崇实黜虚”的务实精神,对于今天仍有深长的现实意义。他说修省。崇尚“砺人品而建功名”,“有功名而不失人品”;主张“金百炼而精,人百炼而成”,一生注重以个人修养来保证“理”的纯正。修德中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便是欲与德的碰撞,纪晓岚认为,“德”没有外在的、客观的保证,知识分子要立身举业,不得不走修德以立道的内倾路线。其修身在于转至正心,这在中国历史上那个黑暗的阶段,尤其是难能可贵的。
读其文识其人感其事。有感于兹,鄙人不揣浅陋,写了一首七律诗,以为读后之感悟:“旷代奇才纪晓岚,诙谐幽默笑人寰。戏言皇上老头子,睿智巧解圣心欢。卷帙浩繁纂四库,说古论今注通鉴。文集一部警世书,清风流韵天地间”。
舜有言:“诗言志,歌咏言。”扬雄曰:“言,心声也;文,心画也。”其思浚发于性灵,其意陶溶于学问。吾虽愚人,故而有诗焉,不亦悦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