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申
(安徽师范大学 安徽 芜湖 241003)
忧患意识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人文精神,在中国古代士大夫身上表现得尤为强烈和突出,但因社会环境、个人际遇的不同,其表现实质也不尽相同。五代严酷的现实使五代的文人士大夫深感命运的悲惨与无奈,因而他们的忧患观主要表现为对个人命运的感伤,以及因个人政治失意而产生的悲愤不满情绪。然而宋代文人士大夫所置身的环境与五代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宋代是一个礼遇士大夫的朝代,士大夫的境遇得到了极大地改善。宋太祖鉴于五代藩镇割据导致的社会动荡,继位之初即“杯酒释兵权”,并“用天下之士人,以易武臣之任事者”[1]《陈亮传》,此后的宋太宗、宋真宗等历朝皇帝均奉行了宋太祖立下的崇文抑武政策,欲以文治国。
在实行崇文抑武的同时,又制定和实施了一系列保护文人的举措,宋太祖曾专门立法规定不能在朝庭上鞭打和辱骂大臣,臣下除非犯了谋反和叛逆的大罪,不得杀戮,他还特别为子孙立下了“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的祖宗家训,并且告诫后代“子孙有逾此誓者,天必殛之”[2]卷1,其后宋代诸帝对待文人士大夫大都采取了比较宽容的政策。
为了吸收知识分子进入统治阶层,宋代统治者完善了科举取士制度,一方面,宋代打破了唐代科举取士的门第限制,凡稍具文墨的读书人,无论士、农、工、商,皆可应举入仕。另一方面,宋王朝还扩大了科举录取的名额。宋代的科举进士登第者一般都在二三百人,多时竟达五六百人,而且只要科举及第,就可以授官。宋代科举取士制度的发展和完善,使大批的知识分子进入官僚机构,成为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吏,即所谓“今世用人,大率以文词进。大臣,文士也;近侍之臣,文士也;钱谷之司,文士也;边防大帅,文士也;天下转运使,文士也;知州,文士也”。[3]卷2[12],行成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治构架。
宋代士大夫现实境遇的改变,社会地位的提高,直接刺激了士大夫阶层心理意识“在全新水平上的高度自觉”[4],使他们能够在内忧外患的社会现实中心系国家安危,能够把自身的命运同国家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表现出对国家和百姓以及文化的终极关怀。
宋代士大夫以主人翁的角色意识和使命感,积极上书言事,参政议政,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入仕参政观念。即使在仕途受挫,落魄失意的情形下,宋代士大夫也没有放弃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而是不计较个人的荣辱得失,从而使传统的士人处世原则得到升华。如范仲淹在庆历新政失败后,他再度离开朝廷,任职地方,在地方上仍然是鞠躬尽瘁,播政绩于民心,其“求民疾于一方,分国忧于千里”[5]《邓州谢上表》的社会责任心永不改变。欧阳修和苏轼也没有因为贬官到地方而丧失其济世救民的社会责任感,仍旧一如既往地勤于政事。在宋代,像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决不是个别人,而是一个庞大的集体,代表着一大批士大夫的社会角色认知。
北宋时期,面对冗官、冗兵和冗费所导致的积贫积弱,北宋士大夫忧患意识的重心主要在于内患,为此,这些胸怀天下的士大夫们,积极倡导变法自强。
在《国史大纲》中,钱穆先生激情洋溢的的说:“终于有一辈以天下为己任的秀才们出来,带着宗教性的热忱,要求对此现实世界大展抱负。于是上下呼应,宋朝的变法运动,遂如风起浪涌般不可遏抑”,[6]P56[12]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和王安石的熙宁变法,就是在这股改革思潮的激荡下出现的两次变法运动。面对宋廷的内忧外患,范仲淹向仁宗帝呈上《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等十项变法主张,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教育等方面的改革办法。尽管遭到保守派的阻挠和破坏,“庆历新政”很快失败了,但其影响却是深远的,直接成为后来王安石变法的前奏。而王安石怀着“顾内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患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益穷困,而风俗日以衰坏”[7]卷1的忧患意识,勇于进行变革,变法虽然失败了,但是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对后世影响深远。可以说,面对积贫积弱带来的社会危机,无论是变法派,还是所谓的“保守派”,其动机都是建立在通变救弊,振兴时治的基础之上。
北宋灭亡后,宋代士大夫忧患意识的重心从内忧转向外患。以岳飞、辛弃疾为代表的南宋士大夫以驱除金人、收复河山为己任,表现出强烈的爱国热情,这种时代精神值得后世传承。
在宋代有很多士大夫心忧百姓的生存境况,体察民间疾苦,为民代言诉愿,表现出浓厚的忧民情怀。这种浓厚的忧民情怀使得他们在为官一方时总是致力于减轻百姓的疾苦,改善百姓的生活,通过实行仁政造福一方,如王安石在鄞县,“起堤堰,决陂圹,为水陆之利”并“贷谷于民,立息以偿,俾新陈相易”[8]卷1[12]程颢任泽州晋城令时,设“杂纳粮,预购粟边郡,县库有杂纳钱数百千,常借以补助民力。”[9]P633朱熹任地方官时,每到一处,总是积极向百姓讲求荒政,并在自己的家乡创设“五夫社仓”以救灾备荒。
可以说,心忧百姓的疾苦,关爱百姓,是宋代一大批士大夫的共同心声。从他们的言论和著作中,我们可以强烈地感知宋代士大夫们关心民生的社会责任感、以及以天下为己任的壮志雄心。如王禹偁所讲的“男儿得志升青云,须教利泽施于民”[10]卷13,李觏所讲的“诵孔子、孟柯群圣人之言,纂成文章,以康国济民为意”[8]P[12]96,以及范仲淹所说的“求民疾于一方,分国忧于千里”之言,都是这种以民为本的时代精神的鲜明体现。
两宋的儒家知识分子,在国难当头,外族人侵之际,投笔从戎,征战沙场,在内政腐败、百姓困苦之时,则力主革新,变法图强。他们自然也不忘怀维系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责任,常常以弘扬伦常、道统、学统为己任。宋代士大夫的忧患意识反映在思想上,则是由于“佛教的冲击所造成的儒家文化的衰落。宋明儒学的兴起正是中国知识分子在遭到中华大帝国的解体和佛学的挑战时的觉醒。”[11]P84
在宋初诸儒复兴儒学活动的基础上,王安石的荆公新学、周敦颐的濂学、张载的关学、二程的洛学、以及三苏父子的苏氏蜀学在北宋中期先后兴起。面对儒家文化的衰落,他们反省儒学危机,立足儒家而又博采众长,充分吸收利用佛道之学的理论思维成果,在经过长期而艰苦的理论探索之后,新的儒学体系得以建立并不断发展完善,儒学最终走向复兴。
首先,宋代士大夫境遇的改变,社会地位的提高,大大强化了他们以天下为己任的历史使命感与社会责任感。面对国家的积贫积弱,胸怀忧患意识的宋代士大夫特别关注国家事务、关注百姓疾苦,关注传统文化。宋代士大夫的体国恤民的忧患意识,是宋代能在内忧外患的环境下得以存续和发展的重要原因。
其次,“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12]P[12]45,其“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13]P70,从而形成中国历史文化发展的高峰。宋代虽然在军事上处于弱势,然而在经济、文化和科技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可以说这些丰硕成果的的取得既是历史的积累,也是两宋时代人们的创造,但其高度发达的文化与宋代士大夫阶层凝重的忧患意识有很大的关系。
最后,宋代士大夫的忧患意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组成部分,它已深深地植根于优秀的士大夫阶层的血液之中,表现为一种强烈的历史责任感、民族使命感和爱国主义情怀,是时代精神的体现,我们应该继承和发扬。
[1]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潘永因.宋稗类钞[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蔡襄.端明集[M].四库全书文渊阁本.
[4]程杰.诗可以乐[J].中国社会科学,1995,(4).
[5]范仲淹.范文正公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5.
[6]钱穆.国史大纲[M].北京:商务印书馆(修订本),1997.
[7]王安石.王安石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8]黎靖德.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86.
[9]程颢,程颐.二程集[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1981.
[10]王禹偁.小畜集[M].四部丛刊本.
[11]许凌云.儒家文化与忧患意识[J].齐鲁学刊,2000,(2).
[12]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M].北京:三联书店,2001.
[13]王国维遗书·静安文集续编[M].上海:上海书店,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