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新
(鲁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山东 烟台 264025)
后凉政权始建于太元十四年(389),亡于晋安帝元兴二年(403),立国凡十五年。其国运短祚既有外由,亦有内因。外部因素是后凉统治时期,在河西走廊及附近地区还有南凉(397-414)、北凉(397-439)、西凉(400-421)、西秦(385-431)、后秦(384-417)等政权存在,各政权之间不断相互攻伐消耗了后凉国力。就内部言之,不修德政,频繁的内外战争,数次帝位争夺都加速了其政权的灭亡。
“西晋永嘉之乱,中原魏晋以降之文化转移保存于凉州一隅,至北魏取凉州,而河西文化遂输入于魏,其后北魏孝文、宣武两代所制定之典章制度遂深受其影响,故此(北)魏、(北)齐之源其中亦有河西之一支派,斯则前人所未深措意,而今日不可不详论者也”(1),凉州成为战乱时中原士人的避难场所,对中原文化的保存和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其先后经历了前凉、前秦、后凉的统治。
前凉时期,张氏镇压鲜卑若罗拔能等反叛,发展强大的军事力量,崇尚儒学,兴办教育事业,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且奉西晋为正朔,具有很强的感召力,史称“中州避难来者日月相继”(2)。
太元元年(376),前秦灭前凉。九月,苻坚以梁熙为凉州刺史,镇姑臧,开始了前秦对凉州的统治,梁熙任凉州刺史一直到吕光占领凉州,在任期间,“清俭爱民,河右安之”(3)。由此可见,前秦治下的凉州,政治较为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太元十年,吕光在众人的劝说下东归,击败梁熙,进入姑臧城,并在得知苻坚被害的消息后,于太元十四年称三河王(4),正式建立了后凉政权。建国初期,吕光欲仿商鞅、吴起施行严刑峻法,且听信主簿尉祐的谗言于太元十年诛杀南安姚皓、天水尹景等名士(5),十三年杀害辅国将军、武威太守杜进(6),致使士人离心。严酷的刑罚遭到了段业等凉州士人的反对,起初吕光尚能听取意见,后来荒耄信谗,大肆杀戮,终于导致沮渠罗仇、沮渠男成以及太守段业、散骑常侍郭黁、后将军杨轨等的相继叛乱。
吕光的后继者吕纂、吕隆,变本加厉,“幽辱士女”,“游田无度,荒诞酒色”,“昏虐自任”,“德刑不恤”,“多杀豪望,以立威名,内外嚣然,人不自固”,到后期“东人多谋外叛”。
后凉立国十五年间,内外战争频繁。内部的叛乱主要有:隆安元年沮渠蒙逊兄弟与段业的反叛,同年郭黁、王详与杨轨的叛乱,五年魏益多的阴谋叛变等,内乱大大地消耗了后凉的实力。
同时还伴随着诸多的对外战争,例如:太元十四年,吕光即三河王位后,遣吕他、吕纂讨伐北虏匹勤,大破之。十七年,吕方、吕宝等讨伐乞伏乾归,被乾归大败,吕宝战死。同年,吕纂、窦苟等南讨彭奚念,大败而还。后吕光亲自讨伐,彭奚念奔走,吕光振旅而还。隆安元年(397),吕光拒绝乞伏轲弹的投奔,欲趁火打劫,大举进兵金城,吕延轻敌被乞伏乾归所杀(7)。四年,吕纂不听杨颖、姜纪等的苦苦劝谏,陆续发动对南凉、北凉的战争,均以失败告终(8)。吕隆时期,“德刑不恤,残暴是先,饥馑流亡,死者太半”(9),不堪忍受残暴统治的魏安人焦朗,遣使迎来姚硕德,后在秃发利鹿孤与沮渠蒙逊频频讨伐下,吕隆于元兴二年降于后秦。
频繁的战争,使得后凉没有安定的环境休养生息,稳定政权,胡三省认为“吕光新得河西,党叛于内,敌攻于外,虽数战数胜,而根本不固,宜不足以贻子孙也。”(10)
后凉一朝共有吕光、吕绍、吕纂、吕隆四位皇帝,除吕绍是以吕光指定的太子身份继承帝位外,其余二帝均是通过政变登上皇位的。
第一次帝位的争夺发生在隆安三年十二月,吕光病故,吕绍即位,仅五天,吕纂和吕弘联合起兵,吕绍被迫自杀,吕纂即天王位。这次政变与吕光死前的安排和对辅政大臣的选择有很大的关系,嫡长子吕绍立为天王,军政大权却完全交给了另外两个儿子——吕纂和吕弘,吕绍仅“恭己无为,委重二兄”,这样吕绍作为最高统治者,权力被架空,大权旁落。
这次政变以吕纂一方的胜利告终,其原因主要有:第一,个人方面,吕纂多年领兵作战,斗争经验丰富,威望较高。吕弘对吕绍也怀恨在心,“光欲立弘为世子,会闻绍在仇池,乃止,弘由是有憾于绍”(11),与吕纂联合,而吕绍才干平平,仅因为是长子才被立为天王,且对吕超的屡次建议置之不理。第二,双方实力相差较大。根据吕光的临终安排,吕纂“统六军”吕弘“管朝政”(12),发动叛乱时,吕纂“夜率壮士数百,逾北城,攻广夏门,弘率东苑之众斫洪范门”。吕纂所帅壮士来源不明,但吕弘所率“东苑之众”(13)却屡屡出现:郭黁叛乱时,“遂据东苑以叛”,“纂惮弘兵强,劝弘即位”中的“弘兵强”指的应该是吕弘拥有东苑之众,后来吕弘“遂起兵东苑”,靠的是这支兵力,吕纬说吕他曰“姜纪、焦辨在南城,杨桓、田诚在东苑,皆我之党也,何虑不济”,姚硕德进攻姑臧,“隆将吕他等率众二万五千,以东苑来降”(14),时后凉将亡,尚有二万五千,可推想之前的兵力当更加强大,因此掌握东苑即在军事上占很大优势。而吕绍拥有的兵力大概只有武贲中郎将吕开率领得禁兵及吕超的两千士卒。因此吕纂轻易的攻入宫中,吕绍登紫阁自杀,吕纂即天王位。
第二次帝位的争夺发生在隆安五年二月,吕纂被杀,吕隆即位。
《晋书》卷一二二《吕纂载记》:
纂番禾太守吕超擅伐鲜卑思盘,思盘遣弟乞珍诉超于纂,纂召超将盘入朝。超至姑臧,大惧,自结于殿中监杜尚。纂见超,怒曰:“卿恃兄弟桓桓,欲欺吾也,要当斩卿,然后天下可定。”超顿首不敢。纂因引超及其诸臣宴于内殿。吕隆屡劝纂酒,已至昏醉,乘步挽车将超等游于内。至琨华堂东阁,车不得过,纂亲将窦川、骆腾倚剑于壁,推车过阁。超取剑击纂,纂下车擒超,超刺纂洞胸,奔于宣德堂。川、腾与超格战,超杀之。纂妻杨氏命禁兵讨超,杜尚约兵舍杖。将军魏益多入,斩纂首以徇曰:“纂违先帝之命,杀害太子,荒耽酒猎,昵近小人,轻害忠良,以百姓为草芥。番禾太守超以骨肉之亲,惧社稷颠覆,已除之矣。上以安宗庙,下为太子报仇。凡我士庶,同兹休庆。”
第一次帝位争夺是从宫外攻入宫内,而这次吕超是利用吕纂请他,吕隆及其他大臣在内殿吃饭的机会下手的。杨鸿年指出,“因为入宫有限制和省中戒备更严。结果有些宫外领兵执政威势极盛的大臣,入宫进省,经过层层限制与剥夺,等到进入省内以后,就变成赤手空拳极为脆弱的人物。从而也就很容易受制于宫省官吏,以至被其杀害。”(15)吕隆当时是中领军,吕超是番禾太守,从记载看,他们是只身入宫的。吕纂除了贴身的两位亲将窦川、骆腾外,尚有宫中的禁军,这支宫中禁军应该归殿中监杜尚指挥。殿中监归皇帝吕纂直接控制,所以才有“超至姑臧,大惧,自结于殿中监杜尚”、“纂妻杨氏命禁兵讨超,杜尚约兵舍杖”的事情出现。殿中监负责宫中宿卫的例子,东晋也有。《晋书》卷七〇《刘超传》:“(苏)峻闻之,甚不平,然未敢加害,而以其所亲信许方等补司马督、殿中监,外托宿卫,内实防御超等。”至于魏益多,史书只记载他是将军,没有记载具体名号。他是从宫外顺利地入内的,当时殿中监已对负责宫门守卫者做了安排。吕纂被杀后,吕隆即天王位。
以上两次帝位之争可以看出,后凉统治集团的内部矛盾始终十分突出,这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后凉政权的发展。
综上所述,吕氏严刑峻法的统治策略,持续不断的内外战争,残酷的帝位争夺,都是其国运短祚的重要原因。史家所称“诸子竞寻干戈,德刑不恤,残暴是先,饥馑流亡,死者太半”(16),极好地揭示了其必然迅速灭亡的命运。
注释:
(1)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4页。
(2)《晋书》卷八六《张轨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225页。
(3)《资治通鉴》卷一〇四,晋孝武帝太元元年,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3276页。
(4)《资治通鉴》卷一〇七,晋孝武帝太元十四年,第3387页,胡三省认为,“光时有凉州河西之地,未能兼有三河也。”卷一〇九,第3453页,“贤曰:三河,谓金城河、赐支河、湟河。”
(5)《晋书》卷一二二《吕光载记》,第3056页,“光主簿尉佑,奸佞倾薄人也……光深见宠任,乃谮诛南安姚皓、天水尹景等名士十余人,远近颇以此离贰。”
(6)《晋书》卷一二二《吕光载记》,第3058页,光甥石聪至自关中,光曰:“中州人言吾政化何如?”聪曰:“止知有杜进耳,实不闻有舅。”光默然,因此诛进。
(7)《晋书》卷一二二《吕光载记》,第3059-3061页。
(8)《晋书》卷一二二《吕纂载记》,第3066-3067页。
(9)《晋书》卷一二二《吕隆载记》,第3069页。
(10)《资治通鉴》卷一〇七,晋孝武帝太元十三年,第3382页。
(11)《晋书》卷一二二《吕纂载记》,第3064页。
(12)《晋书》卷二四《职官志》,第 740页,及晋,以领、护、左右卫、骁骑、游击为六军。据下文吕弘管朝政,此处盖指吕纂掌有全国军权。
(13)《晋书》卷一二二《吕纂载记》,第3065页。
(14)《晋书》卷一一七《姚兴载记上》,第2982页。
(15)杨鸿年:《汉魏制度丛考》,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1页。
(16)《晋书》卷一二二《吕隆载记》,第306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