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闻言实
编者按:本期摘登的是美国、加拿大、日本、西班牙的学者写的5 篇文章,是由闻言实同志提供的,供研究参阅。 它们分别是:《现代资本主义暴露出五大缺陷》、《全球经济哲学已被金融和房地产利益集团主导》、《新自由主义政治学的失败》、《金融资本主义的挫折与世界思想史应掀开新篇章》、《世界分崩离析应以新秩序取代旧秩序》。
最近的全球金融危机表明: 其他形式的资本主义可能取代当今居主导地位的英美资本主义模式。
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中, 所有现行的资本主义形式归根到底都是过渡性质的。 自从两个世纪前工业革命开始以来,现代资本主义一路风光无限,让数十亿芸芸众生摆脱了赤贫。但是随着工业化和技术进步的传播,总有一天谋生将不再是一种首要需求, 而现代资本主义的众多缺陷也会日益显现出来。
首先,即便是走在前列的资本主义经济体,也无法给公共产品——如洁净的空气和水——进行有效定价。缔结新的全球气候变化协议的失败,显示出了资本主义机能停滞的症状。
其次,在带来巨大财富的同时,资本主义导致了异乎寻常的贫富分化。 巨大的财富使资本集团和个人可以收买政治权势, 而后者又能帮助资本集团和个人创造更多财富。
第三,许多西方国家正在遭遇这样一个道德难题:如何在避免医疗服务出现巨大不平等的同时, 维持对生产和消费的激励。这个问题在医疗保健领域的严重程度超过了在其他任何市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一方面敦促个人更加关心自己的健康,同时又培养着一个诱使众多消费者吃下极不健康食物的经济生态系统。 据美国疾病控制中心称,有34%的美国人肥胖。 显然,常规尺度下的经济增长无法善始善终。
第四, 当今资本主义制度没有顾及后面几代人的福利需求, 技术进步持续带来的好处掩盖了短视的政策。基本上每一代人都觉得自己比上一代重要很多,但随着世界人口超过70 亿,资源紧张的预兆变得越来越明显,无法保证这一轨迹能够得到维持。
第五,在金融世界,不断的技术创新并没有使风险显著降低,反而可能增加了风险。资本主义会不会成为其成功创造巨额财富的牺牲品? 随着污染、金融动荡、医疗保健问题和贫富不均的继续增长, 以及政治制度依然陷入机能停滞,再过几十年,资本主义的前途也许不会像现在看到的那么安稳。
(转摘自新加坡《海峡时报》 网站2011 年12 月6日文章)
美国的财富分配几乎比其他任何国家都更为极端,其极端程度远远超过了英国、德国或日本。在美国,最富有的1%的人口控制着约40%的财富,相比之下,在英国,他们只控制着17%的财富。
两极分化的部分原因是金融造成的。与欧洲相比,除了私人手中掌握的财富要多得多之外,美国的铁路、电力设施和其他基础设施主要是由债务融资的。 欧洲提供了免费的或得到补贴的经济基础设施,而在美国,基础设施的私有化发展,要求它收取足够高的用户费,以支付股息和利息。事实上,美国铁路的高昂票价是由债券利息逐渐推高的, 股票操纵者只需印发这些债券给自己,把利息支出算入他们的费用构成,似乎它们是真正的生产成本。这种股票掺水的办法,是美国老练的经营者们以牺牲社会来造福于自己的金融工程。
当今全球的经济哲学已经被金融、 房地产利益集团及其世界观所主导。在美国和西方国家,这些利益集团游说国会,他们还资助学院派经济学,以至于今天的商学院主要充当了经济理论传教的公关媒体, 它们的理论声称,其提出的发展模式一直是最好的。
一旦既得利益得以确立, 西方的学院派经济学就倾向于亦步亦趋地支持它。 当今由债权人导向的货币主义经济学(即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编者注)的作用之一,就是排除了公众进行严肃讨论的多种途径。新自由主义的撒切尔——里根“革命”,如今正作为惯性的力量,使政府的融资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困难。 今天,对于公共基础设施的融资来源, 这些金融和食利者既得利益集团会将有关其选择范围的讨论排除在外。
“华盛顿共识”(亦即新自由主义——编者注)的倡导者鼓吹,融资模式似乎没有其他选择,但是发生在美国的争论表明, 今天的新金融货币主义既不是最可取的路径,也不是不可避免的路径。
(作者的这篇文章原题为《来自美国经济史的一些经验》,转摘自中央编译局《国外理论动态》2011 年第12 期)
自1970 年代末期以来,新自由主义发起了对公共价值观的激烈攻击。财富和收入上的极端不平等、城市破产、私有化猖獗、脱缰的军国主义、放纵的个人主义、政府批准的滥用酷刑、人们痴迷于物质享受等,已经使人们熟视无睹。 过去40 年,在新自由主义支配下的美国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社会: 它关注更多的是消费而不是生产,是确认私人利益而不是争取民主权利,是塑造残酷性的文化而不是浸透社会责任意识的民主政治。 我们很难想象如果不控制美国公众的经济达尔文主义, 美国社会将是什么样子。 下面的这些话众所周知:如今政府就是问题,社会是幻觉,主权受市场驱动,解除管制和商品化是公司型国家的支柱, 利润是用来衡量生活是否幸福、社会是否先进的唯一可靠标准,等等。 如今,公共价值观即便不被视为病态,至少会被看作一种负担。 民主承诺、社会关系、公共空间已经不再被视为希望的象征。 它们就像年轻人和数量不断增加的穷人一样,成为可以被抛弃的东西,被认为是对经济的消耗,被看成是对新自由主义“真理王国”的威胁。美国公众已得不到培养批判性思考能力和积极参与公共事务的公民素质教育。 那种能提供批判性思考能力的基础, 那种有关培养社会观念的成长性教育正在遭到破坏。 在此情况下,思想不可能持久维持。
对一代年轻人来说, 他们亲身经历了新自由主义教学法体系的无情传播, 以及该体系对放纵的个人主义的吹捧和对社会、 公共价值及公共利益的病态的蔑视。 他们已经被淹没在鼓励竞争的文化和导致相互残杀的市场价值体系中。面对协商权、劳动、大学教育、福利国家等遭受到的激烈攻击,工会、学生、工人和其他人都不进行大规模的抗议和反击。 民主不再给共同利益的重要性留下空间。 伦理的、政治的、经济的贫困症状已经充斥在我们周围。
虽然市场极端主义被2008 年的经济危机搞得声名狼藉,但一种超级市场极端主义又已报复性地杀回来了。“镀金时代”已经回来;有钱人赢得巨额利润,而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则陷入更加贫困和更多苦难的境地。 社会保障被拆除,公务员遭到诋毁,公共利益如学校、桥梁、医疗保健服务以及公共交通都在恶化。除了少数国家外,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政府都在拥抱经济达尔文主义, 奖励其主要受益者:大银行和大企业。新自由主义在各个方面强制推行其价值观。 美国一些重要的州如密歇根、威斯康辛、佛罗里达、俄亥俄等的共和党州长开始攻击年轻人、劳工权利和高等教育, 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充分地证明福利国家遭到破坏、把国家转变成为惩罚性的机器。被人忽略的是,在这些攻击中,反社会福利的战争和反教育的战争是同一批人所为。 发动反社会福利的战争是为了让有钱有势者彻底控制所有形式的财富和收入, 而反教育的战争则是在意识形态前线进行的, 争夺的焦点在于是否培养年轻人具有想象不同政治模式的能力和具有更强批判性的主观性。 这两种战争都代表了破坏和暴力。 下面,笔者将勾勒出这两场战争的轮廓。
美国已经在三个国家发动战争, 而且其军事投资几乎等于世界上所有其他国家军事预算的总和。 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指出:“2009 年,美国的军事开支占世界总开支的43%,法国占4.3%,英国占3.8%。 ”我们挥霍了万亿美元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发起徒劳的战争,五角大楼在2011 年的开支将超过7000 亿美元。更糟糕的是, 如汤姆·恩格哈特指出的:“我们控制了全球的军火交易,垄断了2008 年军火交易的几乎70%,意大利远远落后于美国,排在第二位。我们投入更多的资金支持战争,我们的武装力量和战争武器比随后的25 个国家加起来还多(这还不包括伊拉克和阿富汗的费用)。 ”而且,美国的势力在全球无处不在,其海外军事基地遍布世界各地,美国拥有“560 个军事基地和其他设施”,在海外部署了30 万人的军队。虽然军事开支挤占了社会项目所需要的众多资金, 但军事预算很少在国会上引起激烈辩论,在公众讨论中也没有引起激烈的反对。
战争现在已经被正常化, 美国越来越多地被视为一个帝国,战争已经成为美国性格中的核心特征。正如弗兰克·里奇认为的:“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我们在伊拉克实施的愚蠢的不负责任的行为与我们在国内的经济崩溃之间的协作配合更加赤裸裸的了。 受华尔街高风险赌徒和房地产泡沫的煽动和刺激, 普通民众成为不注入资金的抵押贷款持有者。这种贪婪也支配着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以及最近的利比亚战争, 他们采取现在打仗随后玩耍的态度,完全无视财政重心的法则。”同样的,因为军国主义精神渗入到美国人生活的每个方面, 美国政治越来越多地成为战争的延续。美国右翼、自由派和保守派政客拥抱军国主义政策;他们认定,有必要清除任何与战争状态及其军事化的经济达尔文主义格格不入的机构、异议者以及其他相关的社会秩序。 那些国外战争都是为了右翼军事集团、新保守主义者、企业大佬的利益而发起的。而且,武装冲突的成本与造成美国政治极端主义潮流的经济危机直接相关,同时进一步刺激了一些国家把现有经济危机的负担强加在穷人身上。
他们发动的战争不仅仅是为了 “保护美国的安全”。正如赖特·米尔斯指出的,它也是“军事形而上学”的一部分,是一个包括了企业、国防工业、政客、金融机构和大学在内的各种势力的复合体。 这些战争提供了工作岗位、利润、政治回报、研究资金以及延伸到社会各个方面的政治和经济力量。 他们崇尚一种经常性的战争状态,需要国民心甘情愿地遵循其价值观、意识形态。 这种“合法性”论证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热衷于组织暴力生产的文化而提供的,是通过从高雅的时尚、好莱坞电影到五角大楼支持的暴力影碟游戏和音乐会以及众多大众文化注册者传播的。 战争状态需要的是一种驯服的文化、 无语的知识分子和基本上处于消极被动状态的消费者大众。 它也使得两种形式的战争成为必须,一种是企业发起的反社会国家的战争,一种是反对任何形式的批判性思考的教育的战争。
反对社会国家的战争已经开始, 最明显地体现在旨在惩罚工会、取消工人讨价还价的权利、削弱社会保障、缩减作为批判性学习场所的高等教育的投资规模,同时根据市场文化的利益和价值观把大学重新组织起来等众多政策上。 这些可以从缅因州的共和党州长保罗·勒佩奇的呼吁中看出。此人要求去掉奥古斯塔的劳工部大楼门厅上朱迪·泰勒创作的36 英尺大的11 块镶板壁画。勒佩奇宣称该壁画“令人想起用这些壁画为民众洗脑的共产主义北朝鲜”。而勒佩奇对工人、工会、老师的蔑视并不是仅仅要求清除壁画就算完了, 他还下令将七个会议室的名字重新命名,其中有些名字就是根据著名的工会领袖命名的,包括“在60 年代和70 年代领导联合农场工人联盟”的英雄人物凯萨·查维斯。 勒佩奇的行为也反映了威斯康辛州和其他一些州的共和党州长所表现的对民主和社会国家的蔑视,这些州采取了严酷的措施对付失业者、穷人、中产阶级、学生以及除了为企业界富人服务的范围之外的其他人。
反对高等教育的战争, 与反对社会国家和民主本身的战争密切相关。在市场极端主义支配下,本来要发挥批判作用和限制人类苦难、解决重大社会问题的机构,要么被削弱要么被彻底废除,正如许多公共领域的遭遇一样。面对巨额财政赤字, 国家不仅拒绝加大对富人和企业的征税额度,而且实施大规模削减开支的政策,涉及医疗保健项目、食品、工人退休金、高等教育、儿童保健项目等等的削减。比如,佛罗里达州州长里克·司各特“已经提议大幅度削减公司所得税和财产税, 裁减政府雇员6700 人,削减教育资金48 亿美元,削减医疗保健资金几乎40 亿。司各特的最终计划是彻底根除该州的企业所得税。 他想掏空佛罗里达州失业保险体系的核心内容, 使得失业工人‘比美国其他任何州的失业工人得到的经济保护更少’。”因为社会问题私有化和公共空间商品化,人们越来越多地强调社会问题的私人解决办法。与此同时,市场关系和占主导地位的资本机构同政治、 道德和责任等问题割裂开来。 最近揭露出来的大公司如通用电器公司和美洲银行虽然攫取了巨额金融利益却没有缴纳任何税款之后,竟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群众抗议活动,我们该如何解释呢? 思想的商品化和日常生活的去政治化已经造就了愚昧无知和残酷无情的文化,公共利益、社群、公民义务等观念, 已经被个人责任的过分沉重的要求和彻底私有化的自由理念所取代。
在当今市场驱动下的社会,在推动“适者生存”的经济法则的市场社会支配下, 加上不断出现的不确定性和集体焦虑情绪, 关心公共利益和穷人利益的核心公共价值观已经遭到抛弃。 正如杰弗里·萨克斯指出的:“收入不平等处于历史最高位, 但有钱人宣称他们对社会其他人没有责任。他们拒绝为穷人提供帮助,一有机会就要为减税政策辩护。几乎人人都在抱怨,几乎人人都在过分热衷地捍卫自己狭隘的短期的利益,几乎人人都放弃了向前看的眼光或者关心他人的需要。”共同牺牲、 共同责任被共同恐惧和对投资公共利益的蔑视所取代。保守派和自由派似乎都认为,公共价值观和公共空间以及公共利益等已经成为市场社会追逐利润的目标的障碍,是对市场驱动下社会秩序的破坏。
在美国发挥批判作用的公共空间, 已经越来越商业化或者被私人、企业私利空间所取代。 比如,高等教育越来越多地被定义为企业力量的一个核心构成因素,它被剥夺了作为社会公共空间的功能。新自由主义者对社会、国家、工人、工会发起攻击,这种攻击也发生在世界其他很多地方。新自由主义者发起无情的战争,以便消除公共空间, 消除所有可能提供不同于市场驱动下的政策、机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反对意见。 雅各·洪席耶认为,高等教育之所以成为保守派政客和政府攻击的目标, 是因为它是学生学习民主和对话的地方,是批判压制持不同政见者企图的地方。
正如埃伦·施雷克指出的:“今天,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遭到攻击的不仅是持不同见解的教授, 而且是高等教育的整个体制。 ”不论是在美国、英国还是其他一些欧洲国家,大学和企业结成了非常强大的共同体,人文科学的资金严重不足,学费以天文数字般飞涨,知识被商品化,科研的价值被用稽核文化的棱镜来衡量。现在,新自由主义教育书籍被引进和盲目采用,它主要通过被称为“布朗报告”的形式影响了英国的高等教育政策。这个获得政府支持的报告确立了高等教育的管理、金融和评价模式,其所有意图和目的就是把高等教育作为企业价值和利益的附庸。 培养学生的目标已经变成了重新塑造知识与权力的关系, 同时把老师和学生变成训练有素的商家和初露头角的顾客。大学本来是实现民主的公共空间,是提供民主政治所需的知识、技能和价值观的批判中心,而如今却变成了生产新自由主义臣民的市场机器。
布朗报告认定, 学生的选择、 消费者模式的教学法、监督实践的工具文化、市场价值观等是奉行新自由主义的大学的核心理念。 像大部分新自由主义教育模式一样,高等教育的作用主要体现在它推动经济增长、创新、转型和促进国家繁荣等方面。虽然有些地方的学费已经增长了三倍,但很多学校还是倒闭了。 实际上,高等教育是根据企业文化的指令来重新塑造的, 无论保守派政府还是自由派政府都对其政策带来的毁灭性后果无动于衷。 西蒙·赫德指出:布朗政策是对学术自由的严重威胁。实际上,布朗报告所体现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对那些仍然坚持批判性地探讨社会问题、坚持参与批判性对话的少数学校来说是一种威胁。 在新自由主义经济模式下,根本不谈论社会正义,不关心社会问题, 不进行批判性的思考, 不处理包含社会责任的问题,不挑战新自由主义世界观和商品化的价值观。
在美国, 这种新自由主义模式呈现一种和其他国家不同的形式,因为各州控制高等教育的预算。在艰苦奋斗的呼吁下, 各州已经开始了大幅度削减公立大学资金的行动,同时却在为企业和富人提供巨额的税收减免。与此同时,高等教育的科研经费“已经采取了大中型企业的组织形式”。 大学校长被视为首席执行官、教师被视为企业家、学生被视为消费者。而且情况日益糟糕,在有些大学,新的学院院长已经把注意力的焦点从校内转向校外,以便开始“资金筹集、战略规划、寻找合作伙伴等等活动”。学界领导人的水平高低,现在部分是通过其筹款能力、参与战略规划的程度及与企业捐款者建立伙伴关系的能力来定义的。实际上,学院院长越来越多地被视为复杂企业的头目,其工作表现取决于筹款业绩。
由于企业文化渗透进了高等教育的各个方面, 因此餐饮服务、具体授课模式、兼职教师聘用等所有事情,现在都外包给了私有企业。而且,现在高等教育最重要的价值同资格证书的需要联系在一起。 不在数学效用和经济理性范围内的学科或者课程,则被认为是可以忽略的。在寻找采用市场价值观和削减开支的过程中, 班级规模迅速扩大,死记硬背和标准化考试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学费飞涨使得千百万工人阶级子弟难以得到上大学的机会。在新自由主义的财政紧缩政策和惩罚性措施下,美国高等教育面临的最严重后果, 是学界打工仔的日益增长和终身教授制度及学术自由遭受持续不断的攻击。
大学校长现在不仅与企业价值观保持一致, 而且心甘情愿地、公开地与企业利益沆瀣一气。因为采取企业管理的模式,大学热衷于削减终身教授岗位,增加兼职和专职教师岗位却不保证给予他们终身教职, 而且常常攻击教师工会。在俄亥俄州和犹他州,立法机构已经通过法案废止终身教职;在威斯康辛州,州长已经取消了州立大学教师的协商权。 在高等教育变得越来越职业化的时候, 美国终身教职序列的教师规模显著减少, 这进一步削弱了教师作为利益相关者的地位。 如今, 只有27%的教师进入终身教职序列或拥有专职教授岗位。因为老师被贬低为临时的打工者,他们不仅失去了影响工作条件的力量,而且面临着工作量增加、工资低廉、办公空间和设备被剥夺、出差开会资助遭拒绝等问题,更可怕的是有随时被解雇的危险。 该政策尤其糟糕,因为倘若它与右翼分子对左翼进步学者持续不断的攻击结合起来的话,许多还没有进入终身教职序列的教师就会在课堂上自我审查自己的言论;批评家常常因为政治信仰而遭到解雇或遭受保守派媒体的骚扰。
另一个非常清楚的问题是,美国已经处于“永远战争”的状态,伤亡不仅仅出现在外国领土上。 在国外战争中获得利益的那些人也在进行着“国内战争”。 右翼保守派、 政客和亿万富翁企业家发起了对高等教育的全面攻击,试图摧毁作为民主的公共空间的高等教育。他们不仅蔑视福利国家、工会、工人,而且攻击任何能产生“愿意维持美好生活必不可少的充满活力的民主和文化的受教育民众”的机构。高等教育被视为企业秩序和国家安全体制的训练场, 违背了为年轻人提供民主未来的承诺。 年轻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已经受到经济达尔文主义的控制,他们很难去想象另外一种世界。
现在到了开发一种新的政治话语的时候了。 这种话语不仅要反对取消工人的协商权和大幅度增加大学学费,而且还要说明如下问题:如我们要变成什么样的社会?应该做什么以阻止完全不顾忌荣誉、体面和真理的金融界精英、大企业、保守派、反动智库、专制政客、右翼媒体对民主生活残余的傲慢自大和令人忧虑的攻击。 这场斗争的核心不仅是重申建设社会保险制度的要求(这是培养积极参与的具有批判能力的民众的斗争的组成部分), 而且要把年轻人当作未来的关键,让社会国家成为对未来的新认识的空间和基础。
社会对年轻人的认识方式已经发生了改变。 从前是把年轻人看作希望和前途的象征, 如今却是麻烦和威胁的标志。非常清楚的是,这是一种“失败的社会性”的后果。如果民主要把诺言传播下去,不仅年轻人需要拥有对公共价值观的激情,拥有社会责任,积极参与社会活动,而且需要有机会接触公共空间,确保言论自由的权利、发表不同意见的权利、接受高质量教育的权利以及参与批判性对话的权利。
年轻人需要接受教育, 因为教育不仅是实现自我的条件,而且是保障民主化持久存在的基石。真正的民主不仅要求公民有能力进行自我批判和社会批判,而且还要求塑造批判性的性格文化, 要求人们从中获得参与社会活动所需的知识和技能。 我们在欧洲和中东看到的争取教育改革的斗争实际上是争取让民主成为可能的东西,即赋予民主以意义和实质内容的经济、政治和社会条件。 当我们看到15 岁的年轻人在巴黎、开罗、伦敦、雅典的街头反抗现有的压迫秩序,渴望更加公平正义的社会时, 他们展现出了年轻人潜在的建设性力量。 资本主义宣扬的市场社会框架正在失去对年轻人的吸引力, 他们已经不再被低俗的承诺所诱惑或控制,不再相信企业主导的空洞承诺。
这些年轻人的运动告诉我们,赌场资本主义和专制政权的社会观已经失去了虚假的推动力和说服力, 转而采取威胁、强制和国家暴力进行恐吓。年轻人不惜代价地拒绝现在的恐怖和现代主义者的进步梦想,至少在当前,他们已经成为争取民主的先驱; 他们在表达着对建立在平等、公平和自由基础上的世界秩序的愿望和梦想。在此过程中,他们所指向的,肯定不是一种对现在秩序的模仿的未来世界秩序。他们指向的是一种集体政治模式,其中伴随着一种社会观的重新发现, 即市场社会不是民主的同义词,私人权利并不比社会利益更重要。
(转摘自《复旦教育论坛》2011 年第5 期)
纽约发生的反贫富差距示威游行和中东各国风起云涌的政变,都源于现代社会的分配不均。这也是冷战结束后美国式金融资本主义急速膨胀,及至遭遇挫折的根本原因。
为了分析我们当前的处境,有必要回顾一下20 年前苏联解体时的情形。因为在东西方冷战时代,解决贫富差距或贫困问题的机制——社会主义是确实存在的。但后来苏联的社会主义自我崩溃,美国得以成为世界秩序的中心和基轴。
不仅如此,这20 年间,在不同国家间来去最为自如的金融,作为一种新的商业模式开始攻城掠地。随着美国式金融资本主义的扩展, 全球金融领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时,以互联网技术为代表的信息技术革命与之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在这两股浪潮席卷全球的过程中, 实体经济中的附加值与金融领域的附加值渐行渐远,最终导致了“雷曼冲击”。这是有“金融工程学”之称的次贷机制带来的一次大冲击。也就是说,“金融工程学”这种“邪恶智慧”在这20 年间不断膨胀,最终酿成了金融危机。
“雷曼冲击”已经过去3 年了,但世界经济仍未解冻。美国维持零利率并推行第二轮量化宽松政策,以期激活金融,防止经济探底。但这并没有与美国的实体经济产生任何联系,未能赋予产业任何活力,对中间阶层而言也丝毫不起作用。
多余的资金并未与实体经济产生联系, 没有改善就业。在次贷危机后,资金开始疯狂流向资源、能源、食品和黄金,掀起一场新的资金游戏。“雷曼冲击”后的几年间食品价格持续飙升,民众家计不堪重荷,愤怒情绪直指政府。 去年12 月开始的突尼斯革命、埃及政变等中东民主运动就源于此。
IT 革命产生的影响是喜忧参半的。所谓IT 革命就是实现信息直接传递, 从理论上说, 也就是要排除中介。 现在没有任何行业可以不受IT 革命的影响。 打个比方,就如同公司里不再需要科长代理、部长代理等中间职务,而要实现一步到位。 比如便利店的收银工作,即使有员工今天辞职,只要明天新来的人能扫条形码,就不会发生计算错误,工作仍能照常运转。能够令人燃起热情并提升自身能力的工作越来越少。
在IT 革命带来的这种负面影响和金融资本主义的挫折之间,人们愤怒、不知所从,由此发生了席卷全球的反贫富差距示威游行。
有一点我们必须引起注意, 那就是当前席卷全球的示威游行并没有真正的领袖或领导力量。 示威者通过“脸谱”网等社交媒体似乎保持着联系,但事实上每一个整体都几乎没有现实交集。
这个时代的悲剧是, 已经没有任何榜样力量能燃起年轻人的激情, 让他们觉得 “希望成为那样的人”,“希望建立那样的国家”、“希望实现那样的社会体制”,就像曾经的社会主义大本营——苏联和卡斯特罗的那样。 年轻人的理想无处寄托,热情无处释放,苦闷无处发泄。今天的示威游行不是一位领袖以阐述某种思想、某种意识形态得到人们的共鸣,从而召集起来的,而仅仅是有人在大呼“现在这样不行”,于是大家就聚起来。
苏联社会主义的消亡肯定让人们产生了迷茫感。苏联解体后, 对于在资本主义的胜利感驱动下高歌猛进的世界,资本主义自身却没有具备驾驭它的能力。我们似乎将再次被奇妙的社会主义幻想所俘获。
现在需要思考的是,未来应如何进行分配,以及需要怎样的政策科学和社会工程学。
比如, 目前日本年收入在200 万日元以下的劳动人口占总劳动人口的34%,已经不是少数群体。 同时,接受“生活保护”(生活补贴)者达到205 万人,东京都内的4 口人家庭每年能得到210 万日元的补贴。 这里并不是说“生活保护”制度不合理,但有人拼命工作挣着不到200 万日元的年薪,也有人哪怕不工作、通过“生活保护”就能得到200 多万日元,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社会工程学就是探讨这一问题的解决之道以及新分配方法的学科。也就是说,扩充对那些无所事事者的福利并不是救助弱者的良方, 而应建立一种不让人沦为弱者、每个人都能对社会有所参与和贡献的机制。
另外, 新的政策科学和社会工程学最好还能建立一种机制, 让老年人也能愉快、 充实地为社会尽其所能,也交税,而不是仅依靠养老金生活。 这种机制将使“健康愉快地生活,有尊严地离去”不再是理想,而是具备可行性的社会政策。比如,日本埼玉县秩父市的医疗费用就非常少,原因是老年人都非常健康地进行农作,几乎所有人都在工作。
老年人的生活意义并不在于从国家支取丰厚的养老金、 享受免费医疗, 而是要实现自身对于社会的价值,能感受到自己的辛劳对社会有积极作用。 这样,老年人才会有真正的快乐。也就是说,我们需要社会工程学建立一种机制,使整个社会没有无所事事者,只有努力向上、为社会作贡献的人。这20 年间,由于老龄化等人口结构变化,日本的社会福利预算几乎在成倍增长。社会、经济、产业已经无法负荷。
要探讨这种新的政策科学和社会工程学, 需要在国际视野中深刻审视自身,需要站在所谓“全知视角”来考虑问题,这一全新任务是一大挑战。正像宫泽贤治在《新时代的马克思》一诗中咏叹的那样,我们需要一个“新的马克思时代”。如果能在这方面取得突破,世界思想史将掀开新篇章。
(作者的这篇文章原题为《反贫富差距示威为何席卷世界——金融资本主义的挫折》,载于2011 年11 月29 日的日本《经济学人》周刊;转摘自新华社12 月13日的《参考资料》)
2011 年,国际舞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荡。 当欧洲为债务危机和欧盟一体化协议一筹莫展之际, 美国也经历着自己的危机: 联邦政府债务已经超过了可控范围,甚至影响到二战后确立起的世界秩序。
美国
美国的联邦政府债务已高达15 万亿美元,为削减赤字量身打造的“国会削减赤字特别委员会”(即“超级委员会”) 最终也未能就该如何削减赤字达成一致意见, 使得美国债务即将再度威胁世界经济的警告不绝于耳。
在各类媒体上不难找到有关美国小城市破产,并对其他城市造成威胁的报道。 宾夕法尼亚州首府哈里斯堡是一座人口只有5 万的小城,如今正面临破产。当地一名参加“占领哈里斯堡”抗议活动的妇女坐在帐篷前说:“这儿的一切都开始崩溃, 就像全国其他地方一样。”赤字高达3 亿美元的哈里斯堡从其债务规模来说并非小城,甚至将给世界经济带来危险。 2009 年7 月,加利福尼亚州宣布“技术性破产”。 加利福尼亚州为美国人口最多的州, 其赤字已经超过了260 亿美元,到2012 年有望达到280 亿美元。
巴西经济学家特奥托尼奥·多斯桑托斯在9 月接受采访时回忆说,美国经济本身正面临自上世纪80 年代以来贸易赤字最大规模的增长, 从当时的500 亿到600 亿美元增长到如今的3000 亿美元。 他指出,美国的公共债务“也出现了相同规模的增长”。 美国该如何度过危机? 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大战场上花掉的巨额资金该从哪儿出? 目前这种局面会不会无止无休?
欧洲
尽管在美国爆发的危机已经过去了近5 年, 但它却以一种无法遏制的规模迅速在欧洲蔓延。
12 月1 日, 欧洲央行新任行长马里奥·德拉吉再次警告,欧洲经济衰退的风险仍在增加。 德拉吉建议应达成一份共同的“财政契约”,削减欧洲国家赤字,从而应对债务危机。欧洲主张应改革现行的《里斯本条约》,但所有国家都认为,改革需要时间,无法解决目前的危机。
一些经济学家认为,由于主权债务危机,欧洲各国央行几个月来都没有发行债券。 2012 年欧洲的银行必须重新融资8000 亿欧元。以对民众采取极端紧缩政策为代价,实现如此规模的融资恐怕是不可行的。 希望在不造成大规模社会骚乱的情况下,做到这些似乎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希腊和意大利都寄希望于专家治国能带领国家走出危机。英国和西班牙也在寻求保守派的帮助。在爆发愤怒之前,弥漫的是不满和茫然的情绪,当欺诈变得愈发明显时,愤怒的萌芽就将破土而出。
中东和亚洲
从雅典到伦敦,整个欧洲都爆发了抗议活动。这种局面也危及到世界其他地区的稳定, 比如敏感的中东和北非。
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凯硕在上周发表于英国《金融时报》的一篇文章中指出:“曾几何时, 欧洲的首脑峰会总会提供对未来世界格局的前景展望。如今,那种时代已一去不返。”他指出,如今“那些搜寻未来事件征兆的人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东亚峰会, 正如刚刚在印尼巴厘岛结束的这一届东亚首脑会晤”。马凯硕认为,“新的大棋局正在展开”,华盛顿与北京之间能提供两种截然不同的促进区域与全球合作的视角。 两种视角之间的相互竞争将向人们呈现出新的世界秩序。
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前主席、 现任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院长约瑟夫·奈在就“金砖四国”问题接受英国广播公司采访时指出:“在我们讨论是否能有一个国家集团形成一个足以对抗美国实力的军事联盟时,我们必须考虑到的是, 美国的军费开支占世界军费开支的一半。”虽然他并没有对“金砖四国”作为一个国家集团的存在寄予过多希望,但他承认,中国、印度和巴西在国际舞台上正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拉丁美洲
拉美也未能置身世界格局重新调整之外。 12 月3日, 由33 个国家组成的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CELAC)正式成立,美国和加拿大缺席。该组织的成立为人们带来了新的希望。可以说,这是一直以来都在进行当中的拉美地区一体化进程的其中一步。
巴西卢拉政府时期的战略事务部部长、 如今的南方共同市场高级总代表萨穆埃尔·皮涅罗·吉马良斯曾在2007 年时说过:“构成南美洲的一些中等国家正在面临棘手问题:是联合起来组成一个拥有4 亿人口的、面积达1700 万平方公里的大集团, 捍卫自己不可剥夺的经济发展权利和政治自主权,以及文化认同,还是被其他大的集团吸纳为一些无关紧要的边缘国家。”拉美地区一体化的关键角色巴西在“金砖四国”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
以上这些情况似乎都是世界正在寻找新秩序的证明。新的秩序应该取代现在已奄奄一息的旧秩序,但谁也不敢明确预测,新秩序到底是什么样。
(作者的这篇文章原题为 《一个世界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又将是怎样的世界》,载于2011 年12 月6 日的西班牙《起义报》;转摘自新华社12 月13 日的《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