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琦 龙迪勇
流行歌曲集叙事性、抒情性、趣味性等诸多特质于一体,自诞生之日起就跟大众情感需求和时代背景紧密相连,注定要反映时代的现实与精神状况。本文所探讨的“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主要是指在 20世纪20年代至 1949年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诞生于上海等大都市并逐渐流行于全国的通俗歌曲。这些当时在街头巷尾、为民众广为传唱的流行歌曲,以都市大众为主要受众,以商业化运作为主要营销手段,通过当时的主流媒介渠道如唱机、唱片、电台收音机以及歌舞团、舞厅、有声电影等,进行广泛即时的传播,取得了轰动一时的传播效果,“在中国从此出现了一种以往前所未有的新式歌曲传唱的热潮”。①
作为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流行歌曲既是现代都市的文化产物,也是都市文化的重要表征。正所谓“凡一代又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②诞生于20世纪20年代、盛行于30—40年代的早期都市流行歌曲,通过歌词文本叙事,多层面、多维度地折射出那个特殊的、动荡的年代所独有的都市文化。“早期的流行歌曲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延续,是启蒙思想的反映,也是新时代的心声,它唱时代之所唱,唱大众之所唱;它是早期上海都市生活的写照,是都市文化的典型”。③
本文欲从叙事学的角度,来剖析这些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歌词叙事文本,从而探讨从中所折射出来的都市文化。
“‘悖论’(paradox)一词来自希腊语‘para+dokein’,意思是‘多想一想’。简言之,悖论是指在逻辑上可以推导出互相矛盾之结论,但表面上又能自圆其说的命题或理论体系”。④古往今来,人们总是摆脱不了“居于城而向往乡”而“居于乡则向往城”这一历史悖论。
一方面,相对于乡村的宁静,都市的生活环境显得更加喧闹嘈杂,然而都市却有久居在乡村的人们梦寐以求的机遇、财富与梦想。都市是现代文明的聚集地,亦是时尚潮流的发源地。然而,都市文化的特征就是时间观念强、生活节奏快、竞争意识浓厚、事物变化日新月异,等等。维系着这个都市文化的社会契约基础是冷酷无情的法律法规,而乡村文化的社会契约基础则是温暖的血脉亲情。因此,久居城市的人们总会不自觉地想挣脱这个束缚人性的“樊笼”,逃离到乡村这片单纯、宁静、温暖的净土中“疗伤”,让乡村生活的简单美好涤荡心灵。然而,这些“疗伤”的人中除了少数质性自然、心向田园的诗人如陶渊明等,在诗中深刻反思了自己多年来“误落尘网”、“心为形役”的悲痛和怅惘,最终真正毅然重归“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般闲逸的田园生活之外,多数人都只能在徒发感慨后仍旧重返喧闹嘈杂的都市生活。
另一方面,相对于都市的繁华,乡村的生活环境显得乏味单一、缺乏变化。由于乡村人口流动较少,缺乏信息沟通交流,因此文化娱乐活动较为单调;以农业生产为主要经济基础,生产力水平低下,因此物质生活尤为匮乏。久居乡村的人们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从事着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承受着物质、精神生活的双重贫瘠,因此又非常向往都市的繁华、富足和安逸。都市如同一块大磁铁,亘古不变地吸引着成千上万的寻梦者前来淘金、打拼,以期能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在这些来自乡村的寻梦者心中,都市仿佛是一个散发着神秘气息的万花筒,透过它可以看到以往从未见过的新奇、刺激的大千世界。因此,尽管乡村生活温馨单纯,人们却依然向往都市构建的色彩斑斓的逐梦乐园。
总之,“在漫长的历史中,尽管城市一直是中心,但主要是作为政治、经济中心而存在的。相反,处于边缘的乡村与城镇在文化上不仅有很大的独立性,还往往构成抵制、批判、诅咒城市文明的大本营。如中国古代诗人与士大夫就生产过数量巨大的‘城市批判文本’,从宋代诗人张俞的‘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蚕妇》)到清朝宰相张英在撰写家训时推许‘三十年不入城市’的先人张载,都表明乡村与城镇在文化上是可以独立于城市、大城市的。对于古代士人,尽管在理智上他们会选择‘居于城’,但在情感上更向往的还是乡镇与农村生活。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把都市与城镇的文化差别描述为实用理性与审美主义、现实需要与审美理想的对立”。⑤由此可见,古往今来,人们在面临居住在都市或乡村的选择问题上始终存在着这一悖论。而那些着意于表现都市文化的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在歌词文本叙事的过程中充分体现了这一点,从而引发受众的深层思考。
关于“都市文化”一词的内涵,刘士林认为:“顾名思义,都市文化即都市固有的文化模式,但仅此还远远不够,由于它形成于都市这个特殊的人类生活空间,借助于城市历史发展的高级空间形态与当代城市化进程的最高逻辑环节这两大规定,都市文化本质上是一种与城镇或中小城市完全不同的文化模式。”⑥同时,他指出,“如果说城市文化的一般特点是在内涵上相对朴素、在结构上相对简单、在形态发展上比较缓慢、在价值上相对保守,那么在都市文化模式中,则表现出人类生活世界中从未有过的复杂性、多元性、不稳定性与开放性”。⑦
诞生于上海这片国际化大都市沃土之上的早期都市流行歌曲,注定会反映都市民众的生态与心态。“上海早期的流行歌曲是打开中国都市文化的一把钥匙,是消除了精英与大众之间的隔阂的大众文化,是上海的文化形象之一,是都市市民情怀的反映,是都市生活的一幅图景”。⑧既然如此,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歌词文本叙事中所折射出的都市文化的内容究竟是什么?通过收集并运用细读法来“近距离”剖析数百首流传甚广的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歌词文本叙事,笔者认为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叙事中所呈现出的都市文化,大致可区分为以下几种表现形态:
“摩登”可谓是都市文化中颇具代表性的关键词之一。“摩登”一词最初“来自拉丁词根mod的模型,有现代的、新式的、时髦的、不同于过去的等等”⑨涵义。事实上,“摩登”始终是表征时尚、潮流的都市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符号意象之一。作为当时中国最富盛名的视觉性期刊,大型综合性画报《良友》画报通过一组组鲜活生动的彩图充分展示了摩登的名义下的形态各异的都市文化。“1934年《良友画报》第85期就刊载了一组名为《都会的刺激》的组合图片,其表现内容分别是:穿着旗袍的时髦姑娘为爵士乐队所簇拥;一幢二十二层楼高的摩天大楼高耸云天;跑马场的看台上人头攒动、热气腾腾;《金刚》电影的海报炫目刺激。类似的图片,在《良友》画报各期中反复出现,共同建构了一个梦幻般繁华新奇的都市文化景象”。⑩通过这些“在场”的图片,受众便可较为客观、真切地感受到那个特殊时代最有代表性的都市文化。
中国早期都市歌曲中的许多歌词文本都是着意于展现当时以摩登为名义的繁华绚丽的都市文化。如几乎可以作为表现都市夜生活典范之作的《夜上海》(范烟桥词,林枚曲,周璇唱),其歌词文本第一段首先从宏观叙事视角来展现都市夜生活的全景画面:“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紧接着显然是一句持否定态度的评论性的非叙事性话语:“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歌词文本第二段继而转为微观的个人化叙事视角来具体锁定讲述发生在上海滩某一个歌舞厅中的某一位舞女身上的故事:“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晓色朦胧,倦眼惺忪,大家归去,心灵儿随着转动的车轮。换一换新天地,别有一个新环境,回味着夜生活如梦初醒”,尽显舞女生活的无奈和辛酸。这首歌曲的歌词文本叙事主要沿着时间的线性线索和空间的转换线索这两条叙事线索同时进行,充分展现了华灯璀璨、歌舞升平的都市夜生活。又如《满场飞》(包乙词,金钢(黎锦光)曲,张帆唱)这首歌曲的歌词文本这样讲述都市歌舞厅这一具体空间内部发生的故事:“香槟酒气满场飞,钗光鬓影恍来回,爵士乐声响,跳伦巴才够味。嗨!勾肩搭背,进进退退,步也徘徊,爱也徘徊。你这样对我媚眼乱飞,害我今晚不得安睡。他们跳伦巴我也会,跳得比他更够味。爵士乐声响,对对在满场飞……”通过这些富有反讽意味的歌词文本叙事,我们得以窥见都市喧闹璀璨的声、光、电的表象背后,其实隐藏的是那些红男绿女们精神上的空虚贫瘠和行为上的荒诞可笑。
“文明是指人类所创造的财富的总和,特指精神财富,如文学、艺术、教育、科学等,也指社会发展到较高阶段表现出来的状态。文明是人类审美观念和文化现象的传承、发展、糅合和分化过程中所产生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的总称。”⑪众所周知,20世纪上半叶是新旧交替、东西文明交融、碰撞尤为激烈的特殊时期。“在‘西学东渐’、西方资本主义文化大规模地冲向古老的中国封建文化的时候,两个不同性质的文化系统开始大范围地接触”,⑫因此,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正是凭借着来自世界五大洲几十个国家与全国各省市几百万移民的积聚优势,使得这种多元人口、多元文化在碰撞激荡、整合变异中,汲取产生了新的价值观、文化观与法理”。⑬由此可见,20世纪上半叶,东、西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开始激烈地碰撞、融合,最终使得上海等大都市包容并蓄的都市文化深受西方文明之影响,自此,许多都市市民便开始以“文明”为标杆滋生出形形色色的新型世界观、价值观、婚恋观以及与农业文明截然不同的都市生活方式,等等。如《良友画报》第102期《二十四小时之生活》上刊载的图片就描述了时人心目中理想的都市生活方式:“早起锻炼洗漱,然后是可口的早餐,浏览晨报上的最新消息,带上礼帽坐出租车上班,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简单的午餐,午休,下午继续公务,下班后去公园与朋友散步聊天,回家或在外面的饭店享受丰盛的晚餐,临睡一定要阅读书籍。显然这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市民的日常生活程序图景,《良友画报》的描述既是对比例不断上升的中层人群的生活写实,也是为更多的急于提升生活品质的基层民众展现的理想范式。”⑭
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歌词文本叙事中就大量展示当时或积极正面的、或消极负面的现代都市生活方式。其中,展现积极正面的都市生活方式的歌词文本如《踏车寻春》(陈栋荪词,姚敏曲,姚莉唱)中所述:“脚踏车,像匹马儿向前跑,脚踏车,像是马儿不吃草。你一辆,我一辆,踏车寻春乐陶陶,大家漫声吹口哨。穿大街,过小巷,过了板桥到城郊,红男绿女逞艺高。车上寻春春更娇,车前看花花更好,采一枝杨柳折枝桃,声声莺歌迎春调。”这首歌曲的歌词文本生动鲜活地展现了一群青年男女相约一起骑脚踏车外出寻春赏花的欢乐场景。“上海的自行车是由侨居的外国人带进来的。风气开化的上海人对外国的新器物很感兴趣,因此19世纪60年代后自行车便不断传入,成为上海街头新奇一景”。⑮若干年后,改良后的“自行车在中国发展很快,特别是上个世纪20年代以后。上海发展更快,是中国的自行车王国。1925年上海公共租界有自行车9800辆,8年后增至29500辆”。⑯可见,当时脚踏车在上海等大都市已经颇为盛行,然而年青人一起骑车郊游却仍算得上一件新鲜事,歌词文本叙事通过讲述这样一次愉快的春游经历,倡导受众可以尝试体验新奇休闲的生活方式;同时,其中还包含有大量的展现消极负面的都市生活方式的歌词文本。如《洋化青年》(黎锦晖词曲,徐来唱)中所述,“……许多大阔少,家财很不少,每天吃饱啦,衣裳着得好,学校里天天画画到,课程真是好笑,英格利稀学点皮毛,国语反倒不知道……且把影戏瞧,美国片子好,还要头等票一元五六毛,零食尽你要,花钱就嫌少,一看是国产片子呀,忙把脑袋瓜儿摇,不问片子好也不好,抽身忙向门外跑。跳舞厅内跑,好座自有人找,一听爵士调,先把腿儿摇,起身下海跳,姿势轻飘飘,再听是中国调,眉毛竖起五寸高,嘴唇翘起就往门外跑,真是莫名其阿弥陀佛妙……”其歌词文本叙事通过描述旧上海这个大都市一群富家子弟崇洋媚外的生活,受众可以从歌词文本中窥见当时时兴的都市文化娱乐生活和全盘西化的小市民的审美怪象。这些“洋化青年”在学堂不好好学习国学知识,整日里只知道学些画画、与英语相关的皮毛知识;看电影时,这些“洋化青年”不问影片质量好坏,专挑外国影片观赏,国产片子再好也转身就跑;到舞厅跳舞时,专挑西洋调调跳,听到中国的民族曲调转身便跑。歌词叙事通过生动的语言、反讽的叙事手法,传神地展现了部分都市青年全盘西化的生活方式和盲目崇洋的生活态度,表现出叙述者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
古往今来,许多文人墨客在诗词中着意展现都市的繁华似锦,如北宋著名词人柳永就在其传世佳作《望海潮》中描述了都市闲逸奢华的生活:“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这首词中,柳永用了“三吴都会”、“十万人家”等词来展现杭州这个大都市之形胜与繁华;用“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来暗讽都市中的富人穷奢极欲的消费方式;用“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和“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来渲染都市中的达官贵人饮酒赏乐、纵情于山水之间的休闲画面。然而,都市物质生活方面的奢华、富庶和精神生活方面的浪漫、刺激,都是给久居于乡的人们营造的一个虚幻唯美而脆弱易碎的梦而已。事实上,都市文化从来都不仅仅是繁华、富裕、美好的一面,更多的则是隐藏在绚烂外表下的阴暗、丑陋、冷漠的那一面。正如1933年第74期的《良友》中一篇题为《都会的明暗》一文所描述的那样:“人们像潮水一般地涌到上海来,带着钦羡的眼睛,以为上海是随地散着金子的。于是许多人都跑到上海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卖了田,卖了牛,有的甚至卖了儿女。大家都到这里来碰碰运气。交了运的九百九十个以外的一个——如果一千个中能有一个的话,成为人们理想生活的目标,人人看他做榜样。但却忘了每一千中的九百九十九个到哪里去了呢?那踯躅在街头的穷人?那瑟缩在墙角的叫花子?那住在南市一带,污湿低隘的草屋里的贫民?那给工厂踢出的饿僵了的劳动者?那站在路边等着顾客来贩卖自己肉身的妓女?人们曾否想过,那唯一的享受者,多半是这九百九十九个的血与肉供养成的?这便是上海。”这些文字深刻揭示了都市文化的两面性,讽刺了那些盲目跟风来都市寻梦的人怀揣着各式各样的飞黄腾达的梦想,却看不清繁华绚丽的都市生活背后所隐匿着的浓浓黑雾。
正如刘士林所认为的:“都市文化与(中小)城市文化(或乡镇文化)的本质区别可用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以和谐为审美理想的古典趣味和以众声喧哗为主要特征的后现代趣味等一系列具有二元对立性质的范畴来表示。”⑰而像这种类似城与乡、富与穷、美与丑、善与恶等二元对立的符号在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歌词文本叙事中出现频率很高,它们深刻地揭示了那个时代的都市生活的内在本质,引人深思。如《天堂歌》(徐卓呆词,严华曲,周璇唱)的歌词文本所述,“上海呀本来呀是天堂,只有欢乐,没有悲伤,住了大洋房,白天搓麻将,晚间跳舞场,冬季水汀暖,夏日冷气凉,财神爷竟跟他们通了商,洋钱钞票总也用不光。出入呀汽车呀乐洋洋,我的上海人暖暖,清晨起室内灯光亮,上床时已出太阳……”显然第一段歌词文本叙事就通过反讽的叙事手法来描述有钱人的都市生活。这些富人的物质生活方面非常富足:住着大洋房、钞票花不完、出入车接送、冬天暖来夏天凉;生活方式更是慵懒而荒唐:白天搓麻将晚上跳舞场、成日里过着日夜颠倒的颓废生活。相反,第二段的歌词文本叙事转而开始讲述穷苦大众的都市生活:“上海呀本来呀非天堂,没有欢乐,只有悲伤,满目流泪,大饼早缩小,油条价又涨,身死少棺木,生病无药尝,问苍天难道不是爹娘养,街头巷尾水门汀做床。受不尽前生的孽和障,我的上海人暖暖,要买食粮当了衣裳,有了衣裳没食粮……”通过这些歌词文本叙事,我们可以窥见那些都市中的穷苦大众则过着忍饥挨饿,无钱治病,缺衣少食,只能用门板当床,甚至死后都无钱安葬的悲惨生活。这首歌曲的歌词文本叙事正是通过富人与穷人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之间二元对立来启发受众深思这样一个问题:都市生活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答案不言自明:都市生活对于有钱人而言是天堂,而对穷苦大众则是地狱。
自此,我们可以联系前文第一部分人们在面临都市和乡村的选择问题上始终存在的一个悖论进行思考:正因为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叙事中揭示出都市文化中既有光鲜面亦有阴暗面、都市生活方式既有积极面亦有消极面、都市生活其本质上既是富人之天堂亦是穷人之地狱,部分受众会愈发清醒地认识到原来都市生活其实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完美无瑕、令人神往,因而会更倾向于向往乡村生活的简单纯粹;而某些身处乡村的受众,通过各种传播媒介和渠道收听到这些流行歌曲,他们亦会对歌词文本叙事中所展现的都市文化的各种新、奇、特和声、光、电,以及文明开放的休闲娱乐方式羡慕不已,同时愈发厌倦自己眼下过的这种循规蹈矩、毫无变化的单调生活,最终可能导致激发他们背井离乡、涌入都市淘金寻梦的盲目冲动行为。故此,笔者认为,可以说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从某种程度上对这一亘古不变的悖论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之作用。
在探讨了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叙事展现的都市文化内容后,笔者欲尝试探讨其表现都市文化主题的独特叙述话语。申丹在《从叙述话语的功能看叙事作品的深层意义》一文中认为:“叙述话语主要以三种方式作用于故事:选择、组织、评论故事成分。”⑱笔者受其启发,亦欲从这三种叙述话语作用方式出发,探寻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词作家如何在歌词文本中运用叙述话语和非叙事性话语来展现都市生活。
“所谓话语的选择功能,就是作者从投射出来的物质世界中选择事件加以表达的功能”。⑲由于歌词文本深受时间和篇幅限制,因而,词作家能否在一堆纷繁错杂的生活素材中,首先确定事件,即“从混沌的‘事件之海’中选取部分有意义的事件作为叙述的对象”,⑳很大程度上可作为考量其创作水平的重要指标之一。此外,必须注意的是,这些事件的选择必须与歌词文本中要表达的深层意义密切相关。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词作家非常善于选取富有代表性和典型性的事件来展现都市生活的不同侧面。如词作家李隽青创作的《讨厌的早晨》(李七牛曲,周璇唱)一歌的歌词文本这样写道:“粪车是我们的报晓鸡,多少的声音都跟着它起,前门叫卖菜,后门叫卖米。哭声震天是二房东的小弟弟,双脚乱跳是三层楼的小东西,只有卖报的呼声比较有书卷气。煤球烟熏得眼昏迷,这是厨房里的开锣戏;旧被面飘扬像国旗,这是晒台上的开幕礼。自从那年头儿到年底,天天的早晨总打不破这例。这样的生活我过得真有点儿腻。”词作家在该歌词文本中就选取了几个非常有代表性的事件来表现旧上海合租房中演绎的故事。选取“二房东小弟弟的哭声震天”和“三层楼小东西的双脚乱跳”这两个典型事件来生动表现都市中的穷苦大众狭窄逼促的居住空间和喧闹嘈杂的生活环境;选取早上生火做饭,“煤球烟熏得眼昏迷”和天晴当街晒被子,“旧被面飘扬像国旗”这两个典型事件来表现都市中的穷苦大众辛酸凄惨的生活现状。这些事件都来源于生活,但同时又高于生活,它们是词作家通过去粗取精、提炼升华才创作出的叙述话语,足以表现歌词文本的深层意义。
正如申丹所指出的,叙事学家在探讨话语的组织功能时,不仅要关注宏观层面上的结构技巧,还要关注微观层面上的文字间的技巧。可见,话语的组织是一个范畴宽广的大命题,非三言两语能够尽述。因此,限于篇幅限制,本文中笔者仅从歌词文本叙事模式这个单一维度出发,尝试性地探讨歌词文本中的叙述话语组织问题。通过收集分析数百首流传甚广的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歌词文本,笔者认为这些歌词文本至少可包含以下三种叙事模式:
1.因果-线性叙事模式
因果-线性叙事模式是众多早期都市歌曲在歌词文本叙事过程中经常运用的一种话语组织形式。构成文本的故事或情节之间要么是明确的时间顺序,要么是特定的因果关联。
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中的大量歌词文本都运用了以时间顺序为主要叙事线索的因果-线性叙事模式,较为典型的例子如《特别快车》(黎锦晖词曲,王人美、黎莉莉唱)这首歌的歌词文本共分三段,词作家用诙谐夸张的叙事性话语讲述了一对青年男女由相识、订婚、结婚再到生下双胞胎的快速过程,十分类似我们时下流行的“闪婚”,歌曲略带辛辣地讽刺了那个时代青年人“特别快”的都市婚恋观。歌词文本第一段:“盛会绮宴开,宾客齐来,红男绿女,好不开怀!贤主人殷殷绍介,这位某先生,英豪慷慨,这位某女士,博学多才,两人一见多亲爱,坐在一排,情话早经念熟,背书一样背了出来,不出五分钟外,大有可观,当场出彩!定婚戒指无须买,交换着就向指尖儿上戴戴,乖乖特别快!”第一段歌词文本用“不出五分钟外”这一描写故事时间跨度的句子来表示这对青年男女由相识到火速订婚的时间过程;而第二段歌词文本则用“不出十分钟外”这一描写故事时间跨度的句子来表示这对男女迅速妆扮成一对新人当场拜堂成亲的时间过程;第三段歌词文本则用“不出百分钟外”这一描写故事时间跨度的句子来表示尚在酒筵上的这对刚成亲的新人竟然已经现场生子的戏剧化的时间过程。显然,这首歌曲的歌词文本就是以时间顺序为主要叙事线索的因果-线性叙事模式。
此外,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中的大量歌词文本都运用了以因果关联为主要叙事线索的因果-线性叙事模式。较为典型的如由姚敏演唱的《田园之歌》(姚敏曲、陆丽词):“看雨后青天白云飘,山坳鸟啼晓,看陌上村姑刈野草,嘴边挂着笑。看园里菜花泛金潮,枝头蝉声噪,看田里老农割早稻,挥汗捶着腰,我愿长留在农村的,这里绝没有都市的烦扰。大树下乘凉把扇摇,堤上牛睡觉,看旷场牧童群嘻闹,炊烟绕树梢。”这首歌曲的前半部分主要描述了乡野生活的快乐自足、悠然自在,显然是故事情节发展的原因;而后面这句“我愿长留在农村的,这里绝没有都市的烦扰”则展示了叙述者的决定,显然是故事情节发展的结果。正是由于乡野生活如此宁静、祥和、随意,才会导致叙述者情愿远离现代都市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歌舞升平的繁华生活,而愿意留下生活在这宁静、祥和、自然的乡野之间。显然,这首歌曲的歌词文本就是以因果关联为主要叙事线索。
总之,无论是时间顺序线性叙事模式还是因果关系线性叙事模式,都沿着一条固定的直线来表现主题的叙事模式。相对于下文中的两种叙事模式,它们显得较为清晰而简单。
2.主题-并置叙事模式
“主题-并置叙事”这一术语是龙迪勇在《试论作为空间叙事的主体-并置叙事》一文中首次提出的。龙迪勇认为“主体-并置叙事”一般有四个特征:“(1)主题是此类叙事作品的灵魂或联系纽带,不少此类叙事作品甚至往往是主题先行;(2)在文本的形式或结构上,往往是多个故事或多条情节线索的并置;(3)构成文本的故事或情节线索之间既没有特定的因果关联,也没有明确的时间顺序;(4)构成文本的各条线索或各个“子叙事”之间的顺序可以互换,互换后的文本与原文本并没有本质性的差异。”[21]
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中亦有为数不少的歌词文本运用了“主体-并置叙事”模式来表现都市文化。如《银花飞》(任慕云词,严华曲,周璇唱)的歌词文本叙事中就分别选取三个典型空间来表现都市中的富人骄奢淫逸的生活场景,同时与都市中的穷苦大众饥寒交迫的生活场景形成强烈的对比和反差,最终实现强化歌曲主题的叙事效果。其歌词文本共分三段:第一段描述了都市富人奢华生活的第一个场景——酒池肉林:“银花飞,银花飞,银光穿透了绣罗帏,张灯赏雪红楼里,浅斟低酌羊羔美酒,不等到桃红流水就鳜鱼肥”。接着“镜头”直转到难民们的凄苦生活:“谁知道哀鸿遍野,冰天雪地无食又无衣”;第二段则描述了另一个都市富人生活场景——贵妇妆后赏花:“银花飞,银花飞,银光催放那水梅开,胭脂软点朱唇际,人面花容争妍斗丽,更衬出红红白白正好春归。”随即“镜头”又直转到流民的孤苦生活:“谁知道流离辛苦,无食又无衣”;第三段再次描述了一个与前两个全然不同的都市富人生活场景——贵妇玩雪暖手:“银花飞,银花飞,银光闪烁那凤头鞋,芊芊细步烂银地,博雪成球扑雪流痕,归来也融融,室把砂炉围。”接着“镜头”又直转到流浪孩童的凄惨生活:“谁知道嗷嗷待哺,冰天雪地无食又无衣。”以上构成歌词文本的三个故事情节之间既无因果关联,亦无明确的时间顺序,每一个都是独立的一个整体,相互之间纯属并列关系,然而它们却直指一个共同的叙事主题,那就是通过都市中的富人和穷人生活场景之间的二元对立,从而传递出词作家号召受压迫的劳苦大众团结起来,尽快打破旧社会残酷不平的统治枷锁之歌曲主题。
类似的主题-并置叙事模式在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歌词文本中并不少见,还有不少歌曲如当时脍炙人口的《月光光歌》(陈娟娟唱,上海中学合唱队伴唱,蔡楚生词,任光曲)的歌词文本:“月光光,照村庄,村庄破落炊无粮;租税重重稻麦荒!月圆圆,照篱边,篱边狗吠不能眠;饥寒交迫泪涟涟!月朗朗,照池塘,池塘水干种田难;他乡归落哭道旁!月亮亮,照他乡,他乡儿郎望断肠;何时归去插新秧!月依依,照河堤,河堤水决如山移;家家冲散死别离!月暗暗,照荒场,荒场尸骨白如霜;又听战鼓起四方!月凉凉,照羔羊,羔羊迷途受灾殃;天涯何处觅爹娘!月明明,照天心,天心不知儿飘零;风吹雨打任欺凌!月微微,照海水,海水奔流永不回;苦儿无家不得归!月凄凄,照破衣,破衣单薄碎离离;冻死路旁无人理!月茫茫,照高房,高房欢笑如癫狂;苦儿饥饿正彷徨!月惨惨,照海滩,海滩无人夜漫漫;苦儿血泪已流干!”这首歌曲的歌词文本共用了12个与月亮散发的光辉相关的词如“月光光”、“月圆圆”、“月朗朗”来起兴,分别描述了12个不同的月光照耀下的都市中的孤儿们贫病交加、凄苦无依的场景。这12个故事情节中,每一个小故事情节都是相对独立的,这些故事情节之间的关系是并行不悖的,它们既不是时间关系亦不是因果关系,然而这12个故事情节却都表现了同一个主题,那就是展现了在同一轮明月照耀下,都市中的穷人和富人却过着反差极大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深刻地讽刺着那个贫富悬殊、黑暗无情的旧社会。
总之,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词作家,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成功运用了主题-并置叙事模式来强化和突出同一个主题,从而起到透彻地揭露都市生活真正本质之目的。
3.环形叙事模式
关于“环形叙事模式”的提出,笔者在研究过程中深受傅修延先生著作之启发。傅修延在其专著《讲故事的奥秘》中指出:“钱钟书在《管锥编》中提到的“蟠蛇章法”即是这种较理想的叙述章法。之所以用蛇来形容这种章法,是因为这种章法的整体机构‘其形如环,自身回转’,‘类蛇之自衔其尾’。”[22]同时,傅修延给蟠蛇章法做了如下定义:“所谓‘蟠蛇章法’,就是通过叙述的运动,在读者心目中直接留下或间接暗示出一个圆形的运行轨迹。”[23]经研究发现,中国早期都市歌曲叙事模式中亦存在这样一种较为“完美”的“蟠蛇章法”,笔者将之定义为“环形叙事模式”,即叙述运动始终沿着一个环形轨迹进行,最后到达的终点即为当初的起点。
尽管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中运用这类叙事模式的歌词文本为数不多,但这种叙事模式的运用毕竟是一种有益的探索和尝试,值得当代词作家借鉴和学习。如《洗菜心》(周萍、都杰唱,耳东选曲)的歌词文本中的叙述者就是一对彼此有情的青年男女。故事首先由男主人公的行动:“(男)姐在河边洗菜心,郎在对岸采红菱,采了红菱上街头,丢只红菱姐尝新。”接着是女主人公的行动:“多谢哥哥好片心,红菱给我先尝新。吃了你红菱要还敬,送你一块花手巾。”歌词文本的叙事线索大致如下:男生先送红菱、女生回送手巾——男生收下手巾回送女生丝线——女生收下丝线回送男生花鞋——男生收下花鞋回送女生金钗——女生收下金钗回报以“青纱帐内来报恩”的诺言——男生狂喜之下痴痴等待女生兑现诺言……”整个爱情故事就在这样的一送一还中不断循环往复,表现了都市中亦有纯粹温馨的真挚情感这一爱情主题,最终歌曲受众在脑海中通过想象完成了一个回环往复的环形叙事模式,令人回味无穷。再如《第二梦》(衡山词,姚敏曲,李香兰唱)的歌词文本:“你说过忘了我忘了我吧,为什么又回到我的梦中来?恨只恨梦儿无凭,醒来时空留泪满腮。你说过忘了我忘了我吧。为什么又回到我的梦中来,仿佛又是个夕暮,和你挽着手儿漫步,忘却了来处和去处,走着走着走不完的路。你说过忘了我忘了我吧,为什么又回到我的梦中来?恨只恨梦儿无凭,醒来时空留泪满腮。你说过忘了我忘了我吧。为什么又回到我的梦中来!”这首歌曲是典型的ABA的曲式结构,歌词文本一开始就通过讲述叙述者在现实中的场景:黄粱一梦醒来时内心世界深刻的悲凉和无助;接着叙述者开始回忆梦境中的场景:自己和心上人夕阳下牵手漫步的浪漫场景;最后,整个故事情节又回到开始的原点,叙述者再次从梦境中回到了残酷的现实。叙述者就是通过不断地从现实和梦境之间回环穿梭,最终表现出叙述者爱到已经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的刻骨程度,令人感动不已。
此外,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笔者之所以将这种叙事模式称之为环形模式而非圆形模式,主要是由于这种运行轨迹并不强调必须是规则的圆形,也可以是并不规则椭圆形等等。如《一个小东西》(吉士词曲,严华唱)这首歌曲的歌词文本:“一个小东西,可厌又可惜。终日泼辣又泼皮,待我又甜如蜜。一个小东西,可厌又可惜。终日胡搅又胡闹,使我永不安逸。她染上了都会的邪气,她接受了金钱的洗礼,她天真圣洁的灵魂,将从此全毁弃。那一个小东西,可厌又可惜,终日沉醉又沉迷,使我永不安逸!”这首歌曲的歌词文本正是典型的AABA的曲式结构,第一、二部分和最后的第四部分都是讲述这个“泼辣又泼皮”的小东西是如何胡搅蛮缠,使我的生活永不安逸,这是事件的结果。而第三部分则告知受众事件的原因,那就是因为这个小东西是都市生活的牺牲品,她“染上了都会的邪气”、“接受了金钱的洗礼”、“她天真圣洁的灵魂,将从此全毁弃”,由此揭示并批判了都市文化其本质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大染缸,人生观、价值观尚未成熟的都市青年一旦“跌入”这个大染缸则势必会“近墨者黑”,迷失了人生方向。这首歌曲的歌词文本叙事模式则是典型的不规则的环形叙事模式。总之,无论是规则的圆形叙事模式还是不规则的椭圆形叙事模式,只要能从起点出发再返回到该起点,即可称之为环形叙事模式。这种环形叙事模式在受众心理形成一个不断循环往复的印象,从而达到充分激发受众情感共鸣的传播效果。
“非叙事性话语是指叙述者(或叙述者通过事件、人物和环境),就是对故事的理解和评价,又称评论。”[24]围绕着展现都市生活,许多具有进步意识的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词作家都在歌词文本中设置了不同类型的干预叙述者,通过这些叙述者,他们巧妙地运用公开的评论、隐蔽的评论以及含混的评论等多种非叙事性话语来或直接或间接地表明自己的观点、立场和主张。这些都可算是非叙事性话语。如《长城谣》(潘孑农词,刘雪庵曲,周小燕唱)中所述:“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高粱肥,大豆香,遍地黄金少灾殃。自从大难平地起,奸淫掳掠苦难当,苦难当,奔他方,骨肉离散父母丧。没齿难忘仇和恨,日夜只想回故乡,大家拼命打回去,哪怕倭奴逞豪强。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四万万同胞心一样,新的长城万里长。”这首歌曲的歌词文本中的非叙述性话语就采用了抒发这种公开评论形式来明确表明叙述者对故事中的人物、事件明确的情感倾向与观点态度,从而起到鼓动、激励中国四万万同胞团结起来合力把倭寇打回去、早日得胜返故乡的决心和希望,具有很强的感召力;又如《丹桂飘香》(严华词曲,都杰唱)中所述:“中秋夜月桂飘香,月亮晶晶照四方照四方,丹桂飘香景凄凉。去年今日离家乡,满眼的烟雾弥漫,残墟废垣空街冷巷。又想起夫离子散家破人亡,我郎远征他乡。信茫茫,风送丹桂味芬芳,颠沛流离在洋场,在洋场,四野悲声心彷徨。中秋夜月桂飘香,月亮晶晶照浦江照浦江,丹桂飘香繁华场。富豪消闲愿夜长,满眼的大厦高楼,酒绿灯红弦管抑扬。回头看,遍地哀鸿烽火四扬,可怜难民受饥荒。泪汪汪,风送丹桂味芬芳,贫富悬殊世炎凉,世炎凉,垂头丧气愁断肠。”这首歌的歌词文本中就成功运用了隐蔽的评论,通过几组鲜明的对比来隐蔽地加以评论:首先用“中秋夜月桂飘香”这一绝美环境与“残墟废垣空街冷巷”这一凄凉环境进行对比;再用“中秋明月照四方”这一万家团圆的佳节氛围与“夫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一家庭破碎的残酷现实进行强烈对比;最后用“富豪消闲愿夜长,满眼的大厦高楼,酒绿灯红弦管抑扬”这些反映富人纸醉金迷的都市生活与“遍地哀鸿烽火四扬,可怜难民受饥荒”这些反映穷人悲惨凄凉的都市生活作对比,从而隐晦地号召受压迫剥削的底层阶级要站起来反抗黑暗腐朽的旧社会。
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中的非叙事性话语在歌词文本叙事中可大致发挥以下三种叙事功能:一是中断叙事,串联文本,延长叙事时间;二是抒发情感,引导受众,强化叙事效果;三是剖析事实,揭示本质,升华叙事主题。[25]可见,词作家只有巧妙运用非叙事性话语,受众才能正确解读和阐释符合词作家心理期待的歌词文本的深层意义。一个优秀的词作家,除了要创作出华丽动人的歌词文本,还要肩负起引导受众如何正确理解歌词文本叙事意义之重要使命。
总之,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叙事中的都市文化内涵是非常丰富的,它们或以“摩登”的名义来展现都市文化的光鲜面和阴暗面,或以“文明”为标杆来展示都市生活方式的积极面和消极面,或以“梦想”为诱饵来展示都市文化深层次的二元对立,而这些也都深刻地折射出了那个特定年代的社会面貌和精神风貌。同时,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词作家围绕着表现都市文化这一主题,无论在歌词文本叙事话语的选择、叙事话语的组织还是非叙事性话语的独特运用方面,都表现得极富匠心,从而使得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的歌词文本既能够多维度、多层面地揭示那个特殊时代都市文化的深层内涵和深刻本质,也使得这些歌曲在叙事形式上摇曳生姿,带给人强烈的艺术享受。
①王勇主编《海上留声——上海老歌金曲100首》,上海音乐出版社,2010年版。
②王国维《宋元戏曲史·自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③⑧陈正勇《都市文化视野中的上海早期流行歌曲》,《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
④百度百科“悖论”,网址为:http://baike.baidu.com/view/2464.htm
⑤⑥⑦⑰刘士林《都市与都市文化的界定及其人文研究路向》,《江海学刊》,2007年第1期。(注:所引该段文字中小括号内的文字为笔者所加)
⑨⑪百度百科“摩登”,网址为:http://baike.baidu.com/view/37658.htm#1
⑩⑭刘永昶《试析〈良友画报〉的编辑视野》,《编辑之友》,2007年01期。
⑫伍春明《“时代曲”与“救亡歌”——20世纪上半叶中国流行歌曲的人文解读》,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版,第28页。
⑬忻平《从上海发现历史——现代化进程中上海人及其生活(1927-1937)》,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63页。
⑮⑯闵杰《中国自行车的早期历史》,《炎黄春秋》,2003年第2期。
⑱⑲申丹《从叙述话语的功能看叙事作品的深层意义》,《江西社会科学》,2011年第11期。
⑳[21]龙迪勇《试论作为空间叙事的主体—并置叙事》,《江西社会科学》,2010年07期。
[22][23]傅修延《讲故事的奥秘——文学叙述论》,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3年第1版,第109-110页。
[24]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3页。
[25]王琦《中国早期都市流行歌曲中的非叙述性话语》,《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