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萍[梧州学院外语系, 广西 梧州 543002]
《爱丽丝漫游奇境记》(1865)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1871)两本书对英语文化的影响相当深远。英国文学史家们认为刘易斯·卡洛尔开创了一个童话的新品种(儿童幻想小说),其作品的问世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更有评论家将其称为“现代童话之父”。在卡洛尔1898年去世之前,这两部作品已成为英国最畅销的儿童读物。目前这两本书已经被翻译成至少125种语言,在全世界风行不衰。两部作品分别描述了小女孩爱丽丝在“兔子洞”以及“镜中世界”的历险故事,情节扑朔迷离,变幻莫测。作者笔下的时间和空间不是固定和绝对的,而是流动和相对的。虽然故事看起来荒诞不经,但却富有严密的逻辑性和深刻的内涵。它的象征意义可使每个读者穿越时空,在幻境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因此,以接受美学观点分析《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及其续篇相当有效。这两部由一位业余作家随兴编成的“童言童语”,在将近150年的流传过程中,被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读者(包括评论家在内的广义读者)不断地重新阅读和重新阐释。各派学者尝试从不同角度接近它,但至今还无人敢说能完整地解析它。有的学者从逻辑学和哲学的角度进行思索,有的学者尝试分析它的数学习题,有的学者则乐于咀嚼它的语言游戏……毋庸置疑,《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最初是作为一部童话而创作的。作者在创作时始终保持着一颗童心,在字里行间倾注了真挚的情感。主人公爱丽丝,一个纯真可爱的小女孩,充满好奇心和求知欲,在她身上体现出了属于儿童特有的纯真。在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这种儿童的纯真常常会遭到侵蚀,乃至消失殆尽。因而,纯真的爱丽丝对儿童、对成年人都极具魅力,且弥足珍贵。所以这两部作品不仅吸引了小读者,也同样吸引着成年人。本文站在接受美学的角度,从哲学、社会学、数学等三方面入手对《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及其续篇进行剖析和解读。
接受美学是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在德国出现的一种文学美学思潮,又称为接受理论或接受研究,它是把读者对文学作品的接受作为文学研究和考察的核心的美学理论体系。汉斯·罗伯特·姚斯(Hans RobertJauss)是接受美学的主要创立者和重要代表。接受美学把读者的作用看得十分重要,认为“文学作品的诸价值在读者身上的具体实现,是文学效果,是文学多元价值的实现,文学价值的实现只有通过读者的阅读才能达到”。文学作品被不同时代、不同社会和文化背景的读者不断地重新阅读和重新阐释,形成了一条历史的链条;而且,各式各样的重读和阐释都带有与读者特殊历史环境密不可分的相关性和联系。由于读者理解的预先结构不同,对作品的阐释自然不同,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一千个读者的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个说法。姚斯还提出了“期待视野”(Horizonofexpectations)的重要概念:“在文学阅读之先及阅读过程中,作为接受主体的读者,基于个人和社会的复杂原因,心理上往往会有一种既成的结构图式。读者的这种据以阅读文本的既成心理图式,叫做阅读经验期待视野,简称期待视野。”从某种意义上说,以文学能力和阅读兴趣为主要因素构成文学读者的统觉背景,即是阅读期待视野,读者正是立足于这一统觉背景去选择作品、破译语符来和作家对话的。在这儿,读者是接受主体,是积极的、主动的、有创造性的。
《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的第一个中译本是在1922年由语言学大师赵元任先生翻译的。作为“清华四导师”之一的赵元任,以语言学家的才情来翻译数学家的奇书,确实是合适不过。赵先生在译者序中强调,这本书“又是一本哲学的和伦理学的参考书”。他还说“伦理学说到最高深的地方,本来也会发生许多‘不通’的难题出来,有的到现在还没有解决的”。赵元任更将这本书与莎士比亚的作品相提并论,“我相信这书的文学价值,比起莎士比亚最正经的书亦比得上,不过又是一派罢了”。《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第一个中译本也是由赵元任先生翻译的,但清样在1932年日本轰炸上海时被毁,直到1968年才在美国出版。
英国哲学家罗素也多次引用过这两本书来阐述深奥的哲学问题。在《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天马行空的情节与棋子的移动巧妙相连。在第2章中,红棋王后对爱丽丝说:“你可以充当白棋王后前面的卒子。卒子第一步走两格。然后,你要用火车一样的高速度经过第三排格子。到了第四排格,你会碰见特威达、特威迪孪生兄弟。第五排格子大部分是水,第六格则是矮胖子的地盘,第七格全是森林——不过一匹马会给你带路的。到了第八排格子,我们就都成了王后……”而在第4章,即是象棋的第四格中,爱丽丝和双胞胎特威达和特威迪兄弟一起碰到了红棋国王。国王睡着了,双胞胎兄弟告诉爱丽丝,国王正梦见她,她只是国王睡梦中的人,实际是不存在的。“要是国王睡醒了,你就消失啦——噗!——就像一枝蜡烛!”罗素据此说:“双重梦引出了哲学上关于真实性的深刻问题。假如它不是以幽默的笔调写的,我们就发现它太痛苦了。”这到底是谁的梦境?是爱丽丝的吗?还是她只是红棋国王梦境中的一个角色?如果是这样,红棋国王一旦醒来,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是爱丽丝的消失,还是她的梦也会醒?事实证明,读者在接受文本信息的同时,也会根据作品的情节不断调整自己的期待视野,进而与作品的视野达到融合。
故事发生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气浮华而古板,充斥着沉闷的礼仪和繁文缛节。卡洛尔以超凡的想象力、别具一格的幽默以及昂然的诗情,打破了当时传统儿童文学道德说教的刻板公式。在兔子洞的历险过程中,爱丽丝不断地发现自己在颠覆成年人让她遵从的教育常规。早在1903年,一位研究者就指出《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所有的诗歌都是对一些曾经熟悉的、对孩子进行道德和宗教教育的诗歌的戏仿,而这些诗在今天大都已湮没无闻。《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最为评论家所称道的戏仿是《威廉老爹,你老啦》(YouAreOld,FatherWilliam),它是对浪漫主义诗人罗伯特·骚塞的说教诗《老人之慰藉以及如何获取此种慰藉》(TheOld Man ’sComfortsandHowHeGainedThem)的戏仿。原诗由一个年轻人与威廉老爹的对话构成,年轻人询问老人为何不悲叹老境将至,而是心情愉快,老人回答说,他在年轻时就已知时光飞逝的道理,所以他一直以正确、严谨的态度对待人生。而在卡洛尔笔下,这个虔诚地服从命运安排的老人既会倒立,又会后空翻,不但连骨带肉地吃掉一只鹅,还在鼻尖上顶鳝鱼,完全被变成了一个滑稽,粗鲁、满嘴胡话、行为怪异的人。在《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第6章,爱丽丝走到了象棋的第6格,第6格是矮胖子的地盘。矮胖子与爱丽丝讨论了一会诗歌之后,爱丽丝便要与他握手告别。在维多利亚时代,握手礼的礼仪是:行礼时距对方约一步,上身稍前倾,伸右手,四指并齐,拇指与之分开伸向受礼者。而自认为高贵的矮胖子只伸出了一个手指与爱丽丝握手告别,这个细节的设计也是意味深长的。
书中随处可见作者对当时英国社会的讽刺,还有不少对英国历史和传奇的影射。时常看手表、飞快奔跑的兔子代表了胆小细心的小市民;为躲避皇后的惩罚而把白玫瑰涂成红玫瑰的园丁,是闭着眼睛喋喋不休的公务员的化身;而那个经常说话不着边际的公爵夫人,则是鲁莽无知的人的象征;拥有花园的红桃皇后下令到处任意杀人的时候,她终于变成了血腥玛丽(玛丽一世)的同类。法庭上发生的一连串毫无逻辑的辩论也是在嘲笑当权者的愚蠢。在“兔子洞”的最后一章,庭审的最后爱丽丝发现自己就是偷吃馅饼的人,皇后叫嚣着要砍掉她的头,她因为不满荒诞横蛮的审判而大声抗议,并且毫无惧色地说:“谁会理睬你呢?你们不过是一副纸做的扑克牌罢了!”由此可见,这两部作品也可以解读为具有鲜明特色的社会政治小说。
《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刚出版的时候,维多利亚女王看了之后非常赞赏,命人搜集该作者的其他著作,结果搜集到的是一部接一部关于对数和更深奥的微积分问题的数学专著。而一直以来,不少学者都在尝试分析爱丽丝故事中的数学习题。英国数学家鲁宾·威尔森(RubinWilson)经过长期的研究,在2009年出版了最新的卡洛尔传记《刘易斯·卡洛尔漫游数字王国》(Lewis Carrollin Numberland:HisFantasticalMathematical LogicalLife)。这本传记可以让读者把作为数学家的查尔斯·路德维齐·道奇森(卡洛尔的本名)和作为童话作家的刘易斯·卡洛尔结合起来,更好地对作品进行审美体验。
鲁宾·威尔森认为,《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很多地方影射了当年的数学研究,爱丽丝在兔子洞里寻找花园的过程完全可以理解为对当时数学领域最新进展的讽刺。作为数学教授的卡洛尔认为,数学的新进展不合逻辑、不严谨。在第5章《请教毛毛虫》中,爱丽丝跟毛毛虫的对话戏仿了德·摩根的几何学,他认为只要符合内在逻辑,所有的解法都是有效的,这就允许负数也有平方根,所以,毛毛虫坐在蘑菇上抽水烟,其含义是不知从哪里升起来的一种东西,迷惑了追随者的头脑,爱丽丝就受到这种几何的困扰,她本来想把自己变回原来的身高,但缩得太快,下巴碰到了她的脚。
这样的例子不一而足,在第6章《胡椒厨房和猪孩子》中,卡洛尔戏仿了19世纪中叶从法国引进的影射几何的连续性原理。这一原理现在是拓扑学的重要内容,其内容是,一个形状可以完全伸展成另一种形状,只要保持其基本的特点。圆形同时也是椭圆或抛物线(比如柴郡猫的笑脸)。把这一概念发展至极端的话,对圆形来说有效,对婴儿也一样有效。因此,当爱丽丝把公爵夫人的小孩抱出去后,他变成了一头猪。柴郡猫说:“我本来料到他会这样的。”
综上所述,接受美学把开放性和不确定性视为文学作品的本质特征,强调读者是文学作品意义的建构者。读者阅读接受的过程是一种审美体验过程,离开了读者的接受,文学作品的美学特质不可能得到完美体现,它需要读者通过自己的审美经验和想象去填充和改造文本,从而进行新的创造。正所谓“诗无达诂”,“文无定评”,这个审美体验的过程始终是开放的、有所创新而且永无止境的。是“哲学的和伦理学的参考书”也好,是“社会政治小说”也好,作为既能与童心对话,又能满足成人审美需求和认知需求的幻想小说,《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及其续篇对于探讨英国儿童幻想小说的艺术特征具有极其重要的认识价值。
[1]朱立元.接受美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2][德]姚斯.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3][英]刘易斯·卡洛尔.爱丽丝镜中奇遇记[M].贾文浩,贾文渊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
[4][美]马丁·加德纳.从惊讶到思考——数学悖论奇景[M].李思一,白葆林译.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1986.
[5][英]刘易斯·卡洛尔.爱丽丝漫游奇境记[M].贾文浩,贾文渊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
[6]Wilson,Rubin.LewisCarrollinNumberland:HisFantastical MathematicalLogicalLife[M].London:PenguinBooks,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