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毛甲申
林语堂先生在一篇文章里说:“所罗门王,他是智慧的象征,但对他的儿子却一筹莫展。”此语甚妙。其实不管是否智慧,父亲面对儿子或儿子面对父亲都有一筹莫展的时候,这虽与男女情感之困不同,但同样剪不断,理还乱。
有一部纪录片叫《迁徙的鸟》。和鸟一样,人的迁徙也总是有理由的。很多人因为有跳出农门的机会而欢天喜地,然后继续奋斗,成家立业。蓦然回首,人到中年,而老家在远处。让父母来城里享清福!他们为此做了准备,就像他们买房时总会选套三居室的。
我是他们中间的一个。我们村许多年轻人都在城里。每走一个,父母都很开心,虽然他们都知道省吃俭用把孩子养成了一个客人,但能到城里无疑是挺争脸面的事情。他们觉得没什么问题,觉得离老还远,可其实就是一转眼的事。在这一转眼之间,父母常常“被迫”分开,就像陈家。
陈家有三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传为美谈。这叫什么?这就叫“三子登科”!老大在上海,老二在成都,老小在西安。老大有孩子时,感叹上海保姆难找,并且不放心,于是,陈妈自告奋勇去上海;3年之后,转战成都;4年之后,转战西安。陈家三个儿子自然要接父亲同去,可是陈爸不能去,地荒着是大不敬的,况且他还要在家里撑门户,亲邻的红白喜事如果不亲往同样是大不敬的,乡村有古风,礼尚往来嘛!他跟儿子们说:“回头,我跟你妈百年之后得埋呀!”
陈妈去城里之后,除了过年团聚,陈爸独自生活了10年,做一顿饭管一天。原本开朗的一个人渐渐沉默下来,家里的电话每天都会响,但孤单是有重量的,他忍啊忍,最终落下两行老泪。
一首《常回家看看》成为他最大的心声,可是儿子离得那么远,又那么忙,这是一个奢望。
我自己倒是没有把父母分开,接他们一同来城里,但他们只住了三个月,无论如何不肯住了。父亲说城里好得很,可对他来说,就像把一头牛关在圈里。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改变他的想法,但都失败了,这让我们为难甚至觉得他有些自私,但最终还是让他们回去了。尽管老家缺医少药,尽管我们都不在身边,可是老房、老碗、老板凳都是他们熟悉的,甚至那只老猫于他们也是陪伴。就这样,一心挂在两头,草木皆兵,但没有解决的办法。很多次,我想过回老家,明明知道不现实,但忍不住要想……我们在奔赴理想的路上,不知不觉抛弃了父母。父母像是站在路边的孩子,他们等不到自己的孩子回故乡。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
我时常想,我为什么要待在城里?我跟儿子说,那是因为你。儿子不以为然地说,你是你,我是我,你想让我把你的失落啦失望啦给你找回来!他正处在青春期,一脸青春痘,刺儿头。
算不上青春期的孩子遇到了更年期的父母,交流也挺费劲的。有一天,我跟他说一个老故事:一位父亲临终时给三个儿子交代说,家里那19只羊,老大分二分之一,老二分四分之一,老三分五分之一,并且这些羊不许杀着分。这一下子把三个儿子难住了,吵得不可开交。这时,村里人想到一个老羊倌是个智者,就去请教他,结果智者一下就解决了。我问他,知道智者是怎么解决的吗?其实,这个问题他在小学学分数时我跟他讲过,这次说这个,是想给他讲个道理的。
他说,这不公平,为啥小儿子分的最少,大儿子分的最多?他家的爸爸太笨了!我说,这只是个故事,你帮着想解决办法,先不管别的。他说,这不公平,我才不想解决的办法!
我说,那个智者已经想到了办法,他牵来一只羊,于是就有了20只羊。他说,老大得10只羊,老二得5只羊,老三得4只羊,说完就把自己的羊牵回去了。
我说,我讲这个故事是想说个理儿。从前有个成语叫顺手牵羊,说的是占人便宜,可这个故事说的却是添一只羊,虽然这只羊还是自己的,可智者的心思却是美好的,帮助别人不一定全是出钱出力的事情,有时一个好的想法也能解决问题……他说,这不公平。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就像是一张纸,有无名的火。知道纸包不住火,但很多时候还是忍着,开解自己说,刺儿头就像个新鲜黄瓜,等到成熟,刺儿就要落的!
与朋友通信说,人到中年,百感交集,诸事接连,身在网中央,唯简单可解耳!话虽这样说,事情还是繁复的,还在困局之中,必须保持通话,保持交流,不闭嘴。上有老,下有小,孟子老师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提倡兼爱,于我,是当事人,须努力地抵达老者的心境,也努力地接近少者的心情,像一个流动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