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儿说

文 _ 王海鸰

据说美国大学生4年的毕业率仅为40%左右，儿子只用3年就修够学分，回北京边倒时差边做家中必须由他来做的琐事，想做完之后早日工作。他说：“娘，你知道我为什么着急吗？我有紧迫感。你比我大36岁，大太多了，我得早日成功你才能享受到，你要享受不到，我成功了也没意思。”我说：“我一定好好吃饭、睡觉，锻炼身体，你放心。”

儿子今天第一天上班，昨晚我问他需不需要谈谈，他说需要。我就知道他不想谈。但睡前他还是来找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说：“一不要表演忙碌，人家要的是成效；二不要表演谦虚，这是你自视过高的外在体现。”他说明白了。

蒙儿子耐心讲解，我认为我明白了他的工作内容和性质，遂想提建议。昨天想了个自认为很妙的建议告诉他，他说建议不错，但轮不到他做。我问为什么，他说：“我职位太低，我下面就是保安，做事需要相应的位置！”我茅塞顿开，比如我对国家大事也有想法，但也只能是想想。

环美自驾游行程近一半，每到一处，儿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娘你快看！”令我好奇。我说你小时候我总想让你多看，是因为见多才能识广，我都这么老了，你让我看这看那你图什么？他说：“想让你高兴，图你说一声好。”

从田纳西州大雾山冒死生还，与儿子激烈争吵，要求缩短行程或直接回国。他说：“你怎么越老越怕死了？”我说：“我两次赴老山前线，山路上处处地雷，我不怕，因为那时没你；去汶川，所乘直升机钻入雾中，我淡定，因你已长大，没我能活。我怕你死！”不知他能否体会。发现我俩差距太大，他男我女，他年轻我老，他是儿子我是母亲。

儿子带我参观华盛顿史密森尼博物馆，一路翻译，不厌其烦。我常走神，常想起他小时候我带他去科技馆、少年宫、动物园……急切想让他多知道一点，再多一点。而今角色转换，但有本质差异：他需要多知道一点，因他有未来，我却没未来了。儿子一路做我的专职司机、导游、翻译，于他，浪费了；于我，奢侈了。

见到儿子又一位朋友，他问我对他朋友印象如何，我说了后他很高兴。不禁想起他带我看一处山中小湖，因我只说还不错，他颇沮丧，说：“我把这湖献给你，你不喜欢……”儿子希望我对他满意的程度超出我的估计。即使是成年子女，家长的影响仍很大。我须切记不能滥用这影响，切记我有我的局限，以免妨碍了儿子的生活和成长。

昨晚吃饭，儿子和两个同学一人拿一个菜单看，我说我也看，我看图。儿子说这餐厅的菜单没图。他们仨看菜单时我看着他们，说：“都识字儿哈？”儿子跟同学说我妈就爱听我跟人说英语，整个儿就是刘姥姥。那俩孩子说：“我妈也是，在家时一拨到英文台准得问，听得懂吧？”我对儿子说：“看见了吗？我不是孤案。”

儿子对我说：“娘，你老了想去哪个国家住，我陪你（因我常说喜欢空气新鲜的地方，可是又不会英语），把你伺候走了我再回国做事。”我听后第一个念头不是感激，而是：娘都没了，你还有心思做事？足可见，人是多么的不易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