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鑫 张阳
“批判”是一个舶来词语,源于德语词“kritik“,我国学者也曾经做出过多种不同的释义,王国维译为“批评”,胡适译为“评判”,胡仁源译为“批判”,贺麟译作“论衡”,后来“批判”成为公认共用的译法。中性词,它的本意包含有分析、探讨、评价、判断等多方面内容,可以偏于肯定性,也可偏于否定性;否定性,也可引申为批评、谴责的意思。它主张一切事物都必须接受理性的审查。就是这样的一个词,在我国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被冠以“大”字的词头,就有了特殊的含义,写照了历史,饱含了故事。
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人民口号喊得最多的是大搞政治运动、大抓阶级斗争、大办人民公社、大炼钢铁,仿佛“大”成了一种特定的修辞方式。所以“大批判”也就应运而生,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成为“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核心,即以权力为背景、倚仗而非以事实、逻辑为归据的政治审判、裁断,超出说理、论理范畴,成了用阶级斗争眼光看待一切,情绪化、非理性的政治斗争、群众运动。具体的表现形式就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批判斗争,即“批斗”。
建国后第一场“大批判”
大批判,并不是建国后的产物,追根溯源,最早的大批判应当是雍正七年胤禛借清初学者吕留良的信徒、从事反清复明活动的曾静,派徒弟张熙投书策反川陕总督岳钟琪,鼓动他仿照岳飞抗金起兵反清一案而发动的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批判运动。而说到建国后第一场大批判,应当是对反映清朝末年武训行乞兴学的电影——《武训传》的批判。
《武训传》是1950年10月昆仑影业公司拍摄完成的一部作品,是一部传记作品,影片展示了清朝末年故事主人公武训为了办义学而经受的种种苦行甚至丑行,展现给观众的是对其一生行乞办学的赞赏,在影片结尾处借用一位女教师的话,对武训做了简单的否定,从而唤起广大观众的同情。影片的意图是为了配合当时全国的扫盲运动,但是积极的创作动机却产生了意料之外的消极后果。
1951年5月,《人民日报》转载《文艺报》杨耳文章《陶行知先生表扬“武训精神”有积极作用吗?》一文。文章的编者按严厉指出:“歌颂清朝末年的封建统治拥护者武训,污蔑农民革命斗争、污蔑中国历史、污蔑中国民族的电影《武训传》的放映,曾经引起北京、天津、上海等地报纸刊物的广泛评论。值得严重注意的是最早发表的评论(其中包括不少共产党员们写的评论)全都是赞扬这部影片或者是赞扬武训本人的,而且直到现在,对于武训、《武训传》以及关于《武训传》的种种错误评论,也还没有一篇有系统的、科学的批判文字。”
此篇文章发表后几日,即1951年5月20日,《人民日报》破天荒地为这部影片发表社论,题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文章原文为:
“在发表杨耳同志《陶行知先生表扬“武训精神”有积极作用吗?》一文时,我们说希望因此引起对于电影《武训传》的进一步的讨论。为什么应当重视这个讨论呢?
《武训传》所提出的问题带有根本的性质。像武训那样的人,处在满清末年中国人民反对外国侵略者和反对国内的反动封建统治者的伟大斗争的时代,根本不去触动封建经济基础及其上层建筑的一根毫毛,反而狂热地宣传封建文化,并为了取得自己所没有的宣传封建文化的地位,就对反动的封建统治者竭尽奴颜婢膝的能事,这种丑恶的行为,难道是我们所应当歌颂的吗?向着人民群众歌颂这种丑恶的行为,甚至打出“为人民服务”的革命旗号来歌颂,甚至用革命的农民斗争的失败作为反衬来歌颂,这难道是我们所能够容忍的吗?承认或者容忍这种歌颂,就是承认或者容忍污蔑农民革命斗争,污蔑中国历史,污蔑中国民族的反动宣传为正当的宣传……”
这篇社论不同于以往的电讯稿,不仅理论拔得高,语气严厉,而且空前地在文章中点出那么多作者的名字和文章题目,文章中毛泽东还亲自撰写了除了一大批名单以外的段落。由此可见这篇社论举足轻重的地位。
毛泽东对《武训传》的看法是,这部影片宣传了反历史唯物主义的反动思想,必须严肃批评。于是,同年7月23日,《人民日报》又刊发了毛泽东亲笔改动的《武训历史调查记》。文章中说“武训是一个‘大流氓、大债主和大地主。”这样,关于电影《武训传》的讨论就变成了一场持续一年多的全国性的政治大批判。
就《武训传》这部电影引起的负面效应,在当时的上海文艺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相关人士依次做检查报告与自我批判。1951年8月26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时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市文化局局长夏衍先生的检讨文章《从〈武训传〉的批判检查我在上海文化艺术界的工作》一文。
这场突如其来的批判风,虽然没有搅得全国昏天黑地,但是规模和范围也是颇大的。《人民日报》从1951年5月20日至7月下旬的70天里,就连续发表批判文章、相关人士检讨、集会消息和读者来信一百二十余篇,声势宏大,版面集中,显得异常突出,同时也树立了一个模式,以致以后一二十年中历次政治运动,报纸如何贯彻和宣传,大抵都照章行事,如法炮制。
《武训传》在文艺界引起的这场争论是必要的。积极方面,它澄清了旧社会穷人受苦不是简单的没有文化造成的,而是阶级剥削和阶级压迫的必然结果。但消极方面,这一批判严重地混淆了思想艺术和政治问题的界限,不仅使本片的著名编导孙瑜受到沉重的打击,40多位同志受到牵连。还给新中国的电影艺术创作的发展带来严重的不良影响。而且这次论争采取了群众性的政治批判方法,这次争论为以后正常的不同观点争论开了主观、武断、动不动就扣帽子的风气之先。
这次建国后的第一次大批判,由于之后文化大革命的来临,一直没有平反,直到1985年9月6日《人民日报》头版,新华社向全国发了通稿。电影《武训传》在“被片面、极端和粗暴”地批判三十四年之后,终于得到平反昭雪。话虽然说得平和委婉,但是意思十分明白: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搞错了,是一场大冤案。
文革前形式各异、领域广泛的“大批判”接踵而来
大批判作为政治化的话语方式,在文化大革命前,继《武训传》的批判后,已经成形和普及。因此,各种形式的“大批判”接踵而来,比较有代表性的是:1954年对《<红楼梦>研究》的批判、1955年对胡风文艺思想的批判等大批判。
1954年,蓝翎、李希凡两位青年写的一篇批评俞平伯的《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的文章,引发了一场对胡适思想的政治批判,得到毛泽东的支持,并于同年10月16日写了《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准备以此为契机,展开对资产阶级唯心论的批判。此后,为了响应这次批判,北京及全国各大报刊发表了许多批评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的文章,各地有关部门、文化团体也纷纷召开批判会、讨论会。这次批判的规模远远超过了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批判的矛头直指向唯心主义,批判的性质也变成了敌我矛盾。如果说,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是助长了文艺批评领域“左”的东西、教条主义的盛行,影响到文艺创作的繁荣和百花齐放局面的形成。那么对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的批判,无疑对学术界是一次重创,使得一些学有专长的老一辈的专家、学者,害怕犯政治错误,不敢搞真正的学术研究,或人云亦云。
1955年初,我国开始对胡风文艺思想的全面批判。胡风在这次批判中被定性为反革命集团头目,本人被投进监狱后,当时文艺界、学术界等许多知名人士都发表了谴责和批判胡风的文章,《人民日报》等各大报刊还辟出专门版面,集中发表这类文章。胡风向党中央反映自己对文艺界看法的《关于文艺问题的意见书》及私人通信,被断章取义,摘抄发表,引起了许多不明真相的人的义愤。他遭到长达23年的监禁,精神和肉体上受到非人的待遇。一些胡风过去的同学、学生,包括读者都遭到政治迫害,甚至被逼而死。本来是不同文艺观点、创作方法的分歧,最后演变成一场全国规模的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流毒和影响的运动,规模和定性都大大超过了前两次大批判。这次批判涉及的范围之大,影响面之宽,株连的人之多,是人们始料未及的,这场斗争使许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迫害,沉冤多年,身心俱损。
受到以上这两次有代表性的大批判影响,使得我国文艺界的“大批判”浪潮迅速展开,并且扩展到其他领域。
1963年3月29日,中央批转文化部党组《关于停演“鬼戏”的请示报告》,要求全国城市农村一律停演有鬼魂形象的戏剧。1963年9月27日,毛泽东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明确指出:反对修正主义要包括意识形态方面。除了文学以外,还有艺术,比如歌舞、戏剧、电影等等,都应该抓一下。要“推陈出新”,“陈”就是封建主义、资本主义,要把封建主义、资本主义推出去,“新”就是社会主义。就是要提倡新的形式,旧形式要搞新内容,形式又得有些改变。1964年7月,文艺界掀起一股大批判的浪潮,一大批小说、电影、戏剧、美术、音乐作品被否定,被加上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冷宫,一大批文艺界知名人物和领导干部被批判。文艺界这种错误的、过火的大批判也迅速扩展到哲学、经济学、历史学、教育等各个领域,使一大批文艺界、学术界的知名人士受到冲击和批判。其中最为典型的、最有代表意义的是,文艺界对陈荒煤、田汉、夏衍的批判;哲学界,对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杨献珍“合二为一”论、冯定的《平凡的真理》和《共产主义人生观》的批判;经济学界,对我国坚持真理的经济学家孙冶方的生产价格和企业利润观批判;史学界,对老一辈历史学家翦伯赞“历史主义”,以及农民战争史研究中的“让步政策”论的批判等等。随着意识形态领域里政治批判的升级,全面否定、过火批判成了当时的一种模式。
文革前,意识形态领域里开展的屡次批判,有着共同的特征,即群众运动,一哄而上,践踏说理的基本规则;不顾批判对象的实际,断章取义,把不同的思想认识,学术见解上升为政治问题,无限上纲上线,乱扣帽子,甚至随意虚构对象文本;以敌我界限为判断标准,不用事实和逻辑讲道理,以人划线,权势压人,不容申辩,越批判调子越高,必欲打倒为止。这些都为此后60年代意识形态领域里接二连三的斗争打下了基础,使得以后的批判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到1965年,这种政治批判达到了登峰造极,姚文元抛出了《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这就等于揭开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
文革中“大批判”登峰造极
这一系列无休止的、充满火药味的大批判,成了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索。大批判,自1966年文革开始更加盛行,一直延续到1976年文革结束随之落幕。
1966年5月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和同年8月八届十一中全会的召开,标志着“文化大革命”全面发动。
1966年5月4日至26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由刘少奇主持。会议错误地批判了所谓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的“反党错误”,给他们加上所谓“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等罪名。16日,会上还通过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即《五·一六通知》)。《通知》还提出了后来被广泛引用的“毛主席语录”:“高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旗,彻底揭露那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所谓‘学术权威的资产阶级反动立场,彻底批判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文艺界、出版界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想,夺取在这些文化领域中的领导权。”
1966年8月1日至12日,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在北京举行。在此次会议召开前夕的7月,中央召开会议商讨关于文化大革命的问题,期间因为在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几个关键点上,刘少奇、邓小平坚决予以抵制,这些共同的看法使刘、邓坚定地坚持党的正确原则,义无反顾地站在一起,抵制林彪、江青的种种倒行逆施。这种反对的态度致使毛泽东在8月4日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上,对主持中央第一线工作的刘少奇、邓小平在运动初期派出工作组领导运动进行严厉的指责,认为是“镇压”“文化大革命”运动,并指出:“牛鬼蛇神,在座的就有。”8月5日,毛泽东在6月2日《北京日报》头版转载的《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左面,用铅笔写下了一大段文字即后来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此文发表后,毛泽东开始重新主持中央工作,刘少奇和邓小平身陷逆境,虽然仍被选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实际上在工作中已经“靠边站”了。8月8日,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通过了由毛泽东主持制定的,继《五·一六通知》后又一个从全局指导“文化大革命”的纲领性文件《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文革《十六条》)。决定共分十六条,阐述了文化大革命的性质、目的、斗争对象,及采取的方式和有关政治规定。《决定》指出:“在当前,我们的目的是斗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批判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改革教育,改革文艺,改革一切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十六条》把大批判规定为文革的重要任务之一、斗批改的主要阶段。会议期间,8月10日下午7时,毛泽东出人意料地来到中共中央接待站,亲切接见红卫兵和革命群众,并对他们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毛泽东的这句最高指示,迅速传遍了全国城乡。
“大批判”随着对刘少奇以叛徒内奸工贼的罪名被批判和打倒而达到高潮。
对刘少奇的打倒和迫害致死是文化大革命中最大的一场冤案。刘少奇不仅是开国元勋、在党政干部中级别最高,而且它涉及文化大革命中几乎所有被打倒的各部门各地区各级别的党政干部,他们被打倒的主要和基本原因,通通都是被指控贯彻执行所谓“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他们被说成是刘少奇在全国党政各部门各地区的“代理人”。对刘少奇的大批判是毛泽东亲自发动和领导的。
1967年3月30日,第五期《红旗》杂志发表了王力、关锋撰写的杂志评论员文章《在干部问题上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必须批判》,文中结尾处有这样一段话:“千万不要上《修养》那本书的当。《修养》这本书是欺人之谈,脱离现实的阶级斗争,脱离革命,脱离政治斗争,闭口不谈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问题,闭口不谈无产阶级专政问题,宣传唯心主义的修养论,转弯抹角地提倡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提倡奴隶主义,反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按照这本书去“修养”,只能是越养越“修”,越修养越成为修正主义。对这本书必须彻底批判,肃清它的恶劣影响。对这本书的批判,也是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重要内容。”据《王力反思录》中回忆,这段话并不是作者所为,而是毛泽东在审阅这篇评论员文章时加上去的。毛泽东提出:要开展对党内一小撮最大的走资派的大批判。公开提出骂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而他在这篇评论员文章中加的这段话,就是1967年对刘少奇大批判总的指导思想和总的纲领。
毛泽东对刘少奇的大批判,拿他的《论共产党的修养》开刀。《修养》是刘少奇在抗日战争时期的重要著作,最早酝酿孕育在抗战初期的河南省渑池县,形成诞生在确山县竹沟镇,是中国共产党思想理论建设史上的重要文献,是刘少奇所有文章中最家喻户晓的一篇。他的这一党建理论著作在中国革命、建设和新时期对中国共产党的发展壮大、加强广大党员的修养都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修养》一书1943年编入解放出版社出版的《整风文献》。
《修养》最初在延安《解放》杂志1939年第81—84期发表时,经毛泽东审阅时说:“这篇文章‘提倡正气,反对邪气,写得很好,很重要,应赶快发表。”而毛泽东在文化大革命中又宣布《修养》是“欺人之谈”、“必须彻底批判,肃清它的恶劣影响”。毛泽东还说,对《修养》的批判,是“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重要内容”。看来,毛泽东所说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是要对刘少奇从历史到现实进行全面清算。
1967年3月30日,第五期《红旗》杂志还发表了戚本禹的那篇“著名”的批判的刘少奇文章——《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评反动影片〈清宫秘史〉》一文。对该文毛泽东不仅亲自批示和审查,周恩来还亲自主持几次政治局会议,对这篇文章逐段地讨论修改。文章点不点名,点哪些人的名,怎样点,都是讨论过的。对刘少奇没直接点名,用“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指代。据《刘少奇传》记录:刘少奇从报纸上读到戚本禹这篇文章,极为愤慨。他把报纸狠狠一摔,说:“这篇文章有许多假话,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个电影是爱国主义的?什么时候说过当‘红色买办?不符合事实,是栽赃!党内斗争从来没有这么不严肃过。我不反革命,也不反毛主席,毛泽东思想是我在七大提出来的,我宣传毛泽东思想不比别人少。”“我早在去年八月的会议上就讲过五不怕,如果这些人无所畏惧,光明正大,可以辩论嘛!我还要为这个国家、人民,为我们党和广大干部讲几句话!”无情的事实是:刘少奇在文化大革命中申辩和参加辩论的权利被剥夺了。刘少奇应造反派的要求书面回答戚本禹文章中的“八个为什么”时,逐条澄清事实。对于“为什么你要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勾结另一个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提出和推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他回答道:“我现在也还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看到一篇能够完全说清楚为什么犯路线错误的文章。在八届十一中全会批判了我的错误之后,又有人犯同样性质的错误,可见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将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阅读毛主席指定我阅读的其他书籍和报刊上的有关文章,以便能够完全在思想上弄清楚这个问题,并且认真地在革命群众实践中加以检验。那时才能答复我为什么在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犯了路线错误,又如何改正了这个错误。”
1967年5月8日出版的《红旗》杂志第六期发表了王力、关锋撰写的《〈修养〉的要害是背叛无产阶级专政》这篇文章。署名红旗杂志编辑部、人民日报编辑部。其内容,就是毛泽东加在《红旗》评论员文章中的那段批《修养》的话的展开和发挥。发表前,毛泽东对这篇文章多次审阅和修改,并指示中央文革小组及常委碰头会讨论通过。关于这篇文章,1967年5月11日《中共中央通知》说:五月八日,红旗杂志编辑部和人民日报编辑部发表的《〈修养〉的要害是背叛无产阶级专政》是经过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讨论通过,并经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批准的重要文章。这篇文章击中了《修养》一书的要害,也击中了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要害。通篇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在一个革命的根本问题上,大破修正主义,大立毛泽东思想。希望各单位的革命同志,认真地组织学习和讨论,进一步深入地开展对党内最大的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大批判运动。
1967年5月26日,《人民日报》重新发表毛泽东1951年写的《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的社论,翌日《人民日报》在报道亿万军民欢呼《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重新发表的时候,宣布把《修养》和《武训传》一起抛进垃圾堆!
此后全国对刘少奇的大批判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从党刊、党报、军报到遍布全国的红卫兵、造反派小报,批判刘少奇的文章铺天盖地。对刘少奇的批判来头大,声势大,规模大,堪称名副其实的大批判。
继对刘少奇的大批判开始之后,全国范围内各种形式的大批判接踵而来。大批判的对象范围迅速扩大,人们身边的事情,几乎无所不批。针对前苏联批判国际修正主义。针对前党的副主席、国家主席刘少奇及所谓“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批判他们推行的所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针对文化领域批判所谓“反动文学作品”、“反动学术权威”。批判“地、富、反、坏、右”。批判所谓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既批现代的,又批古代的;既批国内的,又批国际的;既批中央的,又批基层的;既批干部,又批群众,可见影响广泛。至于“文革”时的“大批判”,采取的方式是“口诛笔伐”:“口诛”,就是大会小会,口头批判。“笔伐”,就是写文章批判。那时,全国上下,从工厂到农村,从军队到学校,从医院到商店,从机关到基层,男女老幼,人人参加“大批判”。
就在全国上下大批判如火如荼大开展的时机,中央“审时度势”又于1969年8月25日,在两报一刊上专门发表了社论《抓紧革命大批判》一文巩固“革命成果”。大批判被加上“革命”的定语后,更加恶性发展到打倒一切、以言杀人的地步。而且群众性大批判的战场由报刊、学术转向社会生活,对象指向从官员到历次运动挨整者、普通百姓,战线散乱,除了无产阶级司令部本身无人可以幸免。今天批判人,明天被批判。被暴力化的大批判直接成为政治运动本身,大字报、大辩论、声讨通电、传单标语口号漫天飞,高帽子、黑牌、批斗砸烂了党和国家行政机器,“大批判开路”非常形象地描写了它在当时所起的荒唐作用。
到了70年代,大批判开始向正规化趋势蔓延,各级党政机构都设置了专业的大批判组,使散乱的大批判开始有组织性和计划性。其中最著名的大批判组有: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梁效,上海市委的罗思鼎、《红旗》杂志的池恒、中央党校的唐晓文、文化部的初澜以及北京市委的洪广思等等。他们不但通过“评法批儒”、“全面专政”等意识形态美容术,为造成文革社会震荡的政策修补合法化,而且给邓小平收拾残局的整顿制造麻烦,使震动进一步制度化。
尘埃落定痛定思痛
上述“大批判”盛行的结果尽人皆知,黑帮、黑书、黑文、黑画、黑歌遍中国,“工农兵学商,一齐上战场”,神州十亿人,人人都是批判家。当年的“整风文献”竟成了“黑修养”,连共和国主席都成了“走资派”,“大批判”劣迹昭彰。
“大批判”已然没有从客观实际出发去判定是非功过。文革期间的大批判,当权者仗势欺人,仿佛权利和真理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此类大批判,不据事、据理分析事实,甚至连形式逻辑都不必遵守,语录一引,即下判词。不以客观事实为依据,而是一切为了政治目的服务,大批判的文章完全不讲道理,不从文章的写作环境出发,而是断章取义,恶意猜人,任意剪裁拼接。打棍子、扣帽子,对问题上纲上线,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完全与实事求是背道而驰。最为心痛的是,大棍子打下来、大帽子压下来,被批判者完全没有言论的自由,完全不听被批判者解释,不让被批判者答辩,也不允许其他人发表不同的意见。一个调子,大家看齐。当权者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你黑就黑,说你白就白,说你反革命就是反革命,当事人只能默默承受。
大批判,是对人们思想和精神上的矫枉过正;大批判的浪潮一个接着一个,原先在某个领域颇有建树的人物,一夜之间被批倒批臭成了众矢之的,不仅搞乱了人们的思想,而且动摇了人们的信念,在意识形态领域造成的危害是深远的。
大批判,是对建国初期处于蓬勃上升趋势文化事业的毁灭;那时,政治批判是一切工作的主流,影响扩展到文化事业各个领域,新中国取得的一切文化成果都夭折了,只留下了八个样板戏,文艺舞台百花凋零。
大批判,是对人尊严的蔑视、价值的否定;知识分子在批判中首当其冲,被骂成是“臭老九”,被戴上资产阶级大帽子,成了人们口诛笔伐的靶子,斯文扫地,不仅人身受到迫害,而且人的基本尊严遭到践踏。
历史已被尘封,纵观往事,文化界、思想界这一系列意识形态里的政治批判,引人深思的东西很多,我们后人要从教训中总结经验,痛定思痛,以史为鉴,不要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