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小楼
“私奔”这个词,在我印象中总与落魄书生、富家小姐联系在一起,但那个寒冷的冬夜,我在一张柔软陌生的床上辗转不能眠时,这个词突然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喂,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私奔?”我推了推身边的他,问道。他流畅的鼾声被打断,嘴里嘟囔着什么,继续睡去。
我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他却不耐烦地转过身去。
黑暗中我陷入无助的孤独,头越发疼痛,似乎有一颗种子正在萌芽,枝节不断生长蔓延,要将我的脑袋四分五裂。疼痛也让我更加清醒,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床头柜上时钟的滴答声。
十点半了吧?平常,我晚自习早回家了。妈妈应该在我的书桌上看见了我的留条。又或许,妈妈仍然端着一杯牛奶,或者一碗蜂蜜梨片,仍然在灯下苦苦等待。
妈妈是看着我拎着一袋子复习资料出门的,却不知道我逃到了男友的家里。我勒令自己赶快睡觉——最近读书读得都快崩溃了,我实在需要一个香甜轻盈的睡眠。可是,我的心情浮浮沉沉,无法入眠。
到底为什么要逃出来?高三整整一年,我都特别压抑。吃午饭的时候,我又跟妈妈争吵起来,因为她逼着我喝营养汤……最终我扔下碗筷一走了之,并蓄意出逃。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他也醒了,说道:“谁的也不接。也不一定就是你妈。”
铃声却十分顽固,一声比一声刺耳。也许妈妈从我的电话本里找到了号码?铃声停了,我们终于舒了口气。半个小时后,又听见有人敲门。已是午夜。他按按我的肩膀,说:“我去看看。”他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半晌他回来,郑重其事地告诉我,确实是我妈妈。那一刻,我又担心,又恐惧,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他搂着我小声安慰:“不怕不怕,我们坚持不开门。”
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用力。我害怕母亲会冲进来,将我一把拽出去。僵持了大约十分钟,敲门声弱了,我的心反倒提了起来。此刻正是隆冬,寒风萧瑟,妈妈不会冻着吧?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上去。
突然,我听到了某种抽泣,从下方传来,妈妈想必是坐在地上的。那哭声被努力地压抑着,如同一根细细的长针,猛烈地刺进我的心里。我刚干的泪水,又开始汹涌。
在我懂事以来,这是妈妈第二次哭。上一次,是很久以前,爸爸因为车祸而离开了我们。此后她足够坚强自立,我以为再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哭泣。可是这一次,隔着一扇厚实的门,我听到了让人心碎的哭声……
即使母亲愤怒到要把我撕成碎片,我也不怕——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多么爱她。拉开门,母亲看到满脸泪痕的我,吃了一惊,站起来,安静地说:“闺女,我们回家吧。”
第一次期中考试,我考得一塌糊涂,被老师责骂,母亲却选择了沉默微笑。
一年来,母女都对这次离经叛道的逃离,缄口不言。直到在送我去北京读大学的火车上,望着窗外飞驰的风景,她突然轻描淡写地说:“那一次,我差点儿以为你跟那小子私奔了。”
虽然时过境迁,心中仍有疼痛,我握握母亲的手:“我是跟我的18岁私奔了。以后绝对不会了。”
母亲扭头去看窗外青绿色的山,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