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父亲来爱你

心兰

一

我６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在我们这个城市一家大医院当外科主任的父亲净身出户，然后和他的那个秘密相恋了好几年的年轻女下属辞职去了上海，父亲被一家私立医院高薪聘用……

父母离婚的当天晚上，前来安慰我母亲的外婆气愤地大骂我父亲：“抛弃妻女，没有一点责任心！”母亲赶紧把外婆拉进了里屋，也不知道母亲和外婆说了些什么，从此，外婆再也没有在我面前骂过我父亲。

劝好外婆后，母亲很郑重地找我谈话，虽然我才６岁，但是，那天，我感觉母亲是把我当成个成年人来认真谈话的。母亲递给我一套新衣服，还有一双漂亮的崭新的红皮鞋，母亲很慈爱地说：“宝贝，虽然我和你爸爸以后不能再在一起生活了，但是，我和你爸爸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要记住，爸爸妈妈会永远爱你的，这些新衣服和新皮鞋都是你爸爸给你买的，他还让我告诉你，你永远是他的宝贝女儿，爸爸永远爱你！”我把脸埋进衣服里，眼泪偷偷地流了出来，我既伤心又感觉幸福。伤心的是爸爸从此再也不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幸福的是爸爸虽然离开了这个家，但是，他依然爱着我，我依然是他的宝贝女儿……

每个月，父亲总会按时把钱打入我的存折上，母亲说这个存折是父亲去上海之前专门给我办的。存折设了密码，母亲对我说：“这个钱等你长到１８岁的时候你就可以用了。１８岁你就上大学了。”这个小本本就放在我床头柜的抽屉里，每次打开抽屉看到它的时候，我心里都感到很温暖。因为那是父亲对我深深的牵挂。

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总会收到一个从上海快递的大包裹，里面总是有很多好东西：可爱的大卡通娃娃、漂亮的衣服和学习用品。我把脸贴在生日礼物上，感受着父爱的温情，幸福的泪水悄悄地流了出来。

我升入初中的那一年，新学期开学第一天，我居然收到父亲给我寄来的新电脑。快递公司的大面包车停在学校门口，正是上课的时候，快递公司工作人员把电脑主机和显示器搬到了讲台旁边，然后让我签收。

那个时候，有电脑的家庭还不多。那两个标明“联想电脑”的大纸箱就放在讲台的旁边。同学们都可以看到这台长途跋涉几千里的联想电脑。在同学们羡慕的眼神中，我深深地陶醉在幸福里……

班里也有一个同学的父母离婚了，可是，他就没我幸福，他跟着妈妈生活，他妈妈总是说他爸爸如何如何坏……说起他父亲，我同学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为了向他父亲讨要每月的抚养费，父母常常吵架，放学后我同学总是在大街上闲逛很久才回家。不久，他就在社会上结识了一帮游手好闲的不良少年，后来，因为经常结伙打架斗殴而进了少管所……

平时，父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总是打到母亲的手机上，然后我来接电话。我曾经偷偷地打过那个号码，可是，总是关机。虽然我很想见到爸爸，却一直见不到，但我也用自己小小的心尽量去理解爸爸，我知道，爸爸平时挺忙的。

二

我读初二的时候，邻居阿姨给我母亲介绍了个男朋友。那阶段，母亲喜欢打扮起来，眉眼里也喜气了很多，有时候还悄悄地哼起了歌曲。

我见到了那个叔叔，叔叔对我也很好。那阶段，我们还出去游玩了几次，有次在家里，叔叔问我：“你这电脑挺好的，得花不少钱吧？”我口无遮拦：“是我爸爸买的，估计是花不少钱。他现在每月都给我往存折上打钱，每个月都给我打电话。”“电话是你打过去的？”“不是的，是我爸爸打来的，他打我妈妈的手机，然后我再接听……”不知道为什么，叔叔听了我的话，眼神立刻黯淡了下来。

那顿午饭，叔叔不怎么说话，光喝啤酒，妈妈问他怎么了，他笑着说：“没事！”见他不想说话，妈妈也就不再勉强。那顿饭吃得特别沉闷。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后，母亲就与叔叔在厨房里说话，我悄悄跑过去偷听。只听到叔叔说：“我知道我可能有点小心眼了，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与你的前夫有任何联系，孩子的抚养费不用你操心。我就是担心你和前夫旧情复燃……”母亲说：“虽然我们离婚了，也早就没什么感情了，但是，他毕竟是我女儿的亲生父亲，我女儿不能缺乏完整的父爱。对不起，我知道如果我们结合了，你也会对女儿很好，可是，这个对女儿来说意义不一样。”然后，厨房里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当天晚上，那个媒人邻居阿姨一进屋，就拉着妈妈进了卧室。我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贴着门听到妈妈说：“让我不和她爸爸联系，那怎么行？毕竟他是我女儿的父亲啊！女儿需要他的关心！”“听说你们常常电话联系，你如果做到与前夫不再有任何联系，包括电话，他就没任何意见。”后来，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实在听不到她们又说了些什么，我赶紧轻手轻脚地回到茶几前写作业。

卧室的门终于开了，邻居阿姨连连叹气地走了。母亲情绪低落了很久。

从此，叔叔再也没有来过我们家，母亲再也不提起再婚的事情。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说过这么一句话：“什么都不能够阻止你爸爸关心你！你永远是妈妈的女儿，是爸爸的女儿。”那天，我趴在妈妈的肩上，流了很多眼泪。我心里既幸福又忧伤，幸福的是我有完整的父爱、母爱，忧伤的是我失去了一个好叔叔，一个可以帮助妈妈分担生活重担的好叔叔。

三

在母爱与父爱的关怀下，我健康地成长，除了父母没在一起生活，我觉得自己生活中并没有比别的孩子缺少什么，我得到的爱一点不比他们少，甚至比他们还要多。因为在我刚升入高一的时候，父亲已经给我攒下读大学的费用了。我想，这一点，不是我们班所有同学的家长都做得到的。

高考前，父亲给我打了电话：“闺女，近期，我需要给几个病人做手术，不能够按原计划回来送你进考场了！你考试完后，我一定要过去看你……”接完父亲的电话，虽然有些失落，但是，并不伤心，毕竟是因为父亲实在工作太忙啊，我也要理解父亲啊。

那年高考，我发挥很正常，考入了理想中的大学。

暑假，我与母亲坐火车去了趟上海，在那里，我见到了父亲。虽然很多年没有见面，但我在心里面并不觉得陌生。只是突然相见，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父亲显然也很高兴，尽管天气很热，他还是不停地搓着手，我想，父亲一定是高兴过度吧。幸福来得太猛烈，总会让人犯傻的，我在心里得意地想。

在上海，玩了几天后，父亲递给我母亲１万元钱，母亲客气得很奇怪，一直拒绝收下。后来，父亲把钱给了我，母亲才没说什么，母亲的脸上虽然显得很平静，但是，我能感觉到母亲在压抑着情绪，她好像非常不开心。

按道理说，我考上大学了，父亲给我些钱是很应该的事情啊，母亲为什么那么客气呢？多少年都不客气，为什么这次就客气了呢？母亲为什么说自己能负担得了，口气为什么那么冷漠呢？父亲与母亲之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这些疑问一直困扰着我，压在我心里很是沉重。

我入学后半个月，父亲专门来北京看我，他给了我一个银行卡：“这是两万块钱，是爸给你存的伙食费以及零花钱。”然后，父亲居然很奇怪地加了这么句，“我与你母亲离婚十多年来，我欠你母女两个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在校外的一间咖啡屋里，从父亲口中，我知道了一个隐藏了１２年的秘密：父亲再婚后的妻子比他年轻十岁，比较泼辣，父亲一直让着她，她管着父亲的钱，处处防范，工资卡牢牢拿在手中，父亲为了维护现有婚姻的安定，一直没有给我钱。父亲给我买礼物，用的竟然是母亲汇过去的钱，然后父亲再买礼物寄过来。就连父亲用的那个电话卡，也是母亲买好汇过去，作为我们父女多年来通话的专线。父亲在现在的妻子面前虽然软弱，可是，他还有一丝良心，一直配合着我母亲保守着这个秘密，让我在这１２年中没有阴影地健康成长着，母亲甚至被叔叔误会，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多年来，母亲就是这样默默地代父亲来爱我，这种被替代的爱实在太沉重，沉重得让父亲的良心受到煎熬，沉重得让父亲一直很愧疚。在我考上大学后，他终于与现在的妻子摊牌，两人发生了结婚以来最大的争吵。争吵的最后结果就是父亲可以偿还他亏欠了多年的父爱，以后可以关心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这迟来的父爱相对于母亲１２年的艰辛，１２年的付出，似乎有些单薄了。

那天，我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妈妈，以后你不要太累了，你一个人付出两份爱，实在太沉重了，爸爸什么都告诉我了……以后我也会双倍地爱护妈妈……”

母亲听了我的话，好半天都在沉默，母女连心，我知道电话那边，母亲也与我一样，泪流满面……

编辑 / 尤 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