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誓言都可以不算数

李清浅

我决定一辈子都不原谅婆婆。

事情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那天我因为要加班，没办法去接儿子达达，便让婆婆帮我接。悲剧就是那天发生的，婆婆领着达达上了公交车，下车的时候，她先跳了下来，没人知道公交车后门的监视器坏了，所以达达的胳膊被夹住了。据说婆婆看到达达被夹住了，着急地大喊：开门，夹住人了。这时，公交车的后门又猛地打开，达达便从车上摔了下来，而且滚到了公交车的后轮底下，公交车就那样从达达的腿上碾过去，达达现在还在医院里，腿能不能恢复还要看具体医治情况……

公交公司固然有责任，可我更气的是婆婆，达达才５岁啊，她怎么能不管达达自己先下车？而且，看到达达被夹住了，又怎么可以毫无常识地让司机开门，她应当先让司机停车，再让他开门……

可责备婆婆的话，我一句也没有讲。老公和公公已经数落得婆婆抬不起头来，看得出婆婆又悔又懊恼，她在这个家，已经毫无地位可言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同情她，想到达达可能永远都站不起来，作为妈妈的我，就有一种万箭穿心的痛。

我甚至有点恨自己，因为婆婆一向冒失，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一点也不意外，既然了解她的性格，我怎么还让她去接达达？达达刚出生时，婆婆还没退休，那时她在区政府做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家人建议让她提前退休，帮我带达达，她还有点不乐意，公公骂了她一顿，说她不分轻重，婆婆才极不情愿地打了退休报告。是不是她潜意识里，压根不想带达达，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达达终于进入了康复治疗阶段，医生说达达如果好好配合，走路可能会有些跛，正常行走应当不成问题。达达却始终迈不出第一步，只要让他下地，他就喊疼，我怀疑他是有心理障碍，我知道自己这时候应当下狠心，强迫他走路，可一想到他还那么小，狠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市里要举行一场类似于中国达人秀的活动，婆婆说想报名参加。她的没正形与不分轻重，又一次突显了出来。公公讽刺道，有那工夫，你还是去医院看看达达吧，错过了最佳恢复期，他可能就永远坐在轮椅上了，我看你后半辈子能不能心安。

婆婆沉默着没接话，其实自从达达出事后，我们就都不太愿意让婆婆靠近达达了，去医院也从来不叫她，所以大多时候，是她一个人去医院。

她还是报了名，尽管我们觉得她身上毫无“达人”的特征。我心里是有点悲凉的，我甚至想过，如果将来达达不能康复，就不让他叫她奶奶。

没想到她竟进入了复赛，电视直播我们都没看，所以婆婆回来时，我们连问也没问她一句。可是在医院的达达看了那期节目，第二天我去医院，他一脸兴奋地说：“奶奶在电视上给我唱歌了，我和奶奶约好了，她要是敢扮成小丑参加节目，我今天就迈出第一步。”

我怔在那里，整个人都傻了，她扮成小丑唱了歌？达达最喜欢小丑了，这我是知道的，另外，婆婆的五音不全，也是出了名的。婆婆参加节目是为了达达？

后来我在网上找出了婆婆参赛的视频片段，扮成大红鼻子的小丑的她，节目一开始就说，她知道自己唱歌难听，但这首歌，是唱给医院的孙子的，她也不指望自己赢，只希望孙子说话算话，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我恨不得躺在医院的是我，达达，奶奶对不起你，你要是好不起来，奶奶这后半生……”我的眼泪就是在那一刻倾泻而下的。

自从达达住院后，我们一直在疏远她，甚至在达达需要输血的时候，还拒绝了她伸出的胳膊，这种不闻不问不关心的态度，其实也算一种冷暴力，我们只觉得她罪不可赦，没去想她的心如何日夜饱受煎熬。

是两个月来第一次，我招呼婆婆，妈，咱们一起去看达达吧。婆婆听到我这话竟落泪了，我转过身去，“恨她一辈子”的誓言，就这么轻易不算数了。

编辑 / 张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