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念琪 图片提供/上海档案馆 邢建榕
那些风行老上海的运动
文/袁念琪 图片提供/上海档案馆 邢建榕
1843年上海开埠后,随着租界的出现,到沪工作、生活和定居的老外越来越多,这里成了西方近代体育进入中国的一个重要登陆点和扩散地。早在1848年(清道光二十八年),室内保龄球和墙手球已惊艳上海。到1852年(清咸丰二年), “飞打桨赛行船”的外国船员赛船会浮现黄浦江,有上海竹枝词描述:“三五成群真快驶,兴酣力大定争先。”
运动西风东渐。从19世纪下半叶开始,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19个体育项目先后进入上海。按今天国家体育主管部门的分类,有足篮排三大球、田径、乒(乓球)羽(毛球)、游泳、水上运动(含赛艇、帆船等)、拳击柔道、马术、小球(含橄榄球、台球、垒球和保龄球等)、射击及棋类等。到了20世纪上半叶,凡在世界上已开展的体育运动,你都能在上海见到它的身影。体育成为老外在上海至少一半的生活内容,对于他们的体育狂热,有人认为是他们的精神生活得不到很好的满足,抑或“是一种用于忘却欧洲的办法”。
自1850年英国人成立上海跑马总会后,其他体育项目的总会和俱乐部相续成立。这些运动先在租界落户,而后逐渐蔓延。在参加的人群中,出现了黄皮肤黑眼睛的上海有钱一族:与老外共事的买办,与老外有生意往来的企业家;以及虽与老外没来往,却被运动所吸引或是为了赶时髦的人群。运动成为当时上海上流社会和有钱人休闲生活的一个内容,成为一种社会身份的象征。同时,这些运动也进入上海的华界,它以新式学校与教会学校为基地散发开来。正是这一切,令体育运动跻身都市时尚,融入上海人的生活。
现代足球在上海出现并不算晚,时间是在19世纪60年代的清同治年间。它的传播路线与其他体育项目一样,无论是玩还是组队比赛,皆是先租界而后华界。在华界,足球最早出现在大学的校园。1895年(清光绪二十一年),圣约翰的学生就开始踢足球了。七年后的1902年(清光绪二十八年),南洋公学(今上海交通大学)也成立了足球队。华人社会足球队的诞生,则要到之后的民国元年。
对上海的足球而言,1902年是个该记住的日子。在租界,随着外侨球队和比赛的不断增加,于1867年(清同治六年)出现的足球会在那年发展成了上海足球联合会,上海人叫它“西人足球联合会”,简称“西联会”。在老上海,影响最大的体育组织除了跑马总会就属它了。它的问世,使上海这座中国最大的城市开始有了一系列足球赛,按欧洲做法把每年10月到翌年4月定为赛季,先后组织了15项比赛,其中影响较大的有“史考托杯41届”、“国际杯33届”、“甲组联赛36届”和“埠际赛20届”等。
同年,华界的南洋同圣约翰定下每年举行主客场两次比赛。有人把它比作一年一度的剑桥与牛津、哈佛与耶鲁的划船赛,笔者则把它看作上海华人足球赛的鼻祖。可两队教练均是老外。
南洋与圣约翰这一体育恩怨,一踢就踢了四分之一世纪。比赛已不再是两校的事,而成为上海的一个盛大的节日。比赛日是“观众动辄万千,学校邻近,倾巷以赴”,称其盛况是“无逊于浴佛节之静安寺庙会”。在1923年出版的《南洋大学学生生活》里,有刚佛《与圣约翰比赛足球的南洋》一文写道,“年年万人空巷,轰动社会一时。法租界的电车,也要特别多开几次,拖车也要多挂一辆;徐汇的小店,也就多添一点收入。南洋球场上热闹的情形,好像是北京中央公园的市民大会,上海公共体育场外交后援大会。”而当圣约翰为主场时,球场所在的麦根路(今淮安路)同样热闹。来看1921年《约翰学刊》里刘云舫《两雄鏖战录》里的记录:“以是本埠各界人士,前往作壁上观者,有如蜂拥。”这位刘作者走在半途,“已见如云之仕女,结队前往,络绎道上如游丝。至则见场外观客,已密若堵墙,无一隙地。而闸北一带,流俗之人,亦相继前往,错杂其中,风声所播,愈集愈众”。
上海跑马场
足球滚滚出租界出学校,成了上海人的一个最爱。经常可以看到孩子们在弄堂、马路等空地上,两个书包左右一放做球门,踢起了小皮球。这样的情景,在40多年前的人民广场还可一见。小皮球不但孩子喜欢,大人们也踢。当时的报纸如发布影讯样刊登小皮球赛程,供爱好者各取所需。位于福煦路(今延安中路)慕尔名路(今茂名北路)的光夏中学,就是经常举行小皮球比赛之地,就连当时欧洲的著名球星也会在那踢得像真的一样。
在上海踢正儿八经的球赛,如无华人队时,多在跑马厅和虹口公园。当有华人队参赛,观众因此大增,比赛就移至中华运动场、申园和逸园跑狗场。逸园跑狗场直到上个世纪的40年代后期,仍是上海观看足球最好的地方,北看台还有遮雨棚。跑狗场跑道中间是标准的足球场,我在上海音像资料馆所藏的影像中,看到在那举行的足球赛。球王李惠堂多次在逸园登场,深受欢迎的香港星岛队和韩国汉城队的访沪比赛也在此举行,特别是汉城队那场,后因入场观众太多而停止了比赛。
没有想到,老底子打篮球,无论男女,不管职业还是业余,原先都是双手投篮。这种投篮姿势,我们在30多年前把它叫做“老太婆投篮”,属于女生和初摸球皮者。两手左右托球,从胸口爆发,向篮筐扔去。现在你看到这个功架,那不是投篮,而是在传球。
手持网球拍、铁饼、足球、篮球、棒球的圣约翰大学各运动队队长
篮球场上的上海人是从何时开始变双手投篮为一手托底的单手投篮?一说是在上世纪30年代的后期,受外国球队的启发;另一说是在1946年,启蒙者为来沪比赛的、由在菲华侨组成的菲律宾群声队。该队除蔡文章一人外,其他队员全采用单手投篮。轻舒猿臂,漂亮潇洒。这一手让这个在1908年(清光绪三十四年)就有了篮球的城市眼睛一亮,就此风行开来并成了上海球队的一大特色。
篮球在上海落下的第一只脚,是在中国第一个城市青年会——上海中华基督教青年会。这个被上海人称为“青年会”的组织是偏爱体育的,它搬到大世界隔壁的西藏南路123号是在1931年,底楼过去是上海有名的买火车票的地方。
青年会不仅创办华东校际运动会和发起举办全运会,还是上海首个把篮球列入教学,催生了沪上最早的篮球队。它的球队在1910年(清宣统二年)代表上海参加首届全运会并打入决赛,决赛的地点就在青年会。这一仗,写下上海举行全国性篮球赛的第一笔。青年会楼下的室内篮球场,是上海在1945年前几乎唯一可供公开比赛的场地。在“老克勒”的记忆里,那里的地板老灵呃,遗憾的是没有看台。
与足球一样,篮球运动最早也是在圣约翰大学露芽,那是在1914年;之后就在高校蓬勃发展壮大。新中国成立前参加四至六这三届全运会的上海篮球队员全是大学生,中国参加第11届奥运会篮球队的四名上海籍球员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但没圣约翰的,而是来自暨南和沪江。抗战爆发后,部分高校的内迁造成学校队的减少和社会团体队的增加。到1946年,社会队在上海已成主角。
老上海的篮球再起“蓬头”是在抗战胜利后,臭名昭著的赌窟回力球场被关,改建成能进行篮、排球赛的上海市体育馆,这也是上海最早拥有冷气设备的体育馆。因它地处陕西南路和淮海中路口,交通方便,商业繁荣,观看篮球赛的人是越发多了。看台没椅子,坐在台阶上。
群声队让上海人弹眼落睛的单手投篮就在这上演。球队中的神投手蔡文华,不但百步穿杨,而且是个帅哥,赢得上海众多女粉丝。后来,他与李震中、包松圆、吴成章和蔡忠强等五名上海队员入选参加第14届奥运会的中国篮球队。
写到这里,要说说巾帼不让须眉的上海女篮。早在1916年,女子篮球就出现在上海的女校。1925年,两江女子体育专科学校诞生了中国首支女篮队伍。这两江女篮是打遍国内无敌手,以其为班底的上海女篮队和中华队,分别在新中国成立前连夺两届全运冠军和四届上海万国篮球赛冠军。1931年5月,校长陆礼华率两江女篮赴日比赛,这也是中国女篮的首次出访,队员向大威就是著名歌唱艺术家李谷一的母亲。在日本,两江女篮十战九胜。四年后赴菲律宾、印尼、新加坡、马来西亚和越南等地,40场战罢更是轰动,其中12场是与男队交锋,居然各胜6场;与女队28战是无一败绩。看来阴盛阳衰老早就是,上海男篮在新中国成立前参加七届全运会仅夺冠一次,而女队参加四届是三金一银。
在上海打篮球,开始无规则,到1916年才翻译了美国的比赛规则。由于是按老美的,有的篮架上篮板是扇形,统统改为方形是到新中国成立后。但篮球联赛的规则早与NBA同步,比赛分四节,女子每节八分钟、男子十分钟,而不是打什么上半场下半场。
上海人对网球是不陌生的。在1874年(清同治十三年)前,就出现了上海拍球总会,即上海网球总会。到1911年(清宣统三年),又诞生了上海草地网球联合会。
打网球是要有场地的。参照国际网联的《网球竞赛规则》规定,标准网球场地的占地面积不小于36.58米×18.29米。虽说网球赛分草地、硬地和红土,其中当数草地资格最老,创办于1877年的全英草地网球锦标赛(温网)是最早的网球大赛。因而,当时上海出现最早和拥有最多的就是草地网球场,比赛采用温网的规则。1915年,西联会加入英国草地网球协会。
1898年(清光绪二十四年)到上海采访的《法兰克福报》记者高德满对上海的草地网球场印象深刻:“在上海,到处都打草地网球。英国人在静安寺路上修建了富有魅力的乡间俱乐部,这里的网球场就有12个之多。在南京路底的跑马场,也有差不多数目的网球场。这里的每块场地都分属不同的网球俱乐部,甚至有一家是德国妇女组成的。”
德国记者提到的跑马厅,在不赛马时,开辟的网球场多达百片。到1937年,上海有了第一片灯光球场。后来,华界也建了网球场,但数量和设备都不如租界。
网球是上海租界里外侨参与最多的一项运动,打网球自然成为当时最时髦的事。到上个世纪30年代更是甚嚣尘上。就看1935年虹口公园网球场的统计,夏季开放草地网球场80片和硬地网球场6片,仍然供不应求。在那年夏天,在草地网球场打球的有1.7万人次,到硬地网球场打球的为5904人次;到公园打网球的人占整个夏季入园运动总人数的一半。
华人打网球是始于大学。当时的南洋公学掌门人唐文治提出:学生打网球“至每人于每星期之练习时间至少须有三四小时”。学校还为练习网球的运动员,出钱雇用学校附近的小孩为拾球的球童。
汇丰银行买办席正甫曾孙席与慧在圣约翰读书时,成为网球爱好者。早在1896年(清光绪二十二年),圣约翰就有来自檀香山的华侨打网球。圣约翰的网球是有名气的。参加1910年(清宣统二年)第一届全运会的上海网球队四名选手全出自圣约翰,甚至包括裁判,最后的决赛也放在圣约翰。
从上个世纪20年代起,爱好网球的上海富豪都在自己的花园中建造网球场。就连青帮大佬、后成为汪伪76号特工总部大佬的吴四宝,买下愚园路475弄2号的花园洋房后,也在家里建了个网球场。
游泳是上海人喜欢的体育运动,图为人山人海的老上海虹口游泳池
据不完全统计,老上海的民间武术团体有67个;最早是1910年问世的霍元甲的精武体育会,较晚的有1948年成立的孙锡堃的道德武学社及何国俊和王子平的群英武术社。影响第一的,自然是精武体育会,此外就是中华武术会和上海市国术馆了。在上海,提起霍元甲,讲起精武会,可以说是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早在足、篮、网球等舶来品进入上海前,武术就扎根民间,为中国人喜爱的一项历史悠久的民族传统体育项目,因而又有“国术”之称。在鸦片战争后的1901年(清光绪二十七年),朝廷停了官家的武试并禁止民间习武,说是被义和团的拳脚刀枪弄怕了。虽然如此,武林高手打擂台却没停过,不仅有国人之间的比赛,开埠之后又多了与外国人的较量。擂台赛多在上海著名的公共娱乐场所举行,对上海人尚武、爱武、练武起到了有力的推动。
1910年(清宣统二年),霍元甲任教的中国精武体操会(简称“精武”)在闸北王家宅创办。后由陈公哲捐赠今惠民路73号的楼房和宅地建新址,精武于1916年迁入并改名上海精武体育会,上海人则叫“精武会”。它的成立不但使武术再热上海,其提出的“融各派于一炉”发展中华武术等主张更是影响全武林。
随着精武会在上海的名气与日俱增,加入者同步增加。原在惠民路的改称上海精武体育总会,下辖北四川路福德里一分会、南市新北门煤炭公所二分会和鲁班路山东会馆三分会。此外,派教练到上海 40多所大、中、小学传授武术,并走出上海和国门。成立十年,国内外已有50多所精武会,会员有四五万人,奉上海精武为母会。孙中山先生为十周年庆出版的《精武本纪》作序,并题词:“尚武精神”。
我在读小学时,就听父亲说起过精武会。新中国成立前,父亲和他的好朋友范琪伯伯等,每天上午到南京路353号慈淑大楼(现东海大楼)的精武会锻炼,然后再回到位于同一条马路635号的永安公司上班。精武会开到慈淑大楼是在1933年,搬过来的是原先在福德里的一分会。抗战爆发后,总会也迁到慈淑大楼。这时,父亲和范琪伯伯等人已离开上海,参加新四军去了。
30多年前,我在上海师大上学时,一日在西部路遇一帮女生。同宿舍的如沐兄说,刚才他打招呼的是王子平的孙女,现在体育系读书。在1923年上海举行的全国武术大会上,武林高手王子平先生参加个人表演,一把月牙铲,出神入化……
时光飞逝,运动常青。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