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晓芳 夏茂恬
1963年李翰祥版《梁祝》,让李安致敬的最经典之作。
《梁山伯与祝英台》与《白蛇传》、《孟姜女哭长城》、《牛郎织女》并称中国古代四大民间传说,其中,梁祝传说是我国最具辐射力的口头传承艺术,也是唯一在世界上产生广泛影响的中国民间传说。梁祝故事在民间流传已有一千四百六十多年,可谓中国家喻户晓,流传深远,被誉为爱情的千古绝唱,所以《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有着“东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之称。不同时代的电影导演都试图从梁祝这个流传千古的传说中挖掘不同的东西,同时也给它赋予了不同的含义。于是就有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版本的梁祝故事的演绎,粗粗统计一下,现将梁祝搬上银幕的就至少有11版。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电影类型,一个故事几乎贯穿中国百年电影史,影响中国乃至世界无数观众。这是中国电影的一个特例。
1953年,桑弧版《梁祝》是新中国第一部彩色电影。
>>“梁祝”的故事:
相传,在中国东晋时期,青年学子梁山伯辞家攻读,途遇女扮男装的学子祝英台,两人一见如故,志趣相投,遂于草桥结拜为兄弟,后同到红罗山书院就读。在书院两人朝夕相处,感情日深。三年后,英台返家,山伯十八里相送,二人依依惜别。山伯经师母指点,带上英台留下的蝴蝶玉扇坠到祝家求婚遭拒绝,美满姻缘,已成沧影。二人楼台相会,泪眼相向,凄然而别。临别时,立下誓言: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梁山伯回家后悲愤交加,一病不起,不治身亡。英台闻山伯为己而死,悲痛欲绝。不久,马家前来迎娶,英台被迫含愤上轿。行至山伯墓前,英台执意下轿,哭拜亡灵,电闪雷鸣中坟墓忽然裂开,英台纵身跃入,坟墓合上。雨过天晴后,坟墓中飞出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
新中国的第一部彩色电影,是越剧影片《梁山伯与祝英台》,1953年底拍竣。当时风靡一时,在香港创造了票房纪录。当然,最广为人知的故事,是在日内瓦会议期间,此片被周恩来誉为“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用于招待各国记者,国际舆论对红色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怀疑由此冰释。
1952年,时任上海文艺界领导的夏衍向上影厂交办一项任务,把袁雪芬、范瑞娟主演的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搬上银幕,并亲自点将由桑弧执导。
桑弧接手任务后,首先和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主要整理者、编剧徐进合作,着手剧本的改编。事实上,《梁山伯与祝英台》原名《梁祝哀史》,是越剧舞台上的保留剧目。当时的《梁祝哀史》按现代人的眼光分析,就是迷信和色情的杂烩,这次改编对越剧的剧情、人物重新进行了梳理,有的加工,有的重写,很多荒诞的内容在改编的电影剧本中消失了:祝英台成为天真、忠贞的少女,梁山伯则是那个呆而可爱的书生,两人的爱情成为干净、明亮、永恒的悲剧。 尽管在故事方面依然保持着传统的民间故事方式,但其采取的越剧的表现形式吸引了不少的观众,尤其是影响了黄梅调影片在香港的崛起与发展,李翰祥的那版《梁祝》就是一种传承。
1953年11月,影片摄制基本完成,周恩来应夏衍邀请来厂观看样片,当听桑弧提及剧情仍不够顺畅,沉思片刻后用商量的口气提出:为了剧情的连贯,在“楼台会”、“山伯临终”之后,可否加上一个祝英台思念梁山伯的场面,再衔接下面马家花轿进门、祝公远逼女儿上轿的戏。大家觉得这一建议很好,于是又补拍了“思兄”一场,虽只增加了短短四句唱词,却把梁山伯与祝英台之间坚贞不渝的爱情烘托得更为浓烈了。
彩色片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拍摄中的又一大难题,尽管开拍时“联影”已与“上影”合并,各方面条件更为有利,但就彩色长片摄制而言还是第一次。而且苏联专家大泼冷水,一再表示“你们中国要拍彩色电影,再过三个五年计划再说,现在拍好黑白片就行了。”果不其然,进入实际拍摄就遇到麻烦,不少镜头拍了不下几十次,不是彩色不稳定,就是印制出偏差,最后问题集中到苏联进口的两只阿克炭精灯上,因为彩色电影必须光源充足,这两只灯一闪一闪,总在眨眼,不能起到应有作用。电影厂决定改拍黑白片。
正当大家无奈地准备把那些漂亮的布景和服装按拍黑白片要求改动时,袁雪芬突然听到调试阿克炭精灯的电工对着两只灯叹气,说:“用你们时我不懂你们的脾气,拍摄时你老眨眼睛,现在我已可以掌握了怎样不让你眨眼,又用不着你了。” 袁雪芬忙问电工怎么回事。他说:“是从苏联香烟中悟出道理来的,看来是把炭精灯装倒了,所以闪闪眨眼,一试果然是这个道理。”
这一发现让袁雪芬喜出望外,马上要求大家停止改景改服装,并出面请夏衍来看。夏衍很快赶到摄影棚,袁雪芬先请他从摄影机镜头里观看排练,他连声说:“从画面上看能拍彩色多好啊,不拍彩色可惜啊!”袁雪芬紧接着说:“现在可以不要改拍黑白了,仍旧可以拍彩色的。”夏衍顿感意外忙问:“不是说色彩不稳定,主要是阿克炭精灯眨眼拍不成吗?”
袁雪芬遂请电工当面说明情况,夏衍听后马上召集摄制组开会,大家纷纷表示,尽管条件设备不够,还是要齐心协力争口气,把新中国第一部彩色影片《梁祝》拍出来。就这样在群情激奋下,夏衍拍板决定仍拍彩色片。
虽然解决了阿克炭精灯使用问题,但因彩色片对光的要求很高,厂里把钨丝灯全用上还不够。当时又因上海电厂遭到逃至台湾的国民党当局制造“二·六”轰炸,电力电压均不足,拍摄依然不能正常进行。夏衍再度来到摄影棚了解拍片情况时,摄影师黄绍芬向他提出能否用几台防空探照灯的发电车增加炭精灯,以提高棚内的光亮度。夏衍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于是向当时上海市长、华东军区司令员陈毅汇报,陈老总当即同意借用,但因出于保障防空安全需要,规定出借时间只限于白天,傍晚前必须归还,于是防空发电车就在清晨开至电影厂支援拍摄,傍晚再拉回用于防空探照灯照明。
经过11个月的艰苦努力,影片拍摄工作终于胜利完成。陈毅来厂审查样片时高兴地说: “这是我们电影工业战线上的一大胜利!”
其实,《梁山伯与祝英台》被负载的政治意义还不止于这么点。当时普遍的国际舆论对新中国抱有敌意,在文化方面,认为中国压制文化发展,只会搞一些军事题材的宣传品。这也许才是中央领导决定投拍《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另一原因:我们国家也有经典的爱情片,也极端重视文化发展。
西方曾有“电影是铁盒子里的大使”之说,比喻电影装在铁盒子里可以全世界满天飞,《梁山伯与祝英台》就出色地充当了中国文化艺术使者。1954年5月,周恩来率领中国政府代表团赴瑞士出席日内瓦国际会议,特意指示中国代表团带去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外国人对中国越剧片感不感兴趣?随行人员熊向晖感到心中没底。周恩来沉思了一会说:“只要在请柬上写上一句话:请你欣赏一部彩色歌剧电影——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并在放映前做三分钟的说明,概括地介绍一下,用语要有点诗意,带点悲剧气氛,把观众的思路引入电影,不再做其他解释。”他笑着对熊向晖说:“这样试试,我保你不会失败。不信,可以打赌,如果失败了,我送你一瓶茅台酒,我出钱。”
果然不出周恩来所料,放映《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当晚,能容纳200多人的中国代表团下榻的湖滨旅馆大厅座无虚席,放映过程中全场肃静,观众个个入戏。当映至“楼台相会”时,一位法国女记者感动得热泪盈眶,到“哭坟化蝶”时,全场发出一片同情的感叹声和哭泣声。放映结束后,观众还如醉如痴地坐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值得提及的是,周恩来获悉世界影坛巨星卓别林当时隐居在日内瓦,便托人捎去这部电影。卓别林看后被感动得潸然泪下,由衷称赞说:“影片好极了,希望你们多拍这类片子!这种贯穿着中国几千年文化的影片。”
2001年《卧虎藏龙》在国际影坛风头正劲时,李安接受《纽约时报》采访说,对他的导演生涯影响最大的影片是已故香港导演李翰祥执导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李安回忆1963年他刚刚九岁时,首次看到这部电影,便哭个不停,至今看时,仍热泪不止。在拍摄《卧虎藏龙》之前,李安从没有到过中国内地,此前内地在他头脑中便一直是《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的那种画面——深院大宅、小桥流水、茂林孤寺、忠孝节义,而这正是《卧虎藏龙》的元素。李安说他拍摄的《卧虎藏龙》也是对李翰祥《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致敬。
1953版《梁祝》,袁雪芬(左)饰祝英台,范瑞娟(右)饰梁山伯
1963版《梁山伯与祝英台》剧照
话说1963年,正是邵氏与电懋两大电影公司“银海争霸”时期。当时,电懋老板陆运涛拍板决定拍摄的《武则天》、《杨贵妃》等古装歌舞片屡屡被邵逸夫派李翰祥率先开镜,抢了上风。至1963年,陆运涛亲自抓了公司的一个项目:筹拍《梁山伯与祝英台》。他找了李翰祥曾经的师傅严俊执导《梁祝》,并由当红女星尤敏、李丽华主演,组合号称“一王双后”。
这个消息一出,邵氏老板邵逸夫火冒三丈。其实早在1920年代,邵氏在上海创立之初,就已经拍摄过《梁祝痛史》。令邵逸夫大为光火的不是自家题材被人翻拍,而是电懋一直擅长时装片,如今却想跑到古装片这一邵氏的拿手地盘分杯羹。
于是邵逸夫命令旗下导演李翰祥用最快的速度,拍出邵氏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李翰祥面对如此压力,而且电懋《梁祝》已开镜在先,依然迎难而上。
李翰祥向来对古代民间传说最感兴趣,《梁祝》故事对他而言更是耳熟能详,他考虑到梁祝故事本来家喻户晓,有深厚的群众基础,所以决定遵从桑弧的那一版故事,不在情节上做太多变化,草台相遇、三载同窗、十八相送、楼台相会、英台哭坟、化蝶双飞这些经典桥段都悉数保留在改编的剧本中。但与桑弧的《梁祝》最大的差别是前者将后者偏舞台剧式的戏曲电影改成具电影感的煽情剧。
祝英台易找,梁山伯却难寻。当时的男明星都是英气有余,却文气不足。李翰祥心里滋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可要实现这个想法,却得等到合适的人。就在李翰祥一筹莫展时,一日,在邵氏影城外面,李翰祥突然遇见一位浓眉大眼的女子,行路步态中透出几分男儿的干练之气。这位邵氏艺人,让李翰祥迅速坚定了自己心中那个大胆的创意:起用女艺人,反串梁山伯一角!——这位在路上被李翰祥捡到的女主角,就是后来邵氏另一当家花旦凌波。
黄梅调电影《梁祝》只花了半个月就关机(最后化蝶特效在日本完成),邹文怀抓住反串的噱头大肆宣传,吊足了外界的胃口。这是邵氏和电懋首次发生题材撞车的“双胞案”,香港媒体说:梁祝生前未能完婚,死后化蝶,却生出了双胞胎。
《梁祝》在李翰祥的家乡台湾引起了极大轰动。当时举家出门看《梁祝》、万人空巷的情形是很多台湾老人至今深刻的记忆。很多痴迷的影迷,连看十次以上,台北看完赶到高雄继续看,一位台湾老太更创下了连看一百四十四遍的观影纪录。凌波访台所过之处皆是人山人海,她在台北登台献唱《梁祝》的“楼台会”,用男声和女声交互唱出,用女声唱英台的“我为你泪盈盈,终宵痛苦到天明”,接着再用男声唱山伯的“我为你汗淋淋,匆匆赶路未曾停”,唱得荡气回肠。许多女观众被她唱得泪流满面,几乎无法散场。此外,同一天由“新闻局”举办的金马奖颁奖典礼中,《梁祝》获最佳剧情片,李翰祥获得最佳导演,乐蒂获得最佳女主角,反串出演的凌波,领取男女演员哪个单项奖都不合适,组委会于是为她专门设立“最佳演员特别奖”。
在李翰祥导演的《梁祝》中饰演梁山伯的凌波在台北受到影迷夹道欢迎,场面盛况空前。
1994年徐克版《梁祝》中饰演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吴奇隆(左)与杨采妮(右)
面对梁祝这个经典的故事,李翰祥并没有做什么改动,他应该是相信,只要把该表现的地方处理好,那经典本身的力量就会发生作用。梁祝的故事,谁都了解。但也许没人能像李翰祥这样,把草台相遇、三载同窗、十八相送、楼台相会、英台哭坟、化蝶双飞……这些经典的段落表现的如此淋漓尽致。前半段轻松风趣,后半段煽情催泪。李翰祥把观众的情绪调动得恰到好处,全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多细节都能让人看得目不转睛,确实堪称影史上梁祝改编电影的最经典之作。
1994年,徐克决定重拍《梁祝》。他觉得如果不创新,就很难超过李翰祥版《梁祝》所取得的成绩。于是,徐克找来了那部老电影,看了很多遍,渐渐清晰了自己的创作思路。徐克发现,李翰祥执导的影片场面设计十分精巧,如祝英台闺房的设计,三年读书的校园景色,冬去春来的景色变换以及十八相送的18个场景等,都能衬托情节并且各具特色。但是,由于整部电影都是在片厂中拍摄的,虽然内景设计十分巧妙,但毕竟缺乏了壮丽的外景风光,难免使影片略显不足。那么,在新版的《梁祝》中,突出美丽的江南风光无疑变得很重要。而且《青蛇》的尝试让徐克意识到,内容上一定要创新。于是,《梁祝》剧本的编写变得新颖而大胆,讲述了传统的门当户对婚姻制度下一对青年的悲惨命运。
徐克对完成的剧本十分满意,他觉得,与以往关于《梁祝》的题材有所不同,这个故事写出了祝英台之父为了巩固朝廷地位,借女儿的婚姻攀附权贵马家,而祝英台女扮男装到书院读书,其实是继承母亲祝夫人未竟之志,而她爱上男同学梁山伯的故事也与其母当年的行径如出一辙。至于围绕在梁山伯身上的同性恋怀疑,更是突破传统的新安排。这样一来,一个传颂多年的经典爱情故事便融入了现代气息,关于同性恋的话题更能吸引年轻观众的注意,而结局的悲惨气氛亦能感动传统观众,事实上应该是一部雅俗共赏的佳作。
很快,徐克选中了片中的男、女主角,分别由吴奇隆和杨采妮担任。在徐克眼中,吴奇隆充满青春气息,表演自然流畅,质朴而不造作。与杨采妮的清纯可人相配合,无疑会塑造出一对洋溢着青春活力,有着勇敢的反抗精神和对美好爱情不懈追求的青年形象。
1994年,徐克的《梁祝》一经上映,便受到了观众的普遍青睐。影片备受称道的是对经典民间爱情传说思想内容上的翻新改造,使之既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念,却又保存着张扬自由爱情理想的中国古典戏曲风韵的核心。这版《梁祝》被誉为追求“浪漫古典唯美路线”的代表作品。
“梁祝”电影不完全统计
桑弧导演
■《梁祝痛史》(1926)导演:邵醉翁/主演:胡蝶 、吴素馨
■《梁山伯与祝英台》(1940) 导演:岳枫/主演:张翠红、顾也鲁
■《梁山伯与祝英台》(1954) 导演:桑弧/主演:袁雪芬、范瑞娟
■《梁山伯与祝英台》(1955) 导演:王天林/主演:梁无相、郑碧影
李翰祥导演
■《梁祝恨史》(1958)导演:李铁/主演:芳艳芬、任剑辉
■《梁山伯与祝英台》(1963) 导演:李翰祥/主演:乐蒂、凌波
■《梁山伯与祝英台》(1964) 导演:严俊/主演:李丽华
■ 《梁山伯与祝英台新传》(1994)导演:刘国权/主演:胡慧中、濮存昕
徐克导演
■《梁祝》(1994)导演:徐克/主演:吴奇隆、杨采妮
■《蝴蝶梦:梁山伯与祝英台》(2004) 导演:蔡明钦/配音:刘若英、萧亚轩
■《剑蝶》(2008)导演:马楚成/主演:蔡卓妍、吴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