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最老的老人教给我们的事

2012-07-04 11:06肖娟李辉章小东王文
读者 2012年4期
关键词:黄永玉姨妈杨绛

肖娟 李辉 章小东 王文

叶曼:生命是一座玫瑰园抑或是尘世地狱,全在自己。

叶曼这个名字我最早是在三毛《送你一匹马》中见到的,三毛简短提到她和叶曼老师的3次谈话:只言片语,但谈吐优雅、睿智。叶曼说,一个人,尤其是女人,有了智慧,才能更好地驾驭自己的命运与人生。

叶曼老师出身于书香门第,国学底子深厚,长大后足迹遍及海内外,学贯中西,精通儒释道三学。她讲课声音悦耳,深入浅出,妙语连珠,口吐莲花。一堂课下来,让人受益终生。

2007年夏天,叶曼老师应邀在北京佛教居士林维摩讲堂讲授《道德经》与《维摩诘经》。能容纳300多人的维摩讲堂座无虚席,甚至讲堂外的走廊、院子里都挤满了人。课余,常有人会问,老师已97岁高龄,可从她那优雅的举止、清新的书卷气上看,也就60多岁,而且老师皮肤白皙、干净,精致的脸上连皱纹都很少,是否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老师笑着回答,如果真有灵丹,秦始皇也许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建造举世闻名的兵马俑。老师的生活习惯很好,从小吃素。她说吃素一为身体干净,二为培养慈悲心,相由心生,一个人若是心灵清净,常怀喜悦,那么面容也容易变得安详、静雅。

老师是一个酷爱读书的人。她常说,三日不读书,面目亦可憎。她还经常说,一本好书包含了作者一辈子的经验及智慧,而我们只需要数小时就能吸收,花几十元就能换来,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了。

老师除了读书、讲课、静坐之外,还要不时会见慕名而来的客人。对上门来的客人,老师无一例外地要和颜悦色地问他们有什么问题要交流。有人常暗示自己的命运不济或时运太差,请教老师如何改变命运,老师是这样回答的:“命是我们的本命,运是时运。《了凡四训》里的丁老爷,努力积善行德,3年之中,与夫人一起做了一万件善事,后来不也改变了自己的时运吗?所以‘命自我立,我们完全可以依靠自己来转变。生命是一座玫瑰花园抑或是尘世的地狱,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灵。”

黄永玉: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个世界。

2011年8月8日,农历七月初九,恰好是黄永玉先生88岁的生日。

生日刚过,他又开始了每天的忙碌:上午,在书桌上摊开印有“黄永玉用”的稿纸,动笔写自传体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小说在《收获》杂志连载两年多,几近50万字,才写到10岁。下午,走进画室挥毫创作。兴致来了,时常连续站几个小时,不喝水,不吃饭,不上厕所。晚上的时间,属于朋友,属于音乐与电视。他有讲不完的笑话,和喟叹不已的故事。老人最爱听的是西方古典音乐,最爱看的是拳击和足球。遇上世界杯、欧洲杯足球决赛,他会如年轻人一样,半夜爬起来,看到天亮。近两年,每到周六、周日晚上,电视节目就锁定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朋友走了,他又在床上看书至深夜,从丘吉尔、吴法宪的回忆录,到宋人笔记……

这便是一位年近九旬的艺术家的日常生活。精神毫不委顿,总是用好奇、开放、乐观、热情的态度去拥抱生活,拥抱艺术。老人看重的是文化创造带给自己的快乐,带给观者的愉悦。“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个世界。”谈到人生时,他常爱引用俄罗斯诗人巴尔蒙特的这句诗。追逐太阳,对于他,就是永不停息地进行艺术创造,挥洒性情,享受阳光下生命的每一次快乐。

在黄永玉看来,对于一个乐观、执著、富有创造性的人来说,不管外界如何变化,如何难以捉摸,永远只是一种背景、一种陪衬,把握命运的,只能是自己。

张充和:我都快100岁了,还忌讳什么?

2004年秋,第一次见到张充和先生时,她对我说:“小东,以后不要叫我张先生,就叫姨妈,我和你爸爸靳以是非常近的朋友,我们之间无话不谈。”

一次,我有急事赶飞机,不料狂风暴雨大作,飞机一时不能起飞。我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拨通了充和姨妈的电话。这时候,正是傍晚6点40分。

我知道要等铃声响到第六下时,才可以听见姨妈的声音。这是因为充和姨妈是位将近百岁的老人,她总会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接电话。姨妈用平静和蔼的声音招呼我:“小东啊,有事吗?为什么气喘吁吁的?”顿时,所有的委屈、疲劳和焦躁都在充和姨妈的关爱当中离我远去。我定了定神回答:“有些郁闷,想听听你讲话……”

“哦,我刚好在吃晚饭……”

“那我一会儿再打吧。”

“别,别,我只有最后两口了。你已经打过来了,我们就随意讲讲话吧。想知道我在吃什么吗?一盘大虾,一盘火腿,还有一盘豆角——两荤一素。”

我想到姨妈患有高血压,便小心翼翼地说:“有点不健康啊,还是吃鱼比较好……”

姨妈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小东,我都快100岁了,还忌讳什么?我现在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切随意。其实我一向注重随意,无论吃饭还是睡觉,从来也不规定时间,睡得着就睡,睡不着就起来读读书,写写字。读书、写字也很随意,想读的时候就读,想写的时候就写。”

充和姨妈风风雨雨近百年,从一次又一次的战乱逃难当中走出来,个中痛苦不是“随意”两个字可以概括的。我问:“你不觉得苦吗?这一辈子最苦最难的是什么?”“没有。苦也是这么过,难也是这么过,生活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情吗,终是要过去的。”

我忍不住又问:“当年汉斯离开的时候,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夫妇两人总有一个要先走。他先走了,就是说要让我来送他,然后我便一个人继续我的路。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不是人的力量可以改变的,担心、烦恼都不能解决问题,那就随意吧。”

记得她在自己70岁寿诞时书写的一副对联:“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这不正是充和姨妈随意的人生哲学最真实的写照吗?

杨绛:我得洗净这100年沾染的污秽“回家”。

1997年钱媛去世,1998年钱钟书去世,可是杨绛当着外人的面一滴眼泪都没有,即使是最近的亲人也看不到。枯瘦的杨绛身体并不好,有阵子她只能扶着墙壁走路,虽然没有在人前落泪,可是到晚上还是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

杨绛让亲戚们不要担心,她说自己“要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所以会留在人世间,不会“逃跑”。她的办法,就是把自己一头扎进书里,忘掉自己。

平素大家敬重她,不仅仅因为她的学识和名声,更多还是因为她的人格魅力。临近百岁,家人带孙女去看她,带去蛋糕,家人特别希望孩子们能从老奶奶身上学到些东西。杨绛并不像位百岁老人,她特别会说话,有趣,口齿清晰。她把孩子们送的生日小帽戴在头上照相,做八段锦给他们看。她说自己身体很好,不过在她看来,身体只是工具,是用来维持脑力活动顺利进行的。

每次来看望前,亲戚和熟人都会和保姆预约,不能去得太早,因为杨先生要梳妆打扮。杨绛穿的衣服全是半新不旧的,可是特别有派,百岁老人依然有她自己的气度。这种韧劲,在了解她的人看来,不是养成的,而是天生的。

外文所的朱虹说,最佩服杨先生的,是她在什么情况下都保有尊严感的气派,一直到现在还是这样。朱虹用“漂亮”来形容杨绛,说她的那种漂亮,不光是外表,更是整个诗书气蕴的外在显示。

不过这些外在的赞美或者感叹,都和杨绛的世界没有多大关系了。她说:“我今年100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无法确知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100年沾染的污秽‘回家。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

(溪媛摘自《心理月刊》2011年第11期,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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