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欧阳琴书
摄影/ 翁燕然
摄像/李海锋
录音整理/吴晓翠
徐庄(左)、陈景亮(中)、傅红星(右)三位馆长在畅谈中
编者按:
2008年4月25日, 以傅红星为首的中国电影资料馆代表团在巴黎参加第64届国际电影资料馆联合会年会期间,成功申办到了2012年第68届国际电影资料馆联合会年会承办权。这将是国资联70多年历史上第一次在中国召开年会,这也是100多年中国电影历史上第一次召开这么大型的专业性很强的国际学术会议,这是中国电影资料馆的荣耀,更是几代资料馆人的心愿。本期风云对话我们邀请了三位中国电影资料馆不同时期的馆长来跟我们讲述他们与国资联的故事。
本期对话嘉宾:
时间:2012年2月29日
地点:北京金狮麟饭店
徐庄:原中国电影资料馆馆长、原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秘书长。曾率团参加6届国资联(FIAF)年会。
陈景亮:原中国电影资料馆馆长、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主任。曾率团参加16次国资联年会。
傅红星:国家一级导演、2006年担任中国电影资料馆馆长、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主任至今,曾率团参加过5届国资联年会。
陈景亮:国际电影资料馆联合会(国资联)是1938年6月17日在法国巴黎正式创立。当时只有4个会员,这四个国资联创始会员所在的国家都是当时世界主要的电影生产大国。它们看到很多影片被毁坏,意识到保存和抢救电影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于是它们萌发了创立一个国际组织的想法。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国资联被迫中止活动,1946年恢复活动。我们中国是1955年中影公司派了一个代表去参加了一次会议。1978年,中国电影资料馆正式恢复以后,1979年就成为国资联的观察员,1980年正式成为国资联会员。这也是由于我们中国电影资料馆做的非常好,以保存民族电影为已任,要不然根本就不可能进这个组织。
徐庄:参加国资联是中国电影走出去的重要一步。我是1983年第一次赴瑞典出席第39届年会的。那个时候出席国资联年会,对我们来讲确实是大开眼界的事。在此之前,我们知道有一个“国资联”,英文简称FIAF。但它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主张,有什么作用,都不太清楚。我去之前,前龚涟馆长(1980-1983任职于中国电影资料馆长)已经去过一次,她的身份是观察员,做了许多工作。她把中国早期的电影带到了欧洲。她提着影片访问了法国、意大利。欧洲人看了片子惊奇地说,他们“发现”了中国电影!中国30年代拍的那些描写小人物日常生活的片子,竟然和正在全世界走红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一样!而中国的新现实主义要比意大利的早20年!龚涟把这些情况向我做了介绍。我们在这种氛围中出席年会,就很得到外国同行们的好感和尊重。那几年,我们就在好几个国家举办了中国电影回顾展。其实那个时候,世界上也还有别的电影资料的组织,但都比较小。国资联是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支持的,而且加入的成员国也是最多的。80年代我去参加年会的时候,已有27个会员与会。不一定每个会员都代表国家,如美国,就是纽约国家馆和洛杉矶加州大学馆两家共同参加。
傅红星:现在是80个国家,150多个成员(资料馆)。陈馆长是哪年开始参加年会的?
陈景亮:我第一次去参加国资联年会是1989年。那时候还是冷战思维,当时我的办法是采取广泛的交朋友。我的目的,第一个就是学习其他国家如何搜集影片、如何保存影片、如何修复。第二个就是要让世界了解中国,我们把中国的影片介绍出去,让世界了解中国,同时,还要在国内多办外国电影回顾展,让中国了解世界。1980年我们就举办了伊文思影展。1984年我任外事处长和1985年任副馆长时,经手了英国影展、意大利影展、法国影展。1984年我和程季华、奚珊珊、凌子风、黄健中到法国参加中国影展,顺便选片。那次法国展出140部中国片,我馆提供了100部,共余40部由法国向我驻外使馆借用。当我调100部法国片,以示对交。但法国电影资料馆的主席哥斯达·加华斯是政治片《Z》的导演,他只给了我40部,我跟他交涉说我多要一些影片回来,他没有说这么多,表示很为难,最后给我了77部。后来这批法国电影到了国内经我们选片后选了39部公映。另外,我了解一下国资联当时的四十多个国家中,有些国家资料馆相当不错,俄罗斯电影资料馆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工作人员将近900多人,还有幼儿园、学校。从保存影片的资料上看,最丰富的是法国电影资料馆;还有俄罗斯电影资料馆,俄馆收藏了很多满映时期影片,是抗日战争结束后从我们东北用火车拉回去的。
1997年10月,国资联执委领导员会在我馆举行
徐庄:我了解国资联的宗旨,是为了通过永久保存影片媒体和相关资料,来保存好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真实的形象历史——具体可见的可闻的人民精神、物质生活的见证;同时也是为了永久保存人民创造的不可再生的电影艺术的文化遗产本身。但是,由于电影的载体包括早年的硝酸片基(易燃片)、后来的醋酸片基,都相对脆弱;乃至今天的数字电影的录制保存手段,都存在不确定性。需要组织起来共同来开展这个保护事业,在世界范围内交流信息,沟通技术。世界各国的发展水平差异很大,电影资料还要宏观地为电影艺术创作生产、理论研究和国家的文化建设服务。因此,国资联明确指出,保存资料,是为了利用资料。它有一个硬性规定:只保存、不利用的资料馆,不能参加国资联组织。北欧一个国家的朋友对我说,他们每年拍12部电影,因为人口少,又不能输出,成本收不回来,但是他们还是坚持每年都要完成这个任务。因为电影是形象的历史,我们要为人民保存看得见的历史。每一个国家的电影和电影史、全世界的电影和电影文化,都是人类文明极其宝贵的财富,我们必须认真地、小心地把它保护好,否则就是犯罪。
陈景亮:80年代的时候很多都是黑白易燃片,搜集保存很有难度,还有危险,容易引起火灾甚至爆炸。
徐庄:我去国资联之前不久,日本电影资料馆就曾发生过一次大的火灾,把他们一多半的影片资料都烧毁了。后来请求会员国帮助恢复了部分馆藏。我去日本时,曾去参观过他们的新馆。国资联组织就承担了这个任务,帮助会员解除工作中的困难,包括像日本这样遭灾的成员,帮助他们恢复或者建立资料馆。所说的电影资料,包括影片资料、技术资料、文字图片资料。那时候,有些资料是相互赠送的,有些是交换的,也有些收一点工本费的。每年开年会都要谈电影保存问题。谈资料的搜集、修复、保存、复制,以及为此所需要的设备、技术条件。片子量很大,很多都是老片子,有时重要的黑白片被发现时已经霉烂了,要千方百计把它修复过来。你完成得好,是件大喜事,可以拿到大会上来说说,大家看了新片都很高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
陈景亮:当时对外交流就一个观点,除了修复技术保存资料外,还要让世界了解中国,所以我们要把中国的影片介绍出去。我在当馆长期间总共举办过38次影展,涉及20多个国家,国内影展出去办了49次,后来这个传统就被一直延续下去。在我之前徐庄馆长也举办过影展。我们那个时候国家的经济还没现在这么强大,我每次出国特别不好意思,别人老是请我吃饭,后来我就自己带酒出去,还带点小菜,把其他国资联成员请到我卧室里吃饭,大家喝的很高兴,后来就发展到就什么秘密都跟你谈了。我还跟随行的刘东(时任外事处英文翻译)说,你不要管我,就去广交朋友。
1958年,王辉副馆长(右2)与国资联其他代表在一起
傅红星:我是2007年在东京第一次参加国资联年会。很多正式成员对我不熟悉,但对陈馆长很熟悉,陈馆长这十几年交了很多的朋友,所以大家很热情的来跟一个新馆长打招呼,说我是你们中国电影资料馆的老朋友,是你们陈馆长的老朋友。
陈景亮:1991年开始了韩国接触,那时候中韩还没有建交,韩国电影资料馆馆长扈贤赞与我的会见与交流为日后关系也打下基础。刘东与他们的翻译也交上了很好的朋友。目前,韩国电影资料馆保存的第一部韩国电影是在中国电影资料馆找到的,由我馆提供给他们的。在国资联成员中懂法语的比较多,甚至包括前任日本电影资料馆的馆长大岛,都能讲法语,所以我与他们用法语沟通很方便,我就单独跟他们谈办影展的事,一般很快就能达成协议,马上就能落实,我去开国资联会的时候谈成了不少影展,一年至少是两次以上,办的最多的是法国有八次,日本五次。后来到了90年代末期,广电部提出“走出去”的工作,当时我们电影资料馆早就迈出了第一步,但是还没有形成这个口号,我们的口号是让世界了解中国、让中国了解世界。
傅红星:其实在徐馆长参加国资联年会的那个时候,就有国资联官员提到过希望到中国来举办国资联年会。这种希望和声音一直到陈馆长的那个阶段都没有断过。
徐庄:是有这么回事。1986年在堪培拉参加年会的时候,国资联秘书长圭多·钦科蒂就两次提到,希望有机会在中国召开一次国资联年会。我作了即席发言,感谢钦科蒂先生提到在中国举行年会的可能性问题。中国对在将来某个时候组织一次年会很感兴趣,我们认为这是作为会员国应尽的义务,也是一种光荣。一旦条件成熟,我们将主动提出举办年会的申请。
傅红星:人家只是提出希望,但不是说必须你来办,希望和必须不是一个概念。
徐庄:在此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情。听说法国有一部很重要的老片子,在欧洲很有影响,片名记不得了,是关于拿破仑的,片子很大,好像是宽银幕,要放3-4个小时。法国资料馆提出,希望它能作为资料片在北京放映,他们愿意无条件提供拷贝。我回来后向电影局提出这件事,说到要找一个大的场子。但是后来没有下文。陈景亮:那是因为对方提出来要在天安门广场放映。
1958年,国资联第14届年会会场,左排前第1人为邝志良,第2人为王辉
徐庄:我每一次开完国资联年会回来都要向电影局汇报。我也把申报年会的想法向上级作了汇报。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主张“走出去、请进来”。像我们这种单位,想通过外交途径,到社会上举行一个大的放映外国片的活动,或召开一个什么世界性的年会,是很出格的事。而且,我自己也觉得,我们的研究中心、资料馆还处在初创阶段,不急于办这种大事。
傅红星:因为办年会不是强迫的,必须由成员主动提出申请。因为一年只开一次年会,80年代的时候已经有几十个国家、几十个资料馆,要是一个资料馆申办一次那也得好几十年(才转过来)。所以国资联不会强派。申办年会体现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首先你这个馆必须是一个正式会员,第二你有能力保护你本国、本民族的电影;第三你要有能力申办年会。因为申办年会,按照国资联的惯例,几乎所有的经费都要你申办馆自己出,也就是说开会的钱、午饭的钱,包括参观、游览,看你们国家的一些文物古迹的钱,准备礼品的钱……所有这一切。没有资金的支持,一般馆没有这个能力。但是你有这个能力,同样还是需要申请、需要经过批准,需要经过考察,最后所有会员投票同意你才行。陈馆长刚才说的是有一年是一票之差,跟意大利是一票之差,因为年会上它会有几个有意向的馆同时提出要申办,到底最后是谁,花落谁家要经投票。国资联年会的这个申办程序跟奥运会的申办、跟世博会的申办程序是一样的。
陈景亮:1991年希腊年会上,国资联主席、秘书长和司库他们均表示支持我馆在不久的将来,在北京举办国资联年会。所以我在1991年在希腊第47届国资联年会上曾试探性的提出1994年在中国办年会,当时我是用法语做了申办即席演讲,之所以提出1994年办年会,是考虑到94年我馆业务大楼肯定完工。同时,也介绍我国的一些修复技术,以及全世界只有在我国还在使用的染印洗印技术(当时北京电影洗印厂还在使用这一技术,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才弃之不用)。当时大家都很支持,两次投票都打成平手,后来一票之差输给了竞争对手意大利。后来我的朋友罗马尼亚资料馆馆长,他解释说中国太远了,路费太贵,花时太长。他们资料馆钱不够,连吃饭钱都没办法承担。除了罗马尼亚,北朝鲜、东欧国家包括我们也很穷,当时我们出国的费用一天不到20美元,我跟刘东两个去希腊参加年会的时候,宾馆都不包早餐,一杯咖啡都要7美元,我和刘东回来都瘦了10斤。
1988年4月,徐庄馆长与法国著名演员拉芳合影
1984年3月,徐庄馆长(右)率团参加在美国举行的国资联年会,顺访美国电影资料馆,中为研究员王瑞
傅红星:路费与住宿费都是我馆自己出的,这是国际会议的一贯惯例。
陈景亮:而且同声传译费也是笔不小的开支。国资联的官方语言是法语、西班牙语和英语,最早的这些成员国都是说这三种语言的。如果到了像中国、日本或者韩国这样的亚洲馆,还得增加一个本国语,除了这三种语言之间的转化还有英对中、法对中、西对中,同声传译的费用就又增加了。另外开会的会场费、工作餐都得举办国承担。
傅红星:因为国资联的会议安排得很紧张,它是真正的开会,这个会议持续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上午下午排的很满。2007年我们去日本开会的时候,每天从上午八点半一直给你开到两点,中间就给你四十分钟吃饭的时间,两点四十再回来开会。我第一次去参会主要还是交朋友,适应、了解国资联的相关情况,感受一下国资联组织的性质、运行情况及整个氛围。当时一个很强烈的感受,就是当我了解到国资联已经有差不多快70年的历史,中国电影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是却从来没有办过一次国资联年会。而亚洲国家中的日本、韩国,越南都已经办过国资联年会,中国作为这样一个发展中的大国,我们电影又是这样发展繁荣,而且在中国电影一百多年的历史上,我们又积累了那么深厚的电影文化,本身中华文明又那么深厚。我觉得我们作为这样一个国际组织的一个成员,应该在这个国际组织里边发挥更大的作用。也就是说你中国馆有责任、有义务来办一届年会。
陈景亮:没错,整体上亚洲的电影资料馆在国资联的地位一直不是很高,比较好的是中国和日本。
徐庄:最初的几个创始国,都是欧洲的电影大国,所以国资联的执委也大部分由欧洲人担任。我去参会的那个时候,亚洲的面孔很少。
傅红星:这个状况现在有所扭转。我有了这个想法以后,回国以后就向当时总局分管电影的赵实部长做了汇报,也向电影局领导做了汇报,申办国资联年会的想法得到了总局和电影局领导的大力支持,也征求了外交部及国台办等相关机构的意见,都获得了支持。因此,我们就准备正式向国资联执委会提出申办年会的申请。与此同时,我们邀请国资联的主席和秘书长访华,因为他们也想实地考察一下中国电影资料馆有没有这个申办能力,包括政府的支持力度,以决定是不是全力支持中国的申办。来了以后我陪他们在我们馆进行参观,包括北京、西安两库也都去看了。结果,他们对中国电影资料馆所具备的软件硬件设施表示很满意,你有场地、有充沛的工作人员,而且有热情,非常专业。我们两库的职工,按当时国资联主席埃娃·奥班兹女士的话来讲,“就像在保护毕加索的名画一样在保护你们民族自己的电影遗产。”而且我们有一些修补影片的方法,她都觉得中国是独创的,比如说我们有的片子的粘连是用线缝的,这比较环保。赵实部长、童刚局长又专门接见了埃娃·奥班兹女士,向她表示中国政府会大力支持电影资料馆申办年会。通过这次考察,他们一致觉得以中国电影资料馆的热情、技术、专业,设施完全可以办一届国资联年会。徐庄:他们这次来考察资料馆,硬件、软件都表示满意,我想当得知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电影研究中心与之合作,对成功申办第68届年会,肯定是有积极的作用的。
傅红星:对。因为奠定了他们的信心和决心。原来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你们办,但能不能办是实地考察以后决定的。就像奥运会和世博会一样,奥组委的官员也会来中国、来北京实地考察,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你有没有这个场馆,你的政府是不是支持,因为要投入很多钱。我们2007年有了这个想法后,就希望在2008年巴黎的年会上能够提出。巴黎的年会是在4月份,我们邀请埃娃·奥班兹女士是在3月5日到北京访问。这就奠定了她的信心,一个她看了我们两个库房,对中国政府投入这么大量的资金,对两库进行改造,表示赞赏,对中国政府能够投入2.8亿人民币这么大的资金做电影档案影片的数字化修复工程,包括对我们的艺术影院,她觉得那么漂亮的影院,“不仅是赞赏,甚至有一点儿羡慕”。从我们电影资料馆这个侧面也看到了中国电影的发展实力,所以她觉得没有问题,当然她也提出了很多很好建议,包括我们资料馆的建设,库房的建设,温湿度的建设。对我们办年会也有很好的建议,就是怎么突出我们的优势,怎么突出中国政府对电影的支持,尤其是对我们电影资料馆申办年会的支持,她说这个你一定要说。我们在得到了她具体的支持和指导以后,也就准备的更充分了。埃娃回国以后很快就给赵部长发来了热情洋溢的感谢信,也给我发了感谢信,她觉得见到赵部长很荣幸,她也知道赵部长是位有几十年电影经历的老电影工作者,也做过制作、导演,而且对赵部长能够以这样一个热情和支持领导这个行业,觉得对国资联各个成员国都是一个非常大的鼓励。因为赵部长也介绍了整个中国电影的发展、中国电影的历史、中国电影的制作和保存之间的紧密关系,对文化遗产的一个重视。所以她觉得确实是非常好,对赵部长支持中国电影资料馆申办国资联年会,表示感谢,而且对资料馆的热情款待也溢于言表,她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受到过最热情的款待。”我相信也是,因为中国人是热情好客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她给我的信里边也写到,她说“我已经返回到寒冷的德国,但是我在寒冷的德国还是再次能够感受到你在北京对我的热情款待”,她说“你的好客和很多有趣的介绍,使我在中国电影资料馆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你们的员工能够这么细心、热情的投入到他们的工作当中,非常的了不起。”她说国资联非常骄傲能有中国电影资料馆这样活跃和积极的回应,她也感谢我们想提出申办2012年国资联年会的想法,她说我坚信,国资联的成员会非常乐意接到您的邀请。这个基础奠定好,我带着张译文、曹建(二位均为资料馆职工)4月份就启程去了巴黎。巴黎年会正好是国资联成立70周年,这可能是国资联历史上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年会,据我的观察,法国电影资料馆的电影院400多个座,几乎都坐满了。
傅红星:在2008年会上专门有一个环节是申办以后几年的年会。申办国要做申办的演讲,要求用它的三种官方语言英语、法语或者是西班牙语任选一种做申办演讲,我是用英文做的申办演讲,还放了一段我们制作的申办影片,在这段申办影片中介绍了中国电影资料馆,我们的馆藏,我们准备申办的条件和信心,以及中国电影的发展,短短几分钟,内容很丰富,放完以后赢得一片掌声,演讲完以后也赢得一片掌声。但是当时有一个非常不太妙的一个情况,正好是2008年4月份我们奥运会的火炬传递,传递在巴黎受阻,遇到一些反华的声音和对华不太友好的行为。这样一个国际影响很大的反华排华的声音,对国资联今年这样的专业组织会议也有一些影响。
徐庄:国资联是一个非政府组织,一个专业团体,会员一律平等。在这个机构里是不谈政治的,他们一直秉承着这个传统。我去开会时虽然还有美苏两个阵营,在尼克松访华之后,我们和美国人接触就已经很随意了。但遇到以色列这样未建交的国家却还有点紧张,不过也只是彼此不打招呼,不交谈,没有业务往来而已。因为电影是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不能因为政治倾向而对它造成损害。出席国资联的人都是文化人,倾向性不能说完全没有,但都被淡化掉了,多数人士都是比较进步的。
1991年4月,陈景亮馆长(右)在希腊出席国资联第47届年会时,与朝鲜电影资料馆代表交谈
1996年4月,第52届国资联大会期间,陈景亮馆长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代表商议1996年在北京召开亚洲影片研讨会事宜
1998年4月,陈景亮馆长在第54届国资联年会期间与葡萄牙电影资料馆副馆长科斯塔会谈
陈景亮:但是我也遭遇过一次。1995年美国的年会我没有参加,那是因为1994年在挪威第49届国资联年会上,中国台湾的电影资料馆第一次参加国资联年会,我就台馆的与会名称(英文)与国资联进行正式严肃的交涉。当时台湾当局提出必须以中华民国的身份参加,我强烈抗议,认为只能以地区的名义参加。我当时跟很多国资联成员谈这个问题,他们都很支持我,包括加拿大电影资料馆馆长(罗伯特·杜德林当时的国资联主席,不过当年也就离任了)。那个时候我把每个国家的成员,领导都走了一遍,跟每个人都强调了一下。1995年,我看见台湾又以中华民国的身份报名,我馆请示外交部,外交部要求必须改正,台湾不理睬。后来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国资联,我说我们从来不把政治带到学术组织中来,我们欢迎台湾电影资料馆加入国资联,但不能用一个国家来称呼,因为它只是我们国家的一个地区,就像我们很多体育组织允许台湾加入世界各个体育组织一样,前提是台湾方面都是以中华台北,而不是以中华民国身份参加的。国资联主席给我写了回复信说,这是你们中国内部的事情我不管。最后,只有一个礼拜国资联的年会就要开始了,我想如果他同意了我们的要求我们马上就可以去开会,我也会申办1996年的年会,可是他没有同意,所以我们最后就决定不参加这届年会,以表示我们的抗议。之后,我还给国资联每个执委写了一封长信谈这个事情。中心意思是,我们从不把政治带进学术机构中,但政治找上门了,应该按国际惯例处理,不能置之不理。
傅红星:你1995年没有去参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陈景亮:是的,还有2003年因非典没有去,在我的任期内就两次没有去。
傅红星:这两次咱们馆里都没去,刘东也没有去?
陈景亮:不能去,你去了就等于承认台湾的不合法地位,所以坚决不能去。最后,国资联领导层统一了思想,强制台湾以地区即中华台北的名义入会。后来国资联1997年在我们资料馆开了一个领导执委会,总共开了五天会,他们非常认真地参观了我们的东郊片库、业务大楼,我馆业务人员用英、法、西三种文字同台翻译了国资联主席米歇尔·奥贝尔的讲话。那次会议,我馆的硬件设施和软件实力,使他们感到十分惊讶!算是国资联对我们的一个1995年未去开会提申办年会的补偿。
1992年,陈景亮馆长(左1)在乌拉圭第48届国资联年会开幕式上
徐庄:记得有一年在美国开国资联年会,美国对朝鲜资料馆的代表拒发签证,受到大会的强烈抗议。批评美国政府太过分了。我们是保护世界文化遗产的会议,不应该有政治偏见。
陈景亮:它这是在贯彻国资联的精神。那2008年后来怎么样了?
傅红星:在我之前有南非电影资料馆2011年申办的申请,有挪威电影资料馆2010年申办的申请,还有2009年申办成功的阿根廷电影资料馆做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介绍,大家很期待去阿根廷。而2012年跟我们竞争的有西班牙巴塞罗那电影资料馆,很有竞争实力。这个时候有一些声音提出为什么要选北京,还提出西藏问题等这样的政治问题了。国资联主席非常清楚在这里是不谈政治的,但他们当时担心我会沉不住气,在面对指责或者是面对这样一个不同的声音的时候我站起来跟人吵架,这样可能就会把整个局给搅了,我们的同事也比较紧张,但我说大家还是沉住气,先听听人家有什么意见。最后我们的表现还是非常好,因为我们沉着冷静,国资联主席也松了一口气,觉得我们还是很好的应对了。出来之前实际上赵部长也代表总局党组做了一些部署,所以我带着代表团的成员也做好了一些应对的措施,因为知道有可能发生一些不利于我们的情况。我的主张是我们作为亚洲的重要成员,作为国资联中一个比较庞大的资料馆的重要成员,我们愿意在这个国际组织里面发挥更多更大的作用,你难道要剥夺我发挥作用的权力吗?这是不应该的。国资联年会一般都是提前两年申办,有人提出为什么中国要提前四年申办。这时国资联主席表示,规章中并没有说不能提前四年申办,你只是可以提前两年,但是上不封顶,还可以提前五年。而且中国电影资料馆因为没有过举办经验,这样他们可以有更多的准备时间。发表完意见后,就开始投票,大部分成员国都是赞成的,表示很愿意到北京来。
徐庄:是不是也像中国申奥一样,在下面做了很多工作?
傅红星:对,这当然要争取一些友好的人,比如说国资联里边还是有一些人对我们比较友好,所以我们都分门别类,实际上已经在底下做了很多的工作特别是做一些重点人物,主要人物,关键人物,活跃人物的工作。其中还包括台北的电影资料馆,我们的香港电影资料馆。上海电影资料馆是作为观察员身份出现,他们没有投票权,正式投票的时候他们出去了,而香港和台湾都是有正式投票权的,我们沟通的非常好。许多成员国也觉得中国人很友好,既然中国愿意来申办,没有理由不同意。
陈景亮:他们也愿意到中国来玩,特别想了解改革开放后的中国。
傅红星:对,我馆的宣传片里边说,我们有长城、有烤鸭,很多人一辈子没来过中国,所以都特别期待能够到中国来。所以尽管遇到这样的一些意外的问题或者说有人企图孤立中国、丑化中国,但还是申办成功了。申办成功了,我们还没有回来,电话已经打回去了。这实际上是我们几代资料馆人的心愿。
票选结果当时就公布了,因为票很快就统计出来了。2010年是挪威、2011年是南非、2012年是北京,大家热烈鼓掌,好。2012年68届年会就在北京召开了。在巴黎吃散伙饭的时候实际上是闭幕晚宴,有音乐有美酒,我拿着酒杯到处敬酒,第一感谢支持我们申办的这些朋友,第二个重点我又去敬了那些反对我们申办的成员,我们进行了非常友好的交谈,他们也没想到中国人还是很宽宏大量的,并没有计较因为你投了反对票,我就不理你。后来他们也觉得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说我们还是愿意跟中国合作,我就说,文化是跨界的,文化是超越很多障碍的,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反对是因为不了解中国,所以更希望你们能够来中国看一看以更加了解,文化就是用来沟通、消除隔阂的,而不是制造障碍的,人家觉得有道理,应该是这样。我们花了很多功夫来做这样的工作,关键是说要交朋友,化敌为友,而不是跟人家结怨,或者你对人家耿耿于怀。国资联执委会的成员们看见了我们去敬反对派的酒,都对中国电影资料馆能有这样的气量表示赞赏。
2008年,傅红星馆长(右三)出席第64届国资联年会期间与部分亚洲馆代表在一起
徐 庄:他们实际上很想到中国来看看。国资联年会每年到一个新的国家,新的城市,所有成员都认为是一件很开心的事。除了了解各个国家电影的情况,有所学习和借鉴之外,还可借此扩大眼界,涉足这个国家的人文、自然风貌。有些人会后就干脆互邀旅游。当然,我们不可能这么做。我们没有钱,有外事纪律,来回的飞机票、旅馆,都是事先定好了的。不过,主办方为我们安排的会内会外活动也很不错,往往是令人大开眼界,很有意思的。
陈景亮:所以说,2012年在中国北京召开国资联年会,显示了我们国家的强大,也显示了国家对资料馆的重视,这个会开得是很不容易的。这其中肯定有很多经验值得总结。
傅红星:我觉得第一政府的支持非常重要,现在分管电影的张丕民部长也是位电影人,做过西安电影制片厂的厂长,已为年会开过好几次协调会了,并亲任组委会主席。这是我们申办的坚强后盾。电影文化遗产的保护从全世界的范围来看,都是一项全社会的公益事业,所以说政府支持的力度直接影响着文化遗产保护的程度,而且08年是金融危机,全球经济普遍不太景气,很多国家可能拨个几十万美元给资料馆就不得了了,而我们每年差不多能得到政府拨款2000万美金左右,想到这我就很自豪、也很骄傲。当然我得宣传,但有的时候也不能太张扬,因为我们要向那些历史更悠久、管理更先进、文化遗产保护得更好,或者电影更发达的国家学习,所以还是要低调。比如法国,我们参观后发现人家确实对电影的保护水平很高,而且法国2008年办的这届年会是我参加过的办得最好的年会。
徐庄:法国是举办国资联年会最多的国家。法国在电影领域有影响,首先是因为他们开创了世界电影事业,生产出了许多在电影史上有影响的经典影片、好影片,同时以优异的条件保存了世界上的许多优秀影片,为世界服务。我们的电影要在世界上有影响,也要建立在中国电影艺术的杰出成就,以及电影资料的良好保护和服务上。
2008年3月,国资联主席伊娃·奥班兹女士到我馆视察指导工作,与傅红星馆长交谈
2011年,傅红星馆长在比勒陀利亚第67届国资联年会上作报告
傅红星:对,70余年来法国举办过多次,第一次国资联年会就是在法国举办。一百多个成员国若都要轮一圈轮到办一次已不易,况且还有一些实力强大的电影资料馆经常会多办几届。所以电影保护水平普通不如欧美的亚洲国家,要能申办一届年会是非常不容易的,中国下一次举办是什么时候不知道。
陈景亮:而且还会不断地有新的成员要加入进来。
第64届国资联年会通过了由我馆承办2012年国资联年会的决议
傅红星:对,五大洲、欧洲等一些国家,那么多的城市还没有办过,人家也想去非洲看一看,想去拉丁美洲看一看。第二申办年会是一个很细致的工作,不是说你把申办词念漂亮了,把片子弄漂亮了,大家就来,没这么简单。所有的成员国来的人都是专家,而且他们都有自己一套比较成熟的想法你不可能轻易影响他。所以国际交流是一个长期细致的工作,而且要靠专业来对话。在申办之前,其实我们资料馆做了很多的铺垫。比如我们过去的老馆长是能够用法语去交流的,不是说2008年我演讲一次别人就投票了,这和过去很多年的交流、铺垫,大家对你的了解是有关的。还有一个细节就是我们从2007年开始做了一个中英文的馆刊,我们发到世界上150个成员馆,每个成员馆寄两份,这样也让全世界的同行了解中国馆的工作。张译文就是在法国电影资料馆图书馆的书架上看到了我们馆的馆刊,她很惊讶、很兴奋,她说馆长,快来看我们馆刊!在法国电影资料馆向公众开放的一个图书馆里边看到了我们的馆刊,了解了我们中国电影资料馆干了这么多的事。而且在亚洲,我们是走在最前面的。日本电影资料馆、韩国电影资料馆还没有馆刊,香港电影资料馆有馆刊,但他们一年出不了一期,我们是三个月一期,固定的,现在还在坚持,这是一个细水长流的工作。第三是面对。国资联是个国际组织,你想这些成员来自这么多的国家,政治信仰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知识结构不同、人的性格不同。所以要求我们的工作人员不但是要有较强的政治性,另外还得有很好的综合素质。也就是说心理素质要好,原则性和灵活性掌握的要好,你即要坚持原则又要有灵活性。外事工作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要贯彻我们中国传统的观念,一些哲学理念、为人处事、言行要一致,而且要重情守义,在国际组织交往里边一定是这样,说到的事情一定要办到。所以我们也是,即巩固老朋友的感情,又发展和新朋友的友情,同时还做反对派的工作,以争取更多的新朋友。多加强沟通和合作,尊重这种差异,求同存异。坚持原则也非常重要。这是经验,经验很宝贵。
能不能申办成功当然是非常重要,但是申办的过程本身也很重要它是让这个国际组织更多的了解和认识了中国电影资料馆,认识了中国政府是怎么重视电影事业的,怎么重视文化遗产保护的,认识了我们的员工是怎么热爱这个工作的。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实际上这个过程赢得了这个国际组织对中国人的一个尊敬。这个民族是有文化的,这个民族还是爱文化的,所以你就看,不仅是看他们拍出了什么作品,你更看到了一般人看不到的,这些电影档案工作人员怎么保护这些电影作品,他们把电影作为文化遗产作为宝贝,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
当时我上台演讲时,我让曹建拿摄像机把它拍摄下来,当时用的是家用的摄像机。小曹录像的时候遭到了一些反对派的反对,因为他们怕记录,说为什么我们投反对票的时候你们要录像,就不让录像。后来小曹就关了。而张译文负责拍照片,她当时很激动,一激动就拍虚了。所以申办是成功了,但没有留下成功的影像。这是个小小的遗憾。
徐庄、陈景亮、傅红星:让我们共同期盼并祝贺第68届国资联年会在北京举办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