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妈妈永远是太阳

舞月飘雪

（一）

女人打上门来时，妈妈正在做午饭，上好的珍珠大米半生不熟地洒了一地，七零八落地，如同我的心。

今天，男朋友第一天上门，深知在他面前扮淑女关系着我一生的幸福，可还是没忍住，女人再次伸手挠向妈妈时，我随手抡起拖把狠狠地砸了过去，最终，以女人的一声尖叫终止了这场战争。

“真是一报还一报，这下知道当初你做的那些事有多不要脸有多伤人了吧？！”转身，我怒目以视地回骂妈妈，却见她站在原地，一头长发散开着，竟斑斑点白，苍老得可以。

作为女儿，我应该心疼这个苍老的母亲。

作为一个27岁的女人，我应该同情这个被小三打上门来的可怜女人。

可是，我没有。

第一次上门认亲的男朋友见此一幕，先是惊恐后是惊惶，最后竟夺门而逃。自恋爱到见家长，迄今为止，他是第二个逃跑的男人。

在任何男人眼里，一个家风不好的女朋友是不可以娶回家的，而我偏偏有一个做过小三的妈妈。

虽然今天的戏码是和爸爸的小三打上门来欺负妈妈，可想到妈妈那段做小三的历史，我的心就忍不住地愤懑、羞愧。

（二）

不是每个女人生来就有一颗做小三的心。

我确信，妈妈并不是天生的水性杨花。她的出轨，源于不争气的爸爸。

当年，被人称为村里一枝花的妈妈为了爱情奔赴一无所有的爸爸，贫穷是她唯一的嫁妆，可为了爱情，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爸爸私奔，过着租房打工的苦日子，作为一个女人，能为爱情不惜与家里人闹翻，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然而，妈妈的这番牺牲带来的并非能够暖她一世的爱情。相反，因为是私奔，失去了两家老人的帮扶，日子过得异常清苦，连租房子的钱都拿不出来，偏偏这时我又出生了，贫贱夫妻百事哀，最终，生活的压力让爸爸学会了喝酒，醉了之后就打妈妈，过去那种执手恩爱的场景渐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打闹哭骂。

5岁那年，醉酒的爸爸再次伸手打了妈妈，妈妈哭着跑了，没多久，她被一个开着车的男人送了回来，男人长得矮矮胖胖的，笑容却很灿烂，妈妈让我叫他杨叔，后来才知道，跑出家门的妈妈差点撞上杨叔的车，杨叔好心送她回来。

杨叔确实是个好人，见到我之后，从车里拿出大把糖果，还很温暖地抱了抱我，他光洁的面颊带着好闻的花露水的味道。

杨叔很同情地帮爸爸找了工作，告诉爸爸，“作为一个男人，就应该支撑起这个家。”可是，爸爸有些不争气，跟新单位的同事总是闹意见，最终被“劝”回了家。

没了主意的妈妈只好再求杨叔，后来爸爸就在杨叔的建议下去学了开车，之后，当了大货车司机的爸爸这才算扛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生活慢慢地好了起来，为此我们一家都十分感谢杨叔的帮忙，爸爸视他为大哥，妈妈视他为恩人，而我却在糖果的诱惑下心甘情愿地喊他为“干爸”。

在我幼小的心里，很天真地认为，杨叔是我们一家最好的朋友，却怎么也料不到，他和妈妈会发生那样的事。

（三）

7岁那年，家里生活已经走上正轨，而我也上了学。

杨叔到家里来的频率越来越高，周围的邻居开始指指点点，对成人世界已经有了一点理解的我开始在意那些嘲笑的目光，流言蜚语让我明白，杨叔和妈妈走到了一起。

小小的我开始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发现，只要杨叔一到家里来，妈妈就会忙不迭地收拾自己，照镜子，抹脸，梳头，连衣服都换得崭新。

我还发现，只要爸爸一出车，杨叔就会到家里来，见到我也不再是直接给糖果，而是给我一些钱，让我去很远的超市买自己喜欢的玩具。

我甚至发现，每次我从超市抱着一堆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回来时，妈妈总是脸红润了，头发乱了，连衣服都皱了，而杨叔不是抱着一壶茶心满意足地喝着，就是已经走了。

邻居们的议论不停地灌进我的耳朵，“看吧，这女人就是破鞋，男人不在家，就干这种事！”我听着不顺耳，上去跟他们计较，告诉他们那是我干爸，却被他们毫不善意地驳斥回来，“你个小破孩懂什么！明着是干亲，暗里你妈妈做了啥，你看得到吗？”

我想知道事实。

杨叔再来的时候，我撒谎去学校，又中途折了回来，开门的瞬间，床上纠缠的一男一女印证了邻居们的议论，也让我从此恨上了妈妈！我听不进妈妈的任何解释，恨不能拿刀子割断自己和她之间的母女关系，只觉得她是脏的，她说的话、做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是脏的！

我打电话给出车的爸爸，想告诉他妈妈的丑事，可话说了没两句，竟流着眼泪将电话挂断了。

我已经失去了妈妈，不能再失去爸爸。

所以，当爸爸跑回来问我究竟要说什么时，我一个劲地摇头，只说我想他，很想很想。

（四）

说实话，发现妈妈出轨之前，我是爱她的，爸爸过去的一些表现并不好，所以我从内心排斥他。但是，从那天起，我心里爱的天平彻底倒向了爸爸。

妈妈似乎很怕我对爸爸说出那天的事实，每次我跟爸爸亲昵的时候，她的眼神总是瞟过来，恍恍不安。这个时候就是我内心最痛快的时候，总是抱着爸爸耳语，然后用一双眼睛瞟着妈妈，示威似地看着她的一脸紧张。

其实，我只是想试试她究竟是否还在乎爸爸，在乎这个家。

我宁愿相信，妈妈还是爱这个家、爱爸爸的。这之后，她和杨叔便断了联系，甚至有几次杨叔来了之后，她还死死地拽住我的手，不让我离开，以此断了杨叔心头那肮脏的念头。

看着杨叔一次又一次失望地离去，我内心仿佛开出了胜利的小花儿，对妈妈的恨也渐渐地淡了。

可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妈妈和杨叔竟然还会走到一起。

起因还是爸爸，我13岁那年，他开车撞了人，需要赔偿8万元，那个年月，让一个刚够温饱的家庭拿出这么多钱，确实不可能。我不知道妈妈是怎样跟爸爸商量的，只看到杨叔再次踏进我们的家门，一进门就甩了8万元钱，在妈妈的坚持下，爸爸打了借条。

我以为借钱能还上就可以，却不料，受不得生活一种重压的爸爸受此挫折之后，不仅不再开车，又开始喝酒，甚至再次伸手打起了妈妈，我听到他骂妈妈是狐狸精，祸害，不堪入耳，我看到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说，自己当初爱错了人。

开始懂得男女之情的我，渐渐将心偏向母亲，只觉得她这辈子活得很不容易，遇上爸爸这样一个不争气的男人，已经够不幸，作为女儿，她唯一的亲人，我应该给她多一些温暖。

可是，就在我准备原谅她的时候，她再次出轨了。还是跟杨叔在一起，那天，从他们进小旅馆到走出小旅馆，我一直跟在身后，已经懂得“耻辱”的我，心底仿佛生出了无数把刀子，恨不能一刀一刀将这两个人活活生剐掉！

那时候，我不知“破鞋”是什么，只知道邻居们都这样骂她，而我也成了鄙视队伍中的一员，这一鄙视就是十年。

（五）

十年，一个女孩足以成长为漂亮可人的女子。

十年，一个少妇足以沦落成苍老无奈的老妇。

中专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很少回家，而妈妈也走出了家庭，找到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虽然我也会甩出几张老人头给她以示孝心，但从内心里，我没有一天原谅过她。

当年她的错让爸爸发现了，之后，爸爸离家出走，再之后，爸爸在外面的女人就会隔三差五地回来找事，并聚众打妈妈，因为我们家的宅子要拆了，只有妈妈同意离婚，外面的女人才可以分到家产。

可妈妈不同意离婚。就算被别的女人打得血流满面，她还是咬紧牙关不签字。

对此，我很不理解，却也不问，甚至认为这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我和她的关系，只有法律上的母女关系，没有一点情感上的沟通，也正因为如此，当一个又一个男朋友被搅局之后，我竟然连气都懒得跟她生了。

这一次，妈妈却哭得无以复加，泪水肆意着，满头的白发合着泪水裹盖着她的脸，连声音都苍老得令我陌生，她说，“就算她们打死我，我也不会离婚的，再怎么说，只要我不离，就还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父母双全的好名声！我想看着你圆圆满满地嫁出去，只有那样，我才能安心……”

说从没想过妈妈为何守着空巢坚决不离婚，听她这样一说，同为女人的那颗心就软了下来，这才知道，她是想给我一个家庭完整的好名声，或许正是因为她过去的名声不好，所以才更加想要给我一个完整！

莫名地，就想起当初的一幕又一幕，记得杨婶当年打上门来时，妈妈背过身后死死护住我；当人们指指点点时，妈妈总是迎着骂声跟人们打招呼，并一次次赞扬说“我女儿考了第一名”；不管贫富，只要是我的生日，妈妈总记得买蛋糕和糖果，为此少了酒钱的爸爸还不止一次伸手打她；就连当年借杨叔的8万元钱，爸爸离家之后，也是妈妈一分一毫地做着偿还……

想起她说自己当初爱错了人，我就禁不住心疼，女人跟错了男人想必是一生噩梦的开始，是爸爸的不争气才促成了妈妈一次又一次的错，我想，我应该原谅她，不管过去如何，至少这世上只有她才永远是我的太阳，无私地将我照耀。

拉起她的手，暖暖地喊一声，“妈”，泪流满面。她却伸出因劳作而粗糙的手说，“妞，不哭，妈妈对不起你，阻碍了你的幸福，不过你也要相信妈妈，我改了，变好了，再不会了……你也要记得，作为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要有份工作，要能养活自己，指望男人不可靠……”

指望男人不可靠。这句话瞬间让我理解了妈妈。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岁月，妈妈可以没有男人，但不能没有我，从此之后，我要做她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