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相爱成为一种禁忌?

苏烟视

绝爱之壑，如马里亚纳海沟，深不见底，难以填平。这些坚守的爱情信仰成了世间悲剧的制造者，我们都在劫难逃。

【1】

叶潜出事那天，是我的生日，28岁的生日。邀了一大堆朋友，原本是想要好好地庆祝一番，但一直到深夜，他亦没出现。刺目的8月，我欢喜的心情，就被侵染成了黛青色，兀然悲伤。

这个男人总是赐我空欢喜，赏我真悲伤。

正如某位智人所说，凡事皆有代价，快乐的代价便是痛苦。

嫁给叶潜，所有人都说是我的福气。他年轻，富有，性格温润如玉，对人彬彬有礼，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把我当做掌心的宝一样疼惜，抽出大把的时间陪我吃饭、逛街、参加朋友的聚会，带我旅行，支持我写作，帮我出书。一个男人能给女人最好的礼物是什么？没有比时间更好的了。他肯用时间来陪我，悉心照顾我，成全我的梦想，那是最磅礴的爱啊。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幸福如此短暂。

叶潜的那辆尼桑突然燃烧，他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就发生了爆炸。

事故现场，看着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叶潜，我的眼前突然一黑，跌了下去，连同跌进深渊的，还有我那颗残破的心。

这就是他送给我的所谓“惊喜”，巨大到让人无法承受。

我被磅礴的悲伤笼罩着，抱着他的照片，怎么也不愿松手。我在房间里不停地开灯关灯，从楼上奔到楼下，地板咚咚的，每一声，都撞在我心里，凛冽地痛。

我好像彻底废掉了，不知道该做什么事。

原来，命运是一双翻云覆雨的手，只一下，就打碎了所有幸福的谎言。

【2】

鲁大川来的时候，我正在拼命地洗刷马桶，一遍又一遍。

他站在卫生间门口，静静地看着我用这种另类的方式洗涮悲伤，然后递过来一张面巾纸，我接过，看着它，眼泪一滴滴掉在纸巾上，很快，就湿了。然后，我捂住自己的脸，隐忍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铺天盖地的悲伤，裹住了我，他坐了过来，用肥厚的手掌轻抚我的背。

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而从未体会。

没有男人的抚慰，女人的身体是会变脆的，比如突然骨折了，或者看喜剧电影也会流泪。

夜里我被噩梦惊醒，黑暗中冷汗潺潺，我听见自己的尖叫，如利刃一般，仿佛要割开人间与地狱之间的那层纸。

然后我看到了鲁大川，他竟然守候在我旁边。他说听见我的声音，过来看看，我的恐慌就退了下去。他冲了杯热牛奶给我，看着我喝下，然后给我盖好被子，我扯住他的衣角，乞求道，可以不可以——

还没等我说完，他先说了，可以。

黑暗中，我盯着这个男人，他的小眼睛明亮而温暖，丑陋的大龅牙在这双充盈着暖意的眸子下，竟显得不那么讨厌，甚至有些许的可爱。

我是想让他等我睡着了再离开，我那么害怕一个人，害怕窗外凌乱的枝丫在墙上投出的影子，很像，无数的手臂掐住我的脖子。

这个我一直讨厌，努力回避的男人，此刻竟让我如此安心。

【3】

有些人是劫，比如我于鲁大川，又比如叶潜于我。

鲁大川说，我的眉眼和神情，像极了他的初恋情人。只是，后来那个女子带着他的满腔深情去了日本，嫁给了一个日本鬼子。

对于，鲁大川的表白，我嗤之以鼻。暗暗嘲笑，就他这副尊容，难怪被人甩。

鲁大川是个执着的人，自那次表白后，他就对我穷追不舍。

而对这一切，叶潜只是冷眼旁观。

直到某次投资失败，面临资金链断裂，他才对我说：“七七，我该怎么办，我不想一无所有，不想连从头再来的机会都没有。”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隐隐作痛。

可我拿什么帮他？

叶潜说：“七七，你能去找鲁大川吗？他一定有办法。等度过了这次危机，我们就结婚，好吗？”

和叶潜结婚，是我一直的理想。

我如此平凡，能遇到叶潜这么优秀的男人，即使付出些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却不知，自己爱上的是一把刀，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凌迟着我的心。

那个晚上，我化了精致的妆，换上了性感的紫色吊带长裙，带着叶潜的期盼，敲开了鲁大川的房门。

他没想到，我竟会自动送上门。那一刻，他的眼睛都直了。我迎上他的目光，裙子一点一点地往下落，他的眼底燃起一簇簇小火苗，然而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呵斥道：“七七，你不可以这样糟践自己！”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泪流了一脸，默默地穿上了衣服。

鲁大川并不傻，他说：“我知道你是为那个小白脸来找我的。”

这句话比扒光我的衣服，更让我难堪。

我以为鲁大川会把我扫地出门，或者狠狠地羞辱我一番，可他竟然同意毫无条件地帮助叶潜。

这一刻，我发现这个男人或许是真的有些爱我。

可是，在爱情里，谁先爱上，谁就万劫不复。

【4】

叶潜出事后，鲁大川一直陪伴着我，我常常望着他，痛楚而专注，就像一个太久行走在沙漠的旅人，需要一碗水那般需要他。

自从知道了叶潜的死讯，他对我总是无话可讲，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看着我难过，悲伤，忧郁，自己也跟着无声地晃动。

我去医院，要求医生在我的肚脐上打一个孔，并故意不上麻药。我要让自己痛，狠狠地痛。

然后，我将婚戒挂在肚脐上，晃动的钻石，刺痛了我的眼，泪，泫然而落。

鲁大川抱着我，宽厚的手掌覆住我的眼睛，潮湿而温暖的泪水就细细密密地在他手心间缠绕。然后我听见他说：“七七，知道吗？我根本没有什么初恋，那只不过是为了接近你的借口。其实，是你对爱情的执着打动了我。我们都是为爱痴狂的人，爱情是我们唯一的信仰——”

原来，我和鲁大川一样，都是拿着爱的号牌傻傻等爱的人。

【5】

车险理赔员上门调查时，我正系着围裙在厨房为鲁大川煲汤，是叶潜最喜欢的排骨藕汤。氤氲的热气中，浓汤翻滚，心，也随着涌起无数气泡，细微而悲凉。

他们告诉我，那辆尼桑不是质量问题爆炸，而是有人在车内洒了大量白磷，而那天烈日当空，又未关车窗，于是，在阳光的直射下，白磷自燃，引发爆炸。

那一刻，我端汤的手，颤抖了一下，滚烫的汤汁溅到了手背上，顷刻红肿。

鲁大川连忙接过汤碗，满目疼惜。

他们还告诉我，这是一起谋杀，警察已介入调查。

我的心，哆嗦了一下。

车险理赔员走后，鲁大川拿出药箱，为我涂药。

我抽出手，喃喃地说：“没用的，一切都在劫难逃。”

鲁大川扶住我的肩，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七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的心，凛冽地疼了一下。

那天，鲁大川喝完了整锅藕汤。

他说，这是他喝过的最美味的汤，因为加了爱的作料。

临走时，他伏在我耳边说：“七七，忘掉所有的一切，好好活着。”

只是没想到，鲁大川会去自首，他告诉警察，那些白磷是他放进叶潜车内的，他要叶潜永远消失。而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我，因为他太爱我，爱到不容许我属于别人。他一次次要求我离婚，都被我严词拒绝，于是，他想到了除掉叶潜，只有这个男人消失了，他才有机会得到我——

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个男人竟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冒险杀人，简直蠢到了家。

那一刻，我捂着自己的胸口，逼退眼泪。那些责难在我心口辗转，却不能说出口。

这是他送给我最昂贵的礼物，代价是他的生命。

原来，爱真的是炸弹，会将人炸得面目全非。

【6】

其实，我和叶潜的婚姻并不幸福。这种貌合神离的生活，好像一把纠结的头发，怎么梳理，日日撕扯，都是蚀骨的疼痛。

关键是他太会做戏，总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有多疼爱我。可是他却宁愿自慰也不碰我，他嫌弃我脏！我被人强暴过！他说他爱我，可是他却容不下我被人强暴的事实，他用这件事来折磨自己，也折磨我！我想忘记那段可怕的记忆，可是我忘不了，他重复地去问那些细节，他甚至问我有没有快感！他是一个魔鬼！他不知道我所承受的屈辱，我才是那个受害者！我知道，他的残忍根本配不上我的爱情。可是我依然希望坚持下去，或许有人会问我坚持的是什么？是爱情，还是想成为胜利者的信仰？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卑贱地爱着他，只要他不离开我，怎么样我都愿意忍受。

然而，他却在我生日这天提出了离婚。他说，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他决定放了我，同时也放了自己。

那一刻，我的心绝望到极点。

我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求他不要离开。可他决然地拔出腿，猛力推开了我。

眼泪四溅。

我要保住叶太太的名分，我不容许他离开。

生日，多么美好的日子啊。以后，我每年的生日将是他的祭日，这样，每年他都会陪我度过，而且永远不会离开。

于是，我想到了鲁大川，我知道他一定会帮我达成所愿。

我是主谋，而最后，他却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其实，我也曾希望鲁大川是我生命中的一抹光，带着我离开叶潜的残忍，给我温柔和关爱，消融胸腔那股令人窒息的绝爱。

只是，我没想到，它那么汹涌，那么湍急，最后竟将我淹没。

而鲁大川和我一样，都是爱情里的病人，病入膏肓，无法自救。

我们两个荒芜的人，早已注定没有未来可以重逢。

然而一切结束时，我没有想到自己心里有了薄薄的爱，虽然轻浅，但我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依赖这个男人。

这份爱，浅在眼里，却深在骨里。

而我，永远地失去了它。

只是，回忆真的是一种残忍的折磨，逼得我无路可躲。

每晚，我总是睡很少的觉，抽很多的烟。

这一生，我已被判了无爱徒刑。

只是，我常常想，如果相爱真的是一种禁忌，我希望自己从未爱过叶潜，也不曾遇见鲁大川。

那么，他们是不是都可以幸免于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