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八月初,伍先生的体检报告出现异常。
医生打电话来,约了时间说尽快回去复查。
我跟伍先生一起走入医生办公室,才知道他身体里生了一个肿瘤。而且报告显示肿瘤内有血管,所以很有可能是恶性的。
我和伍先生紧紧地手握着手从医院出来,气氛有点凝重。
我说:“老公,你死了有没有保险赔呀?”
他说:“有的,五十万新币。”
我说:“才这么一点点啊。”
他说:“是呀,公司只有这么一点点赔。”
我说:“所以你不可以死啊。”
他说:“当然不会啦,傻瓜。”
我们两个都笑着,但是眼圈都红了。
那几天,从澳洲来看儿子的伍先生的爸爸妈妈正住在我们家,我们每天陪他们吃饭逛街看港剧,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晚上回房间睡觉的时候,我们躺在床上才会聊到这个话题。我说:“以后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熬夜、抽烟、乱吃东西了呀,摩托车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常常开了呢。”他说:“好,我以后都听老婆的话。”
因为总是喜欢熬夜,伍先生很喜欢在我睡着的时候给我发短信说老婆我爱你。那几天晚上他辗转难眠的时候,又偷偷发短信给我。他说老婆我好想下半生也能这样爱着你,我想一辈子都这样幸福生活下去。我看了像往常一样既没有回复,也没有说什么。但是当伍先生一大早出门,骗他爸爸妈妈说去上班,实际上是去看医生的时候,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了一样。我突然觉得,我们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找到彼此,我们包容彼此的一切,那么深地爱着彼此,但是那个东西如果真的横亘在我们面前,我们谁都无能为力,只能接受。我在洗澡的时候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地痛哭。
我说:“老公,没关系的,哪怕还有一丝力气,我也会和你一起战斗到底。”
我说:“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我也会好好活下去,因为那不是你的选择,那是命运。”
我说:“老公,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蠢事情,不管你曾经对不起谁,这一次都算你还清了。没有人能从我身边将你带走,没有人。”
我们预约了手术时间,定在了8月28日,因为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我说:“那一天你一定要送一份最好的礼物给我。”
他说,一言为定。
我们送走了爸爸妈妈,然后订了回中国的机票。回去和家人朋友在一起是那么温暖的事情,我在我的母亲面前也只字未提。那几天不停地带伍先生去吃各种羊肉宴。羊蝎子,烤羊腿,羊肉串,清炖羊排,每天吃到伍先生肚皮鼓鼓。我从小到大从不沾羊肉,甚至连闻到都会反胃,但是因为我知道他喜欢吃,就坐在一边陪着他,看着他吃就已经是一种满足。
我想,在能吃的时候就再多吃一点,能爱的时候就再多爱一点。能拥抱的时候,再拥抱得久一点。
我和伍先生,从在一起到结婚以后的今天,都一直在十分用心地爱着对方。我们有那么多那么多琐碎又美好的小回忆,那么多那么多想起来就不禁会会心微笑的幸福片段。我们约定好要在中国举办一场真正的婚礼,他穿机师制服,我穿龙凤褂裙。
他还说,要自驾游遍中国,走丝绸之路,走川藏线。
生病以后他甚至说,要穿越无人区,去探访楼兰古国。
我说:“如果你真的生病,我们就把房子卖掉,开始环游世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说:“好。”
于是,把后路都想好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8月28日早,我们收拾了简单的衣物,入住了单人病房。
量血压,测体温,术前准备。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左右,伍先生换好了衣服,被推出病房准备手术。
我抱着他吻了又吻,用手不断抚摸着他的脸想给他力量。
伍先生被推出病房的时候,眼睛很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因为匆忙,他掩饰不住地有一点慌乱。他被推出去很久之后我的眼前都还是那张无助的脸。我冲到卫生间里,眼泪止不住地掉下來,我在心里不断地祈祷着:“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谁也不能带走你,求求你,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我在沙发上直直坐了四个小时,终于等到伍先生被推进病房。眼睛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那一晚,我睡在病房的沙发上。
手术做完了,出院回家静养,一周后取报告。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依然每天腻歪歪的,我煲鲍鱼乌鸡汤给他,两个人边吃边看电影,日子没有一点阴霾地继续着。
一周以后的今天,我们说说笑笑去医院取报告结果。
结果显示,是良性。
不需要再做任何检查和化验,连抗生素都不必再吃。
我们跟医生聊了一会儿,开了几句玩笑。依然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我们谢过医生,拿着报告开车回家。
他继续在网上看他的越野车。我呢,切了西瓜放在盘子里,然后坐下来,写下了这篇文章。
生活,又这样平静地继续。只是我们都知道,有一个东西早已经在我们的心里生根,发芽,以后会枝繁叶茂下去。这就是我们对彼此的爱,就算遇到生死的考验,也丝毫不会动摇的爱。还有对生命的那份领悟,在这一次的历练当中,又更加从容和淡定。
W小姐
2012年9月6日于新加坡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