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
也许你和我一样有过这种经验:一件起初看来会让自己开心的事,最后却反而让自己痛苦。比方现在大家都在热议iPad和iPhone4,假设我想我也可以拥有一件,必定会很快乐。于是我高高兴兴地跑去排队购买,结果排队时被人插队,踩到脚,日晒雨淋,终于轮到我了,却说卖完了。我可能因此变得好生气。好愤怒,原本想要悦己的事,结果变成虐己。
想悦己,得弄清“谁”是你自己
“我还认识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得很难过,总是记得十年前某某人欺骗他伤害他,或是某些童年阴影让他很不快乐。其实他仇恨的那些人,有的说不定早就不在人间了,剩下的也早就不再来往,发生的事早都变成历史。真正让这些事过不去的,其实是这個人自己放不下。这时这个‘自己就变成封锁自己的牢笼。他被关在那些难过的记忆里面,太在乎自己要求的正义没有获得,补偿没有实现。他想用怨恨来补偿快乐,却离快乐越来越远。”你看,我们变得和追求快乐的目的背道而驰,往往是因为没搞清楚,那个想要取悦的“自己”,究竟是谁?他是由哪些部分构成的?或是糊里糊涂把父母、老师、朋友,甚至大众传媒告诉你的需要,不假思索地当成自己的需要;或是固执地认为应该坚守一个理论上不应该改变的自我,把自己变成“自我”的囚徒。
“所以我常觉得,放弃‘自己这个概念时,说不定会快乐很多,轻松得多。”
和自己保持距离,才能看清自己
我们常常要透过别人这面镜子,了解自己。但既然是镜子,就有可能变形或扭曲。这时,我们要靠自己敏锐的感觉看清楚自己。每当你觉得快乐或不快乐,满足或不满足时,你都清楚地跳出来看一下自己,这时被刺激被满足的究竟是什么?我需要这样的满足吗?
拿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来说吧。上个月,我到北京工作,刚到第一天,正在准备第二天一场千人的盛大活动,家人忽然来电话告诉我,我从上大学起养了17年的猫,小吉,忽然死了。那一刻,我脑中一片空白,毫无意识地猛然站起来。小吉像我的女儿一样,跟我很亲,从小就会爬到我的毯子上来睡,我一直看着她长大。
我连着好几天都摆脱不了那种空白,不可抑制地想象它最后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它可能拼尽力气地发出最后的哀鸣,抑或疲惫的沉沉睡去。生命究竟是什么?那具躺卧的躯体分明就有小吉的样子,但它比起之前还爬得起来的活物到底少了些什么,或者多了什么呢?
我很难过,就像失去一位亲人,慢慢地,我开始思考,我究竟为什么难过?也许我难过的只是从此失去某种习惯:比方我以后再也不能回到家的时候,用一种特有的声调呼唤它的名字,期待它的出现;晚上睡觉时,也再不能期待它跳到我的枕头上,用它的小脑袋顶我的头;没办法再在我的衣服上找到它的毛……这些东西我知道以后不会再有了。
我发现,难过的其实并不是失去这个伴儿,而是失去了我自己身上的某种习惯。因为你从此不会再做某些事了而难过,就是一种很强烈的执著会让你不快乐。
快乐不快乐是有一只手在推你
我们常常会为失去的东西难过,但最好玩的是,东西还没到手,我们往往就已经开始担心会失去它。其实你没得到的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失去的东西也不是你的。用佛语讲就是:“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就像我的猫,它离开了,就不再是我的了。
人最痛苦的,莫过于为“已失去”和“未得到”纠结。
越能放下自己你就越快乐
对现代人来说,爱情也常常是喜忧参半。我们听过太多女人为男人而心碎的故事,也听过太多男人为什么会花心、好色的理由,甚至有人对此提出生物学理论,但我想说的是:“人并不是自然的囚徒,人有能力摆脱本能的束缚。我们今天所有的道德规范,都来自对自然本能的约束和否定。”
我承认,在花心这个问题上,男人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甚至有客观理论支持,但这些都不表示可以成为一个借口或必须发生的事。在爱情世界里,男人对女人的误解,女人对男人迷思,也许的确有很多客观事实依据,但我相信,人们都是有能力去改变这些东西的。
在爱情中,往往越没有自己,越快乐。太强调对自己的满足,是欲,不是爱。欲望这个东西可怕在,它永远满足不了。好比买车,有了劳斯莱斯,还希望有布加迪;搭飞机,搭头等舱,不如买私人飞机……你会发现,这个过程永远无法满足。在爱情里也是这样,如果你总想满足自己,你就永远不会得到终极满足。当你越能放下自己,投入像冒险一样的过程里面,你才开始快乐。
我们总希望做的每件事、度过的每一刻都要有用,于是不再留时间散步了,不愿意坐在窗下发呆了,换句话说我们不闲了,这样其实少了很多孕育灵感的机会。当我们失去这些机会,人就不太会有大变化,很难跳出原有的格局。
为什么?你看“用”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你已设想好的目的。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既定目标,你就没办法发现在这个目标范围外,更广阔的可能性是什么。所以读一些无用的书,做一些无用的事,花一些无用的时间,都是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个超越自己的机会。人生中一些很了不起的变化,就是来自于这种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