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峰
我倚着门槛痴痴地望着天边,继父知道我在盼娘。
我五岁时死了爹,六岁就有了继父。后来娘也死了,我同继父过。
继父长年哮喘。冬天怕冷,早晨卧在床上起不来,继父就用脚踢偎在脚头的我。我睡眠重,继父接连踢了几脚,我极不情愿地起床烧火做饭。
久了,早起烧火做饭成了习惯,思念娘恼恨继父也成了习惯。
日子寒伧,腹中感到异常的饥饿。池塘里有青蛙,躲在荷叶下,露出两个圆鼓鼓的眼睛。我吵闹着要吃蛙肉,继父望望池塘,不敢下水。身子让水一浸会诱发气管炎。
我吃不上蛙肉,恨继父。
那天傍晚,继父说捉到两只青蛙。白生生的蛙肉汤端上桌,我就开始了风扫残云的战斗。
我说,爹你也一块吃吧。继父不动碗筷,看着我点滴不剩地吃光,脸上趴一丝不可名状的笑意。
晚上我突然发起高烧,神志昏糊不清。继父举着旺旺的枞膏,跑到野外扯了一把“茅芭烟”,挨家挨户叩问买了一个鸡蛋。继父用母亲留下来的那枚银戒指嵌进鸡蛋里,再用鸡蛋掺和着“茅芭烟”沸煮。待鸡蛋煮熟后夹出来用一块白布把鸡蛋包裹住,在我的额头、胸口不停地刮刨。一会戒指就变成乌紫色,继父惊叹,急抓一把火土灰把戒指紫晕擦去,复把银戒指嵌进鸡蛋里继续沸煮,再用鸡蛋刮刨我的额头胸口……如此反复数次,我的高烧终于退了下来。我一直不明白,继父为什么把有毒的蛙肉让给我吃。
那天,继父采到了一衣兜蘑菇。一碗清香的蘑菇端上桌来,我迫不及待地要动手。继父虎着脸,爹先吃!
我瞪了继父一眼,有毒的蛙肉你让给我吃,香醇的蘑菇你却要自己先吃,世上有你这样的爹吗?我赌气拱进被窝里佯睡。继父叹了口气,慢慢地吃起蘑菇来。
几个时辰过去,我再也撑不住,起床走出房门。
我惊呆了,只见继父歪在地上,口吐白沫。我一声尖叫,邻居刘叔、杨伯就聚拢来了……继父死了,埋在北面的山坳上。
我终于在岁月飘摇中长大了,18岁那年我去参军。
刘叔沉着脸说,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回来转转,这里埋着你的继父。你继父是个粗人,把爱埋在心里。那一次你吃的蛙肉是癞蛤蟆肉,你继父知道癞蛤蟆有毒,没办法呀,你继父有哮喘病,捉不来青蛙,只能捉几只癞蛤蟆哄哄你,想侥幸……你吃了还是中毒了。这一次你继父担心蘑菇有毒,不让你先吃,结果……刘叔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如梦乍醒,懊悔、悲恸,撕裂着我的心。我踉踉跄跄,朝继父的坟冢跑去……
青花瓷摘自《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