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稀
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叫过她妈妈。童年时,其其格又胖又高的身躯一站到我面前,笑着央求我:“叫妈妈!我带你去看羊羔羔!”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叫,我才不跟你去!然后,飞也似的跑回自家院子里。
可是,她确确实实是我法律上的妈妈。哥哥8岁时,我的母亲偷偷生下了我,我一直不能落户,最后她大掌一拍:“落在我家户上!”彼时,她丧夫无孩。然后,我就上了她的户口本,民族,蒙,与户主关系一栏写着:母女。
时隔9年,初中毕业后,我又回到家乡那所重点中学读书,住在其其格家里。
我阴着脸走进其其格家时,其其格伸手想摸我的头,我一躲,她的手落了空。其其格笑了笑:“都长这么大了!你先休息,我去做饭,一会儿我叫你吃饭。”吃完之后,其其格收拾碗筷,我如今是寄人篱下,光吃不干活终究不好,就过去帮忙,她一把把我推出来:“睡觉去!睡觉去!”
我只好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感觉口渴。去问其其格要杯子,她正坐在卧室里看电视,声音小得像蚊子,看见我进来,她慌忙关了电视“吵着你了吧?”我连忙摆摆手:“没有,我想喝水!”她给我倒了杯水,迟疑地看了我一眼:“你该怎么称呼我?就叫其其格吧!反正你不能叫我妈妈,不能把我叫老了!”
其实,不管我叫不叫妈妈,她看起来都老多了。毕竟她已经50多岁了。
老态龙钟的其其格每天5点多起床,开始料理我的一日三餐。高中的功课紧,上课常上到很晚。可不管我回来多晚,饭都会热气腾腾地摆放在桌子上。
其其格的饮食习惯秉承了蒙古人的传统,以肉食和奶制品为主。后来,怕我营养跟不上,她就到附近的餐馆和厨师套近乎,以借机向人家讨教点厨艺。为了让餐馆的厨师愿意教她,她给餐馆洗碗一洗就是几个月,手都裂开了口子。
这年的夏天,我如愿考到了理想的大学。办理好户口迁移手续后,其其格的户口本上,又孤零零地剩下了她一个。她拿着户口本翻开,又合上,就去厨房了。
终于可以彻底摆脱其其格了,但却我没有预料中的兴奋。其其格把我送到大门外,就站着不动了。我走出500多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其其格正蹲在地上,脸埋在胳膊里。
我跑回来,抽噎着喊出了埋藏了多年的那个词:“妈妈!”其其格的肩膀一抖,我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你说我喊你妈妈,你就带我去看羊羔羔。你要等我回来!”
我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肩膀,许久,我不得不说:“所以,再见,其其格!”
一米阳光摘自《人生与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