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立旺
由于非洲之角旱灾,索马里10万难民蜂拥至埃塞与索马里的边境,UNHCR(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已在距离埃塞首都亚的斯亚贝巴900多公里的多洛阿多小镇周边设立多个难民营。多洛阿多当地霍乱、疟疾等流行病频发,短期内涌入大量难民,更加恶化了当地的生存条件。
从新华社埃塞分社所在地亚的斯亚贝巴到边境小镇多洛阿多,需要驾车两天才能到达。我们抵达由于电力不足而一片漆黑的小镇多洛阿多时,这里已经实行严厉的治安政策:19点后车辆宵禁,20点后行人宵禁。UNHCR的工作人员开车引领,把我们安置到瑞典人正在承建的COMPOUD。这样在采访期间,我们总算有了栖身之所,不用搭建自带的帐篷,露宿在不安全的荒野。
在滚烫的帐篷里蒸了一晚后,我正式面对庞大的难民群体。索马里难民把来到埃塞视為逃出生天,他们要经历边境线、难民登记中心、难民中转中心、医院,到达难民营。
在采访过程中,我遇到来自MSF(无国界医生组织)的阻挡,他们认为摄影记者是食腐的秃鹫,是灾难中捞取名利的冷血动物。经过多方斡旋,我在一个政府联络官的带领下才得以进入医院拍摄。
我反思自己的采访活动:面对巨大的灾难,我是无力的个体,但作为记者,我能做的就是把我看到的记录下来,通过媒体的传播以引起更多人的关注。摄影记者要展示灾难残酷的一面,必然会把镜头对准某个主体。在医院,面对瘦骨嶙峋、严重营养不良的孩子,我难以举起相机直接拍摄,尤其在MSF医护人员的“监督”下,我更觉得相机是那么冷酷。
但我必须拍摄。在拍摄之前,我和米克都会主动与被摄者沟通交流,得到他们的认可和允许,并在构图上尽量保护被摄者的隐私。我在内心说服自己:在不危及被摄者生命,不为迎合读者猎奇心理,不引起大部分读者反感的情况下,真实地记录难民的生存状态是我的职业要求。
在难民营一周时间里,我们基本上都是在早上6点出发,拍到10点左右吃早中饭,中午处理照片并简单休息,下午3点再出发拍摄。这段时间里,非洲独特的光线和色彩强烈且丰富,尤其是傍晚,夕阳满天,色彩绚烂。我必须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对光线与色彩上瘾。
摄影师非常容易掉入光与色的陷阱。当他把目光从头顶的天空转移到脚下的土地,才知道自己所在的是何等残酷的世界。难民为求生存而长途跋涉穿越国境,当他们抵达异国后,依然不知道自己最后的归宿在哪里。尤其是那些三四十岁的壮年男人,因为饥饿、疾病露出忧郁无望的眼神,让壮美的非洲夕阳也为之失色。
2005年在印尼采访大海啸归来后,一位在班达亚齐结识的美国摄影师告诉我,他在身体上、感情上、心理上都已经“精疲力竭”。我曾反思自己为何没有他那样的感受。6年过去了,如今的我正好与他当时的年纪相同。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精疲力竭”——在埃塞俄比亚,人间悲剧沐浴在无比辉煌的落日余晖中,深深的无力感就在那一瞬间捕获了我。